似乎是注意到李桓看向他的目光,史浩一拂衣袖,冷哼一声,似乎是不屑理会李桓一般。

    朱厚照看到这一幕,淡淡道:“爱卿因何反对?”

    史浩拱手道:“启禀陛下,李桓不过是一幸进之臣罢了,小小年纪能占据锦衣卫指挥使同知之位,    已经是邀天之幸、皇恩浩荡,陛下垂爱了,又有何德何能升任都指挥佥事一职。”

    说着史浩很是不屑的看了李桓一眼道:“都指挥佥事乃是军中高官,国之大事,在祀与戎,军国重职又岂能交付一黄口小儿!陛下此举将置国之大事于何地。”

    不得不说史浩这一番话当真是掷地有声,    振聋发聩,再配上史浩那一脸正气凛然,    只听得四周一众官员连连点头称赞不已。

    说实话,    如果说不是站在相对的立场上,对于史浩这一番话,李桓都要忍不住为之击掌赞叹了。

    朱厚照却是笑道:“史卿家怕是不知道李卿乃是卫所世袭百户出身,家学渊源,更有一身高超武艺,非是凡俗白丁可比,朕没有直接封其为都指挥使,而是封其为都指挥佥事便是想要他多加磨砺,如此又哪里危及到军国大事了?”

    众人一听顿时看向李桓,目光之中的神色又是羡慕又是嫉妒,天子那意思,摆明了是想要封李桓为都指挥使这等二品高官啊。

    最后是考虑到李桓的履历问题,这才退而求次,可是就算是如此,    那也是满朝文武,    谁都没有享受到的殊荣啊。

    别说是百官羡慕嫉妒了,就是李桓停了朱厚照的一番话,心中也是忍不住泛起一股暖流。

    朱厚照这位少年天子还真的是性情中人,但凡是被他所认可的臣子,都是给予无限的信任。

    就如史书上记载的江斌、钱宁,一朝得了朱厚照的信任,便是投入了十二分的信重。

    深吸一口气,李桓冲着朱厚照拜下道:“陛下皇恩浩荡,臣……臣何德何能……”

    史浩看到李桓竟然和朱厚照在他面前上演起了一幕君臣相得的局面,再加上心中正羡慕嫉妒李桓为什么就能够得到朱厚照这般的恩宠,当即怒道:“名与爵乃国之重器,岂能无功而赏,臣恳请陛下三思而行。”

    朱厚照面色一下阴沉了下来,冷冷的盯着史浩道:“这么说卿家是坚决反对朕对李卿的封赏了!”

    史浩坚定的点头道:“臣身为督察院左副都御史,职责所在,绝不能坐视陛下乱了国法纲纪。”

    刘瑾看了看朱厚照的神色,当即跳出来指着史浩尖声怒斥道:“好你个史浩,你好大的胆子,岂不知恩出于上,陛下贵为一国之君,什么时候连封赏一名臣子的权利都没有了?”

    刘瑾这个时候跳出来倒不是想要给李桓说话,而是这会儿面对文官集团,他明显是同李桓站在一起的,    再加上天子摆明了要加封李桓,顺着天子讨得天子欢心才是最重要的。

    果不其然,刘瑾跳出来怒斥史浩便让朱厚照冲着他微微点了点头,眼中满是赞赏之色。

    朱厚照看着史浩道:“卿家还有什么话要说吗?”

    史浩昂首道:“臣还是那句话,非功不可滥赏,否则何以服众,百官亦难以接受。”

    朱厚照看了李桓一眼道:“李卿,你先前曾说,罗文祥、杜文、韩复立他们交代出来的罪行,似乎涉及到了史卿家,可有此事?”

