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的荣庆堂,已不复往日荣耀喜庆之色。

    满堂压抑凝重,气氛骇人。

    堂正中,昨夜还嬉笑怒骂,惹得众人时不时满堂欢笑的王熙凤,此刻面色惨白满脸涕泪的跪在当庭哭诉着

    “旁人只见我家光鲜,享不尽的荣华富贵,却哪里知道,这些年出的多进的少,一年只靠那些地租进项,能值当什么?”

    “老祖宗和太太托我管家,我若只图个好名声,只要本分管家,侍奉好老太太、太太就好,可是我寻思着,再这样下去几年,内囊怕就耗尽了,到时候,难道还让老太太、太太去操心银子?”

    “若如此,旁人说我没有能为不怕,可老太太、太太那时都多高的春秋了,我就算再不孝,也不能让老太太和太太操这份心哪!”

    “所以我就寻思着给家里添进项,前面的事我管不上,也没法管,日后没了银子是他们的事,可内宅的银子,我必定要早早留足。旁的本事我没有,就想着世人多放贷赚些例钱。旁人能,我也能。”

    “我每月都把例钱和自己的梯己银子放出去,收的例钱发放完月钱后,再放出去,连自己嫁妆银子也一并放出去,不求别的,只图能多攒些银子,日后总不能短了老太太、太太还有宝玉他们的嚼用。”

    “可我再没想到,竟会被人告了去,给家里招灾惹祸啊”

    “千罪万罪都是我一个人的罪,和家里再不相干,想来告罪我之人,也只想让我一人去死”

    “只望老太太在我走后,能好生爱护身子,不以我这不贤不孝的孙媳为念,长命百岁”

    王熙凤一把鼻涕一把泪,说的声泪俱下,凄惨无比。

    莫说贾母等人早熄了心头震怒,连贾政也惭愧的摇头叹息。

    若是贾家男人争气,何须一个侄儿媳妇用这等法子敛财?

    又见王熙凤一边大哭,一边与贾母磕了三个头后,在众人心里凄叹之时,就见她猛的撞向身边摆在堂下的交椅的椅腿上,“砰”的一声,椅子翻倒在地,王熙凤也一头栽在地上,眼见额角上殷红的血缓缓流了下来

    这陡然巨变,唬的满堂人都惊叫起来。

    贾母大哭之余,一迭声喊道:“快快扶起来,快快扶起来!”

    早有四个老陈经事的婆子上前,验了下鼻息后,先对贾母点了点头,贾母见之快提到嗓子眼儿的心终于落下大半了。

    等四个婆子将王熙凤扶到高台软榻前,看着素日来孝顺有佳,任劳任怨,变着法儿让她高兴痛快的孙媳妇,此刻凄惨着一张脸,半边脸上都是血,贾母心疼之极,早把那点子事给抛到脑后,哭骂道:“你也是个糊涂种子,再没银子还能短了我的嚼用?前面的不争气,随他们去就是!爷们儿们都不顶用,你一个内宅媳妇出头逞能就能挽?

    如今你落到这个地步,你让我以后指望哪个?”

    贾政在下面早已臊红了脸,连连叹息,心中也再没拿王熙凤问罪的想法了。

    贾琮担忧的事,居然真的出现了

    不止贾母心疼,连宝玉等人想起素日来王熙凤待他们的好,再见她现在这幅惨样,也跟着哭了起来。

    在一片哭声中,王熙凤缓缓睁开了眼,先茫然疑惑的扫了眼,直到看到贾母怜爱的眼神后,心里一定,方缓缓道:“我以为,已经到了阎罗殿,没想到没想到还在家里”

    贾母厉喝道:“混说什么?什么阎罗殿?你苦心积虑的为家里谋福,为我这老婆子攒棺材银子,谁能拿你顶罪?”

    王熙凤惨笑一声,道:“纵然老祖宗疼爱,可如今孙媳妇德尽失,颜面扫地,纵然苟活,也只能被出妇,还有何颜面活下去?老祖宗,孙媳妇别的不求,只求老祖宗一件事。”

    贾母落泪不止,道:“别说一件,十件八件都是小事,你先养好身子再说。”

    王熙凤摇摇头,忽地神情一变,咬牙切齿的恨声道:“放印子钱虽是律法不容,可我却知,但凡有名有姓的人家,就没有不放钱生利的,怎么没人去告他们?再者,我虽放印子钱,但从未逼出人命,真要没钱还,我也只能认了,顶多告到衙门抓起来关几天也就完事,比起旁人家动辄拆房害命催账的,也算有些慈悲。

    而且我放钱,连琏二爷都不知,唯恐他拿了去花了,一直都攒着留待日后用,知道的人也就那么三五个,外人如何得知?

    孙媳落到这个地步,怨不得别人,纵然一死也心甘情愿。

    只求老太太万万不可放过那吃里扒外的人,今日他能联合外人治我,明日他就能害老太太,能害宝玉!

    老太太若不能除他,我死不瞑目啊!!”

    最后一句,似饱含了王熙凤的无限怨恨,声音凄然悲愤。

    众人闻言,真真白日里就心生恐惧,众人虽都已联想到了那个举报之人是哪个,贾母还是含恨问道:“你这事谁知道的最清楚?”

