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秀才在这次走江湖回来后每日都很清闲。没有了某人惹不完的祸,生活自在得很,独居府中一偏院,也不需要下人伺候,每日小酌几壶,闲了就去随便找个小湖垂钓,心情再好一些便是到平溪园林去赏景,说不出的清净无为。。

    平溪园林,坊间盛传其可媲美京都皇家园林。每逢寒冬时节,一晚的风雪过后,银装素裹,更是韵味十足,不论是看雪还是看景都是绝佳。

    南唐诗仙安太白曾千里来观,留下“秀眉霜雪颜桃花,骨青髓绿长美好”的诗句后洒脱离去。

    昨夜正好是一夜风雪。

    赶巧不巧,老秀才心情正好,只不过才出别院便没了那般心情。

    “林伯。”

    宋宁看起来候在院外有些时辰了。

    老秀才看着认认真真执晚辈礼的宋宁,心中有一种不妙的预感,“你又想干嘛。”

    “这不是给林伯拜年嘛。”

    这几年早在江湖混成“老油条”的宋宁脸上竟然带着几分腼腆,羞涩?

    老秀才瞥了眼他脚下的积雪,摆了摆手就往别院里走,宋宁紧跟其后,只不过站久了,步子没那么自在。

    院中布置比较简陋。

    老秀才作为王府最早的客卿之一,这处偏院是老王爷亲自挑选的,位置上佳,至于摆设什么的,懒散惯了的人,自然是怎么容易怎么来。

    老秀才很没坐相地斜靠在石凳上,老神在在,倒是少见的没有拿出他的葫芦酒壶嘬一口。

    “林伯,我想学武。”宋宁双手揽袖,再次拱手行礼,一脸认真。

    练武,学武。一字之差,有时候,便是天地一线。

    上一瞬还漫不经心的老秀才,在宋宁话音落下之后难得正经地坐了起来。但也只是坐正,双眼之中没有什么精光闪过,脸上也没有什么不易察觉的神色,就感觉是一位教书先生要准备给学生们讲授经文道理的前奏。

    老秀才稍稍沉默。

    从宋宁出生起,他就看着这位小王爷,看到总角,看到及冠,看到现在,本来早就还完人情可以离去的他就算不想承认也得承认,看出感情来了,再加上他并无子嗣,王爷王妃稍稍挽留他就顺着台阶住下了。

    在老秀才看来,宋宁哪里都好,但唯一耿在老秀才心中的就是他不肯学武,怎么都不肯。

    以前王爷王妃在的时候也都亲自劝过,老王爷态度更是强烈,日后注定要世袭罔替的不学武怎么上战场。

    但宋宁一哭一闹,再加上王妃一不忍心,一句不练就不练了,大不了日后多读书当个儒将王爷也不错,此事也就这般不了了之。

    所以这些年游历在外,曾有一次宋宁随口说了一句想学武了,老秀才那时候的心情无人能体会。

    当即就劈里啪啦问了一大堆:想练什么,要不学拳吧,拳脚功夫必须得先学,至于兵刃,刀怎么样,虽然我觉得剑更好,但其实枪也不错。弓,对,以后上了战场,放冷箭也没啥不好,弓也不错。

    但当他满心欢喜地伸手去探查宋宁的资质的时候,却再也没有说什么,那几个月甚至连酒也没怎么喝。

    “怪不得你能在院前等这么长时间。”老秀才提起腰间别着的葫芦,仰头灌了一大口。

    宋宁点了点头,神情略显恍惚,轻声说道,“很小的时候,娘亲抱着我,不止一遍地跟我唠叨,以后求人办事,哪怕是再小的一件事,都要有个求人的姿态,这不是什么应该不应该的事,而是天经地义的,本来就要这么做的事,是没有应该的应该。这些话,当时听着肯定是不太懂的,到后来大一些其实也不太懂,不过这些年一路摸爬滚打,也算是懂了吧?”

