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天在乔星衍的认知里,是个矛盾集合体。
一定要说是什么矛盾的话,应该是又爱又恨吧。
这种认知几乎覆盖了他的学生时代,尤其在遇见柏行川时候愈发浓烈。
乔星衍每到夏天,都会偷瞒着家里跑到林海开的度假旅店,只有三层,听说那是她花光了所有积蓄才买下的地皮。
旅店外墙被涂成深绿色,牌匾上是一个问号,也就是说,这旅店没有名字,就叫“?”。
乔星衍不止一次吐槽过林海所追求的独特感。
“取个名字这么困难?”
林海说:“我想了三个月都没想出来。”
乔星衍不勉强她了。
旅馆面朝着大海,能清晰地望到朝阳和落日,屋檐上挂着不知道坏了多少年的碟片。旁边还开着一家酒吧,每天都循环播放着爵士乐。
林海一开始不太满意他的拜访,一而再地让他回去。
她主要嫌麻烦,毕竟她和乔星衍他妈关系不好。不过后来乔星衍去的多了,也没再说什么,只是叼着烟满不在乎道:“被你妈发现了你自己解决。”
于是在那个夏天,林海的旅店又迎来了一个麻烦。
——柏行川。
麻烦不是指柏行川这个人,而是他那不可忽视的背景。
林海当时坐在高脚凳上愣了几秒,觉得乔星衍疯的不轻,“你把他带来,是要给寒舍投资吗?”
柏行川安静地站在门口,一声不吭,妥妥的一副客人样。
乔星衍转头看了看他,又看了看林海,一脸迷茫道:“不是啊,我带他出来玩的。”
可能“玩”这个字不太符合柏行川的气质,林海挑了挑眉,眼神扫在他们身上。
她也不深究,重新点着一根烟,撂下一句,“行吧,有机会的话别忘了给我投资,玩得开心。”
生怕别人不知道柏行川是企业家的儿子。
乔星衍拉着柏行川上楼,踩的木质楼梯吱呀作响。
他们在那里度过了一整个夏天。
没人让他们学习,不会被催着起床,也不会因为谁心情不好。
那里像是纯净的梦幻岛,只有冒着热气的海风,柠檬味的冰汽水,摇曳的贝壳风铃,还有那轮永不会落下的太阳。
乔星衍也不知道怎么了,最近这些回忆出现得莫名其妙,他心里还没想着回去,大脑却抢先一步。
电影慢慢进入高潮,又缓缓走向尾声。
雨依旧下个不停,哗啦啦地打在窗户上,混着烟花的热光,照亮房间,荧幕上的电影不再清晰,慢慢淡出黑暗,像是梦境。
直到电影结束,他们都没再说过一句话。
-
雁关的电影提前开机了。
收到这个消息时,乔星衍正躺在床上看剧本。
时间不长,只早了一周,看那意思是场地没谈拢,现在要赶时间。
乔星衍兴致缺缺地翻了翻手机,再次将注意力投入剧本,这种事情不用他来操心。
该来的总是要来,不管快慢,他总要面对。
现在他比较操心的是,怎么应付晚上和柏行川对戏这件事。
沈望一给他发了新消息,这次不是群聊。
[沈望一:乔弟,有个事想征求你的意见]
[乔星衍:你俩吵架了?]
[沈望一:不不不]
[乔星衍:?]
过了五分钟,那边迟迟没给出下文。
乔星衍被吊着好奇心,焦急地盯着屏幕,剧本远远没有八卦来的有意思。
他又催促地发了几个表情。
他妈这群人怎么变得跟柏行川一个德行?!
[沈望一:我好像]
乔星衍耐心等待他继续。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沈望一像是被绑架了一样,话题戛然而止。
[乔星衍:你说,你怎么了!]
[沈望一:我好像]
[沈望一:喜欢上简瑶了]
这回轮到乔星衍沉默了。
[乔星衍:你表白了?]
[沈望一:没呢,我在思考这是不是喜欢,还是我的错觉]
[乔星衍:你在开玩笑吧]
沈望一发了一张苦着脸的表情包。
半晌,乔星衍回了句。
[你好勇敢]
也不怪他不相信沈望一。
沈望一真正认识简瑶的那天,可以说是一场噩梦。
虽说是一个班的同学,但高中时期的男女生总是有点不好意思的因素,因此他们也没怎么没说过话。
简瑶是文艺委员,而沈望一则是只会沉浸在音乐世界里的呆子。
他们认识那天正值月考,有人打的小抄不知道怎么就从后面飞到了简瑶桌上,还不止一次。
第一次她忍住了没理,第二次她涂卡笔里的铅差点被她摁断,第三次她实在忍不了了,直接举报。
当时考场鸦雀无声,大家都抬起了头,只有一个倒霉蛋依旧沉浸答题。
那个倒霉蛋就是沈望一,还好巧不巧地坐在简瑶后面。
后来经多方核实得知是场乌龙,简瑶特地上门赔礼道歉,两人就算冰释前嫌,又当了这么多年的朋友。
乔星衍实在不理解明明之前那么多年都在一起玩的朋友,怎么突然就产生爱慕之情了?