    王熙凤一字一句吐出名字:“平儿!”

    众人面色再度一变。

    贾母一张脸都已经气到发紫,哆嗦骂道:“好一个下作娼妇,她怎么敢?她怎么敢?快拿了来打死,快拿了来打死!”

    众人闻言唬了一跳,探春忍了再忍,忍到这会儿终于忍不了了,开口道:“老太太,时间对不上啊!”

    众人闻言均是一阵皱眉,王夫人问道:“三丫头这话是什么意思?”

    探春不顾王熙凤吃人的眼神,朗声道:“老太太、太太你们想啊,且不说平儿姑娘是什么样的人,绝做不出这等出卖旧主的事来,况且平儿姑娘才去东路院几天啊?

    统共加起来都不到三天!

    三哥哥和二嫂发生误会更是没两天,昨天前其实都还好好的,直到昨儿晚上才

    就这么点功夫,三哥哥就算有天大的能为,他也找不出这么些口供,再交给御史弹劾吧?

    所以我说,时间上对不上的。”

    “对对对”

    听闻探春这么一说,方才也以为是贾琮所为,正心如刀绞的贾政,恍然大悟一迭声道:“探春丫头说的极是,再不会是琮哥儿所为。他一个孩子家家,之前一直在国子监读,才来没两天。

    那么些证词,哪里是他一夜间就能收集起来的?

    凤丫头必是想左了!”

    王熙凤闻言,面色却愈发难看,怔怔的坐在那里,模样愈发让人可怜。

    贾母见之,知道王熙凤犹没死心,便长叹息一声,道:“无论如何,先把贾琮叫来问问清楚吧。”

    婆子问:“可要连平儿一起带来?”

    贾母犹豫了下,道:“罢了,就叫贾琮一人吧。”

    “琮三爷不在?他去哪儿了?”

    刘嬷嬷沉声问道。

    磨磨蹭蹭到这会儿还赖着没走的贾环道:“贾琮说东路院厨房里没米粮了,他要出去化什么斋,借点粮米去,所以就走了。我也不知他去哪化斋去了”

    刘嬷嬷闻言,面色微变。

    到了她这个岁数,见识到太多勾心斗角,转眼就联想到了怎么事。

    原本在荣庆堂她对王熙凤所言就将信将疑,王熙凤虽说的可怜,可谁知道她攒下的银子到底做什么?

    她只说给老太太预备着,这话也只有那些主子们会信

    如今在这边一听,就知道有猫腻在。

    刘嬷嬷与另一嬷嬷瞧了瞧,两人没法子,只好齐齐看向了满脸无辜的贾环

    “你说什么?好端端的他又作什么妖,家里还用他去化斋?”

    荣庆堂上,听贾环说罢,贾母皱眉喝道。

    贾环老实道:“老太太,贾琮琮三哥就是这样说的,他带我和兰儿读完,没有留饭,说今日厨房里没米粮了,他得出去借些粮米。”

    都不是糊涂人,贾母王夫人哪个不清楚内宅的勾当手段?

    两人看了眼脸低的不敢见人的王熙凤,一起叹息了声,明白了发生什么。

    贾母看着这满堂纷乱悲戚的气氛,悲从心来,落泪道:“我这都造的什么孽啊?一个二个没个省心的啊!”

    旁人都不好劝,往日里最能劝的王熙凤又成了这般模样,一直在一旁冷眼旁观的薛姨妈,这时开口劝道:“老太太,家大业大这种事总免不了,谁家都一样。要不都说家家有本难念的经么?”

    又对王熙凤道:“凤丫头也是个小气的,你是做嫂子的,那么要强做什么?就不能让一步?非跟两个小孩子闹别扭一样你挠我一下我挠你一下,没的让人笑话。”

    这话

    明着在教训王熙凤,实则将王熙凤弄鬼东路院的事,说成了小孩子顽闹。

    性质一下就变了

    偏她说的巧,贾政竟没听出来哪里不对,而听出来的,此刻或都装作没听出来,或不好出声。

    贾政叹息道:“这些且都罢了,如今是要想法子,该怎么把这件事给了结了。”

    听闻此言,王熙凤低下的眼帘里,闪过一抹浓浓的得意之色,出了这等事又如何?

    还不是拿她没法子!

    虽然倒打一耙被三丫头探春给坏了事,可王熙凤敢一百个肯定,这件事必定是贾琮弄出来的鬼!

    若不是平儿给贾琮说的这些事,这世上难不成有鬼了?

    放印子钱她可从没亲自出面,都是指使手下婆子旺儿媳妇做的。

    外面人会知道是她放的钱?

    等着吧,熬过一遭,她必要让贾琮和平儿这一对儿狗男女知道厉害!

    然而正当王熙凤暗自得意并发狠时,外面忽然传来一阵焦急的呼喊声,乱糟糟的,也听不真切什么。

    但众人的心一下都提了起来。

    未几,就见竟是荣府大管家赖大面色慌张的闯了进来,内宅姑娘们一时都来不及避讳。

    就听赖大焦急道:“老太太、老爷,了不得了,门口来了队锦衣亲军,要拿二奶奶去问话呢!”

    “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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