    老秀才放下葫芦,放在怀中,低头看着有些年头的橙黄色葫芦,一只手来来回回摩挲着上面若隐若现的纹路,沉默良久后,开口道,“你不能学武。”

    宋宁对这个答案好像早有预料,却依旧坚持,“我能吃苦。”

    “不能学,就是不能学。”老秀才起身不再理会他,朝门外走去。

    宋宁望着他,不再出声,也没有跟上去。

    ……

    葫芦中的酒没了。

    老秀才没有去那座园林,就这般漫无目的地走着,思绪很乱。

    老秀才走后不久,一抹红衣便是匆匆赶到那座偏院。

    宋之卉今早不知为何没有自然醒来,比往日多睡了大概半个多时辰。

    宋宁听着身后急促的脚步声,转身看清来人后,轻声道,“长姐”。

    宋之卉看着弟弟苍白的脸庞,也不说话,只是待走近后,伸出一只手揉了揉他的脑袋。

    ……

    宁溪山门前,两个老头。

    常年守着山门的周老头和有些心不在焉的老秀才坐在山门前的石阶之上。

    “当真练不得?”周老头紧了紧怀中的那把有些年头的扫帚,开口问道。

    老秀才有些犹豫,但想了想还是点了点头。

    周老头哦了一声,也没有再多问,一时间气氛沉闷起来。

    老秀才突然转头看着这位自老王爷走后就一直守着宁溪山到现在的老头,试探着问,“你有办法?”

    “嗯。”周老头点了点头,随后又补充道,“有的。”

    老秀才转头,一脸愕然,随后一只手指着他,气急败坏,更有些想骂娘,不过转念想到自己好歹算个读书人,便忍了,最后只能不断念叨着:巧言不德,巧言不德。

    “真有办法?”

    “真有。”

    “是什么?”

    “简单,路没了再铺,桥断了再修就是。”周老头同样站了起来,“既然先天断了长生桥,那么我们就给他再造起来……”

    还不等周老头说完,老秀才鼻腔哼了一声,打断道,“我活了这么久还从未听说过有人先天桥断了还能再起的。”

    “虽然有些难,但并不是绝对的。天地万物,本就是因果循环。今日不妨从中拿牠一点造化,日后再还上就是了。”

    老秀才神色一变,“你什么意思?拿?跟谁拿?”

    周老头笑着指了指头顶。

    老秀才顺着手指看去,瞬间后背发凉。

    天空中的云,不知何时开始倒卷蜷缩,此刻已然卷在了一起。

    老秀才眯着双眼,远望着那渐渐浓重起来的云层,其中有一物,或者说一道金光?老秀才想看得更仔细,但刚冒出这个想法,双眼便是一阵剧痛。

    到了他这个境界,竟然会因为一个想法而遭受天谴?

    老秀才倒吸一口凉气,转头看去,刚想问个明白,可周老头已然不见,再抬头望去时,一道消瘦的身影正迎着金光而去。

    老秀才站在原地,半晌才回过神来,低下头喃喃自语道,“藏得够深啊。”

    王府之中,乃至整座城都开始注意到苍穹上的异常,这突然骤变的天气使得城内的气氛也压抑下来。

    不一会,城中便骚动起来。

    “那是……王府的方向?”

    “嘿,看来是某些王爷要遭天谴了啊。”

    “嘘,禁声,这话你也敢说。”