    什么意思,史浩听了朱厚照的话先是一愣,紧接着神色大变,面露惊恐之色的看向李桓。

    李桓知道朱厚照这个时候当着众人的面以罗文祥几人牵扯出史浩,显然是想趁机再给一众官员一个当头棒喝,为的就是要将今日对他的封赏坐实了。

    深吸一口气,李桓看了神色惊惧的史浩,然后冲着天子拜了拜道:“回陛下,据罗文祥几人交代,左副都御史史浩酷爱玩弄虐杀娈童,甚至因为其相中一童子求之不得便强行抢回府去,为此竟生生灭了对方一家数口……”

    面色惊恐的史浩听着李桓那平静的话语,整个人不禁瑟瑟发抖,颤抖着手指着李桓道:“你……你这是污蔑,污蔑……”

    四周一众官员,有些人显得很是平静,显然对于史浩的爱好有所耳闻,但是也有一些人则是面露骇然之色。

    喜好娈童虽是他们文人之间的雅事不假,但是喜欢虐杀娈童,那就属于变态之列了。

    尚且还有几分良知的官员则是用一种厌恶、嫌弃的目光看着风中凌乱的史浩。

    至于说李桓说的话是不是真的,说实话,倒是没有人去怀疑,毕竟李桓既然敢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说出来,那么肯定是有着真凭实据的。

    怀疑李桓话的真实性倒不如去怀疑史浩,毕竟看史浩的反应,只怕真的如李桓所言。

    李桓看了史浩一眼道:“史大人,您家后花园的那一片花圃花儿为什么开的那么鲜艳,难道您心中就没有数吗?”

    上前一步,李桓盯着惊恐万分的史浩断喝道:“在那花圃之下,怕是埋了不下十几具被你虐杀的娈童的尸体吧,他们的冤魂不得安息,日日哀嚎,您就听不到吗?”

    噗通一声,史浩被李桓一声断喝吓破了心防,直接跌坐于地,惊恐的连连向后退,口中叫道:“不要找我,不要找我啊……”

    四下一众人看到这般情形皆是连连摇头,有人则是露出戚戚然之态。

    李东阳、杨廷和这两位硕果仅存的阁老更是面色难看,摇头不已。

    朱厚照无比厌恶的看着失魂落魄被吓坏了的史浩,冷冷的道:“这就是我大明的左副都御史,堂堂从二品的高官,本该为天下之表率,竟然是这等道德沦丧,杀人如麻的禽兽。”

    噗通,噗通,四下所有官员尽皆拜倒于地,天子这话可是相当之重,明着是说史浩,可是听在一众官员耳中,分明就是在敲打他们。

    深吸一口气,李东阳与杨廷和二人对视了一眼,齐齐拜倒在天子銮驾之前,恭敬叩首道:“陛下,老臣身为内阁首辅,未能督查百官,以至于出了史浩这等道德败坏之辈,还请陛下治臣之罪。”

    杨廷和在一旁也是恭敬拜下,口称有罪。

    朱厚照看着跪倒了一片的官员,目光扫过一众人,如果可以的话,他真的想要将在场所有的官员尽数罢免,然后命李桓一个个的去查。

    可是理智压制住了内心的冲动,在场官员占了朝中文武百官大半还多,每一个官员背后所牵连的地方官员、豪族众多,真的一次性清空大半的官员,这种事情想一想可以,若是真的这么干的话,只怕这天下就真的要乱了。

    就是先前快刀斩乱麻趁机罢免了谢迁、刘健,拿下那十几名官员,也是趁着百官打死近侍,心虚之下给了他机会。

    一旦等到这些官员稳住了心神,反应过来,这件事情怕是没那么简单了解。

    朱厚照甚至能够想象得出,怕是过不了今日,这宫门之前所发生的事情传出去,为谢迁、刘健以及那些官员求情的奏章便会如雪花一般飞来。

    感受着朱厚照落在他们身上的目光,李东阳、杨廷和心中感叹,天子真的是长大了。

    这会儿朱厚照开口道:“首辅,你以为朕封赏李卿,可还符合理法?”

