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成绩越来越好的时候,沈鹿鸣的成绩越来越差。
第一次期中考试,他考了年级八十多名,只比我好一点。但沈鹿鸣从小成绩就不错,也比我更灵活聪明,这个成绩不符合他的实力。
晚上,我去沈鹿鸣房间找他,他一脸沉闷地坐桌子前发短信。
我凑上去看,他又赶紧把手机收起来,紧张兮兮地先发制人,“怎么了?”
怎么了?做贼心虚!
“你给谁发短信呢?我看看。”
沈鹿鸣拼命把手机藏身后,“找我什么事?”
听听,这话真让人伤心。
“你这次期中怎么没考好啊?”
“一次没考好而已。”沈鹿鸣躲躲闪闪的。
我在他的床上坐下来,“你怎么都不跟我玩了。”
“你多大的人了,还想着玩呢?”沈鹿鸣神色有一点放松。
好吧好吧,我也突然不知道该和他说什么了,“那你写作业吧,我出去了。”
我有点伤心,没来由的伤心,就好像是因为我每天跟乔禾舟比赛,得意忘形了所以才把沈鹿鸣弄丢了一样。
我给孙晓打电话,却发现她也在烦恼成绩,“这次我才考了六百多名,万一没办法和你一起上一中了怎么办啊?”
她也不愿和我多聊,着急要去做作业。我挂了电话更失落了,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所有人都开始埋头读书了,好像所有人一瞬间都不需要朋友了。
我又开始想念赵亦君起来。
他在哪呢?有没有朋友?他当年初三的时候也和我一样吗?
我的作业早就写完了,外公和外婆去公园里散步,我自己在客厅转来转去,也不想看电视,就干脆坐在沙发上发呆。
沈鹿鸣从卧室走出来接水,看见我直愣愣坐着吓了一跳,“你坐这干嘛?怎么也不开灯?”
“沈鹿鸣!”我真的很郁闷,“你们都不和我玩了,我心里慌慌的。”
沈鹿鸣噗嗤笑了,也坐过来,“朋友之所以称为朋友,就是因为不管在哪、做什么,有没有联系,都会念着对方的。你慌什么,孙晓肯定是因为中考压力才没天天跟你腻在一起的。”
但我不这么觉得,如果他和孙晓有三天没跟我说话,我就觉得他们不想和我玩了。
“你不是最近也不怎么理我吗?”
沈鹿鸣的目光又开始躲闪,“我也有事啊。”
“你有什么事是我不知道的?”
他不回答,起来去接水,然后又回卧室了。
我这种闷闷不乐的状态几乎是持续了整个学期。等期末来临我才发现,日子过得这么快,快到我都几乎要习惯没有朋友的生活了。
乔禾舟从来都不是那种能和我拉手说心事的朋友,她符合我妈妈对女儿的一切想象,完全没有那些小女生的情绪,高傲独立得像头狮子,从来不和身后的人为伍,倒也不是她瞧不上那些跑得比她慢的,而是她的速度根本不允许她停止向前冲。
她不像我,我是什么样呢?我大概像只猫,偶尔能装一装狮子,但本质上我永远是赝品。
由于我自己除了和乔禾舟比赛外,几乎终日无所事事,这让我有了很多时间观察班上的同学。这一观察不要紧,我发现了个惊天秘密,这个秘密让我整个人都崩溃了。
陈瑶瑶似乎和沈鹿鸣谈恋爱了。
我想起来沈鹿鸣在家里偷偷摸摸地发短信,还有他迅速下滑的成绩,一切都找到了理由。
学校不允许学生把手机带进来,陈瑶瑶就在下课的时候,偷偷在桌洞里发短信,她就坐在我斜前方,我每天都要盯着她观察,应该是在发qq消息,还发着发着,脸上时不时浮现出一朵红晕。
沈鹿鸣来我们班找过我几次,每到这时,陈瑶瑶都要特地出去和沈鹿鸣说话,两个人常常一起走到走廊拐角,我没办法跟上去,只能回到教室在位置上胡思乱想,简直心如刀绞。
他们在说什么?陈瑶瑶笑什么呢?沈鹿鸣就那么喜欢她?
我已经开始懂了“喜欢”这件事,我虽然没有喜欢的人,但我却已经能感受到那种青涩又单纯的情愫。
后面几天,我对沈鹿鸣一点好脸色都没有。他不解,“谁惹你生气了?”