    ……

    佛教圣地,普陀山。

    一位老和尚盘腿闭目,坐于山巅之上,身上的袈裟略显陈旧,身形消瘦。

    慕然之间,老和尚睁开双眼,转头望向了东南某处,沉默良久。

    最终,他抬头看了看天空,又低头看了眼双膝之上那串上了年份的佛珠,面露悲悯之色,继而双手合十,念了一声阿弥陀佛,再次打坐入定。

    ……

    太安城中,皇宫最高的那座阁楼之巅。

    一位白衣中年男子摘下佩剑,单手握住剧烈颤抖的剑身,遥望远处,一言不发。

    ……

    南唐境内某处乡野之间,有位牵着个小女孩的教书先生突然停了下来,身边的小女孩也乖巧地停在原地,仰头用那双大眼睛一眨一眨地看着神色突然有些严肃的男人。

    那位教书先生转头看着正南方的某处天空,眼眸之中有一抹金光跳动。良久,他回过神来,看着小书童疑惑的眼神,有些好笑。

    “无事,走了。”教书先生揉了揉她的小脑袋,继续赶路。

    ……

    安平王府内,三千楼之中,尚寒山倚在窗前,看着窗外的人和事。

    ……

    宁溪山门前。

    周老头双手背负身后,平时那副优哉游哉的模样已然不见,双眼也不再像平时那般浑浊,变得深邃起来。

    渐渐地,那黑点越来越近了,雷鸣声也越来越大。奇怪的是,地面上的人们再抬头看去时,天空已然恢复原样,并无差异,就连老秀才此刻也看不到空中光景。

    天机不可泄露。

    在离那道金光约莫十丈开外,身穿麻衣的周老头停了下来,双目直视前方。

    在那云层之中,那道金光完全暴露在他的视野之中。

    像一把剑。

    还没等仔细看清,那一剑毫无征兆地下劈而来,剑锋直指空中老人,金色光芒璀璨至极。

    周老头屹然不动,双手拂袖一挥,一股浑然天成的雄浑气势荡漾开来,他伸手前抓,虚空一握,那道金光前冲的气势戛然而止,继而凝滞在空中,雷鸣声回荡开来,两者间对碰的气势瞬间荡漾开来,十里又百里,连绵不绝。

    “放肆!”一道意念自金光中传出,直击那道瘦弱的身影。

    周老头抬头灿烂笑道,“可不就是放肆嘛。”

    “轰!”

    一道实打实的闪电凭空出现,从天而降,转瞬间就要落在那出言不逊的老头身上,但在距离他头顶三尺之处,凭空消散,来也快,去也快。

    举头三尺有神明。

    一座莲花光影缓慢浮现头顶,紫色光芒缠绕,美丽而妖艳。

    “蚍蜉撼大树,可敬不自量。”周老头脸色红润,目光越过那道金光,凝视着高空某处,摇头道,“你若是安分一点,我说不得也是借个两三年便还你,但你若非要不识好歹,那别怪我不客气了。”

    那滞空的金色长剑突然破空而来,瞬间向着那朵莲花斩去,却在相距一寸间被一道凭空出现的紫色光罩拦下,两者相撞,却没有发出半点声音。

    周老头眼神平静,双手负后,头顶那朵紫色莲花开始缓慢转动,周遭不断有破空声传出,渐渐地,金色长剑竟开始缓缓而退。

    就在紫色莲花即将转满一圈时,异象突起,倒卷的云层上有一鹤戾声传出,间或有佛吟声,但很快有白鹤长鸣压过,继而有金色光芒隐约要破开云层而出。

    周老头脸上满是诧异,神色也不如之前那般轻松,即将转满一圈的紫色莲花竟然被生生止住。

    金色长剑见此猛然前冲,瞬间来到莲花前半寸空间,且不止。

    就在鹤鸣越来越清晰,金色长剑越来越近时,一阵幽幽叹息自远处传来,接着便是有一醇厚真言如平地起惊雷,瞬间轰飞那金色长剑,盖过声声鹤鸣。

    “善。”

    一个呼吸之后,异象消散,天地间重回平静。

    短暂的沉默,那道金光渐渐平静下来,直至黯淡,末了,才有一道意念递了出来。

    周老头如释重负,笑而不语。

    地面之上,老秀才看着缓缓落向他的老人,扯了扯嘴角,“天道你也敢主动招惹,狠人呐狠人。”

    周老头左手托着那有些虚无缥缈的剑,神情随意,“那跟牠讲道理也不听啊。”

    老秀才愣了愣,随后竖起了大拇指。

    “这就是你的办法?”

    “是。”

    “截取天道之物以根基?你不怕那天此物离身,重返天道序列?那宋宁的下场可不是不能习武修行这么简单了。”

    周老头轻笑一声,突然有些神秘兮兮地看着老秀才说到,“回不去的。说了,不是借,是拿,况且嘛,这东西牠自己还不是抢来的。”

    老秀才眉头紧皱,“你不怕天道报应?”

    周老头依旧老神在在,“不怕。”

    “那小宁呢?!”

    周老头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年纪也不小了,咋还喜欢大呼小叫,一点都不稳重。”

    “你别废话,给个准,这东西能用不能用。”

    周老头笑而不语。

    老秀才紧了紧拳头。

    “放心,你该怎么办就怎么办,有我在,出不了岔子。”最终,周老头无奈道。

    老秀才盯着周老头递过来的那天道之物,斟酌良久,还是接了过来,转身离去,没有再说什么。

    ……

    没人注意到,被宋宁放在房中的那把剑,此刻剑身光芒大绽,颤抖不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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