    抛开天家内侍、锦衣卫亲军的升迁不谈,但凡涉及朝中文武官员的任何封赏,都要经过内阁点头,如此百官方才会认可,具有真正的法律效应。

    朱厚照就那么看着李东阳,李东阳闻言一愣,抬头向着朱厚照看去,心思转动,恭恭敬敬的向着朱厚照道:“回陛下,老臣以为陛下封赏,合情合法,并无不当之处。”

    本来还寄希望于李东阳会反驳的官员闻言不禁一叹,如今身为内阁首辅的李东阳点头,再加上在场官员没有人敢站出来反对,那么随着李东阳这一开口。

    朱厚照先前封赏李桓为都指挥佥事的封赏便是经过内阁认可,百官承认的合情合法的封赏,以后任何人也不能再拿这件事说事。

    纵然是文官集团心有不甘,但是今天一下折损了两位阁老,十几名官员,再加上又有史浩的先例在,却也没有谁敢再跳出来了,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李桓走向朱厚照。

    李桓恭敬的向着朱厚照拜下道:“臣李桓,领旨谢恩!”

    眼看终于顺利的封赏李桓,朱厚照顿时心情大好,不过当看到失魂落魄的史浩的时候,朱厚照皱眉道:“李卿家,这史浩便交由锦衣卫审理了。”

    有大理寺、督察院、刑部的官员眼见朱厚照将史浩交给锦衣卫审理下意识的想要开口,毕竟一般像史浩这等级别的官员,大多是交由他们三司会审才会最终定案。

    虽说也可以交由锦衣卫,可是这等同于三司将权利主动让了出去,本能的想要去争夺审理史浩之权。

    但是身边的同僚见状连忙拉了他们一把,一个史浩确定完蛋了,也没有什么保全的价值,既然天子想要将其交给锦衣卫,不如就遂了天子的意思,否则的话再争上一争,谁知道还会闹出什么幺蛾子出来。

    反正在场的大部分官员是真的被这一波又一波的变故给搞懵了,搞怕了,不想再节外生枝。

    就算是想要搞事,那也要先过了今日,缓上一缓,大家商议出一个没有后患的对策再说。

    李桓没有急着应声,反而是似笑非笑的向着一众官员看了一眼,见到一众官员没有什么反应,隐隐的露出几分失望之色,这才拱手道:“臣遵旨!”

    朱厚照坐在銮驾之上,自是将李桓的小动作看的清清楚楚,眼见李桓瞥向一众官员,哪里猜不到李桓的心思,似乎是没想到李桓还有这么有趣的一面不禁忍不住笑了起来。

    朱厚照这一笑,原本笼罩全场的压抑气氛终于消失了不少,总算不用担心天子再发飙了。

    朱厚照目光扫过地上那被打死的小太监的尸体,轻叹一声冲着一旁的张永道:“大伴儿,命人将其好生葬了,若是还有亲人,给上一份抚恤,也算是朕代百官给他的补偿吧。”

    张永连忙应了一声道:“奴婢记下了。”

    眼见无视,伸展了一下身躯,朱厚照道:“今日休沐,众卿家都散了吧!”

    张永见状一甩手中拂尘,尖声道:“起驾,陛下回宫!”

    广场之上,所有人齐齐向着朱厚照的銮驾拜倒高呼:“臣等恭送陛下!”

    目送天子离去,眼看着那宫门关闭,留下来处理那小太监尸身的张永命令两名小太监寻了草席将之裹住抬走,这才向着李桓道:“李兄弟,咱家就先告退了。”

    李桓拱了拱手道:“张老哥走好!”

    李桓眼下可是正受天子看重,张永同李桓也没有什么嫌隙,自然想同李桓搞好关系,这会儿听李桓称呼他为老哥,登时让张永咯咯一笑道:“好,以后咱哥两多走动一二,若是有什么事,尽管来寻老哥!”