一点征兆都没有啊大哥。你好歹给点过渡啊。
还没等他打个语音跟沈望一好好聊聊,为了上课定下的闹铃就响了。
这次柏行川来的比他早,而且给人感觉是很早就在那等着了。他只穿了一件黑色短袖,头发柔顺地搭在额前。
乔星衍看了一眼门口的温度显示器,二十六度。
他没说话,把羽绒服脱了搭在椅背上,掏出剧本,不知道接下来该干些什么。
柏行川今天有些不太一样,感觉像是一块冰,正努力阻止自己融化而散发出来的冷气。
乔星衍刚想日常八卦一下他的行程,就听见他开口。
“什么时候进组?”
乔星衍不是很确定:“大约下下周?”
“剧本都看过了?”
“看了。”
柏行川靠着椅子,随意翻着剧本,“你觉得怎么样?”
“我觉得?”乔星衍随口一答,“我觉得挺好的呀。”
“你搭档是谁?”柏行川问。
乔星衍诚实道:“还不知道。”
这个他绝对没有撒谎。
听之前和雁导合作过的前辈们说过,雁导的剧组变数很大,经常会遇到开拍前几天突然换人这种事情,而且换人不是突如其来的想法,他一定会列出让你无法反驳的原因,并且无法短时间改正。
乔星衍看过剧本后,只知道他自己是男主角,叫阿麦,热爱绘画,一个留守儿童。
在本该上大学的年纪,辍学留在家里的农场。每天放牛,割草,打扫马厩,顺便挤点时间画画。
柏行川点点头,他看上去兴致不高,说话声音都是淡淡的。
“角色的性格是什么样的?”
乔星衍思考了一阵,只想出来一两个,“不服输但又……不自信。”
柏行川并不认可,“不矛盾吗?”
乔星衍皱眉,不能理解他所说的矛盾在哪。
“不服输那他为什么没有想改变自己,”柏行川说,“反而选择留在家里,每天重复喂牛割草?而且也没有看到他因为不服输做出的努力。”
“还有不自信这点。”他停了一下,像在思索什么东西,“……不完整,但我持保留意见。”
乔星衍没说话,拿过剧本慢慢翻了起来。他想反驳,但又觉得这人说的有点对。
房间里很安静,只有空调发出的运作声。
“你觉得我说的对吗?”柏行川突然问道。
乔星衍瞟了他一眼,生硬道:“一半一半吧。”
柏行川反而轻笑一声,看似很满意这个答复,“我瞎说的,你觉得是什么就是什么,角色是你的,别人无权插嘴。”
“我的又不全是对的。”乔星衍觉得这是歪理,“总要听导演编剧的吧。”
说这句话时他明显底气不足。
柏行川直视着他说:“演技没有对错,只有演员对角色的处理方式妥当与否。”
说完他拿过剧本,挑了几句台词念了出来。
“你是来旅游的?”
乔星衍条件反射道:“算是吧。”
“就你一个人?还没带行李?”
“没时间收拾。一个人就不能旅游了?”
“没说不能,就是好奇。”
“你喜欢画画?”
柏行川接着念剧本:“还行。”
乔星衍突然醒悟道:“你念的是我的台词。”
柏行川合上剧本,说:“你都背下来了?”
“我记忆力还是不错的。”乔星衍说这话是带了一点骄傲。
这也算是他为数不多的优点之一。
柏行川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他看起来像是有话要说的样子,但却一声不吭。
直到临走时,乔星衍站在门口,看着依旧坐在那,没有动作的柏行川。
“你不回家吗?”
柏行川闻言对上他的视线。
他的眼睛是乌木般的黑,灯光在他眼里闪烁,是不透光的磨砂玻璃,又是锋利的佩剑,下一秒就能刺穿心脏。
乔星衍莫名觉得奇怪,也有点诡异。
“很晚了。”他握了握把手,轻声说。
在空调房待久了,乔星衍后背渗出薄薄的汗,此时背对着门外,透着微微的凉意。
不知道为什么,他有点紧张。
仿佛他只要离开这,下一秒307这间屋子就会一间落满尘灰的旧盒子,柏行川则是在盒子里永远沉眠的囚徒。
“我等一会儿。”柏行川说。
“要不你去我家?”乔星衍试探着问,其实他也就是脱口而出,没想过什么后果。
柏行川望着他,沉默了几秒。然后在乔星衍快要失去耐心之前,说——
“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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