    看着李桓还有张永,一个外臣,一个内官这么明目张胆的结交,丝毫没有避讳的意思,只看的不少官员皱眉不已。

    许多官员这半天如坐过山车一般,毕竟大多数人都是四十开外的人了,在这个时代已经算不得年轻,跪了大半天,又担惊受怕了半天,这会儿天子离去,皆是松了一口气,顿觉疲惫不堪。

    一众官员三三两两的离去,李桓命令手下拿了史浩,正准备离去之时,内阁阁臣杨廷和似有意似无意行至李桓近旁道:“李佥事,老夫这么称呼你,可以吧!”

    李桓身上的官职一个是锦衣卫指挥同知,从三品,一个是都指挥佥事,正三品,杨廷和称呼他一声佥事倒也正常。

    见是杨廷和这位内阁阁臣,李桓拱手一礼道:“阁老说笑了,不知阁老有何指教!”

    杨廷和微微笑道:“李佥事这般年纪便得陛下如此看重,将来必然是前途不可限量,杨某看李佥事方才同那张永似乎有些过于亲近了,自古外臣结交内臣便是大忌,老夫多嘴一句,李佥事莫怪我多事才好。”

    李桓不禁有些惊讶,杨廷和这分明是在向自己示好啊,虽不清楚杨廷和想要干什么,不过李桓却是不卑不亢的拱手道:“李桓少不经事,多谢阁老关爱了,以后定会多加注意。”

    正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人家投来善意,自己总不能见人便怼吧,场面话谁都会说,反正听不听,就是他自己的事了。

    见李桓态度不错,杨廷和微微点了点头,捋着胡须笑道:“李佥事心中有数便好,杨某也不打扰李佥事了。”

    说着杨廷和长身而去,看着杨廷和那挺拔的背影,一身朱紫袍服,当真是风姿绝伦,无愧一代阁臣之风范。

    李桓不禁沉吟,对于这位阁老,李桓可不敢等闲视之。

    杨廷和乃成化朝七年会试上榜,年仅十二岁,可谓是大明朝最年轻的举人,十九岁便进士及第,入翰林院,弘治二年升翰林修撰,参与编撰《宪宗实录》,弘治四年升任翰林侍读,次年升经筵讲官,弘治八年被选为太子侍读,侍奉太子朱厚照。

    弘治十一年住处顺天府乡试,十五年《大明会典》修成,被破格升任左春坊大学士,充日讲官,十八年奉命主持会试。

    朱厚照即位,杨廷和升任詹事府少詹事,为《孝宗实录》副总裁,正德二年升任东阁大学士,专掌诰命起草。

    未来这位更是平步青云,一路高升,成为百官第一人的内阁首辅,及至后来正德驾崩,杨廷和更是权柄滔天,选立朱厚熜为帝,虽后因大礼仪之争被嘉靖帝贬为庶民,可是纵横朝野近四十年,选立天子,两任首辅,堪称位极人臣,放眼大明,能与之相媲美者,可谓寥寥。

    不过正德之死,颇有蹊跷,可为一大谜团,然野史,正史记载,似乎皆指向当时大明朝堂第一人,内阁首辅杨廷和。

    李桓在思索杨廷和的时候便自然而然记起了前世所看到的关于正德皇帝与杨廷和之间的种种传闻。

    一旁的马鸣看到李桓盯着杨廷和远去的背影出神不禁低声道:“大人,这位杨阁老看上去倒是个好说话的!”

    听了马鸣的话,李桓差点忍不住笑了起来。

    说杨廷和是个好说话的,这可真是天大的笑话,能够宦海沉浮数十年不倒平步青云之上,如今更是贵为内阁阁老,要真的是一个好说话的老好人的话,在这尔虞我诈的朝堂之上,怕是早就被人攻讦的死无葬身之地了。

    拍了拍马鸣的肩膀,李桓道:“行了,赶紧招呼弟兄们,将人犯押入诏狱。”

    马鸣一声呼喝,顿时一众锦衣卫收队,李桓翻身上马,而一众锦衣卫则是排着整齐的队列紧随李桓。

    还没有走远的一众官员听得身后传来的动静下意识的回头看去,就见到李桓率领着一队锦衣卫纵马而来,几乎是本能的闪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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