我不理他,他继续追问,“有人欺负你?”
我还是不说话,沈鹿鸣慌了,“出什么事了?”
我简直想哭,还想揍他一顿,但我拼命忍住了,“管好你的陈瑶瑶吧,少管我!”扭头就走。
沈鹿鸣的期末成绩更难看了,退到了一百名开外,整个寒假他几乎都被勒令在家里待着。
我阴暗地想,这下没办法出去找陈瑶瑶了吧。
但沈鹿鸣对我这些心思全然不知,他每天在家非常快乐,好像没考好的那个人不是他。
他使唤我越来越顺手,打游戏的时候喊我去送水果,做作业的时候吩咐我去接杯水,就连吃饭的时候他都要特地说,“快去再帮我盛一碗饭。”
这么过了两个多星期,我不干了,跑到沈鹿鸣的房间发火,“懒死你算了,你干嘛一天到晚使唤我!”
沈鹿鸣不以为然,“你多好使唤,那我使唤你的时候你别做呀。”
我愣住了,他说得很对,我干嘛要答应他呢。
等寒假一开学,沈鹿鸣又变回了原来那个他,每天闷闷不乐去上学,再面无表情回来。
就在这个即将升入高中的紧要关头,我开始分心了。
我经常去五班找孙晓,一来二去的和五班的同学混得比自己班还熟,每次我让坐在离后门最近的那位同学帮我叫孙晓的时候,他都要和我聊几句,渐渐的,我知道了他叫许凡一。
有天放学回家,外面下雨了。我没有带伞,沈鹿鸣更是不可能带,我正在教室琢磨是不是要去找沈鹿鸣时,许凡一在我们班门口探头,“向然?”
我拎着书包走过去,“怎么了?”
许凡一扬了扬手里的伞,“你没带伞吧?我送你回去。”
我下意识想拒绝,一回头看到沈鹿鸣走过来了,陈瑶瑶向他招手,“沈鹿鸣,我这儿有伞,一起走吧。”
沈鹿鸣点点头,但面无表情,也没看我,两个人转身走了。
我身体里那根刺好像变成了一把火,猛然烧了起来。
“行,谢谢你!”
我决定和许凡一一起回家。
一路上我都在脑袋里重播沈鹿鸣和陈瑶瑶的那个画面,许凡一把我送到了楼洞里,收起伞。我发现许凡一的半个身子都湿了,而我整个人干干净净、清清爽爽。
他把伞撑在了我这边?
我心里升腾起愧意,“哎呀,你身上都湿了,我这儿有纸。”我慌忙掏出纸巾,想给他擦一擦。
“没事,小雨。”许凡一裂开嘴笑,这一笑让我有点愣神。
“走了。”他背着我扬了扬手,很潇洒地走进雨里。
我还愣在原地,沈鹿鸣从二楼走下来,“你花痴吗?一遇见帅哥就傻了?”
他一直站在二楼拐角看我们?阴阳怪气,就许他和陈瑶瑶回家,不让我和别人吗?
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
我不理他,扒拉开他上楼。
“怎么,你喜欢他吗?”沈鹿鸣在我身后继续阴阳怪气。
因为那场雨,许凡一跟我熟络起来。我问孙晓许凡一这个人怎么样,她歪着头想了很久,没印象,好像成绩不好。
孙晓自从读了初三后就一门心思学习,我问她也是白问。
但是乔禾舟出乎我意料地认识这个人,我不抱希望地跟她随口一提,她想都没想说,“许凡一?哦,花花公子。”
我诧异她一反常态的刻薄,连忙追问,乔禾舟像不染烟火气的女皇突然开始学做饭一样违和地说,“我之前的班上有个女生喜欢他,告白被拒绝了,但是许凡一说是拒绝了,和她关系还是很好,你知道这让那个女生挺痛苦的,就是一会绝望,一会又有希望。而且,我跟你说,”乔禾舟用的是讲题那种语气,“不止那个女生这样,他不是招好多女生喜欢吗?都是这样的。”
这是一件大事吗?
我拿不准了,我记得王天元跟孙晓告白后被拒绝,他们也是做了朋友啊,好像没什么问题……吧?
今天是阴天,许凡一却依然站在我们班教室门口向我招手,“向然。”
我走过去,“哎?”
“走吧,一起回家。”
我想起乔禾舟说的那件事,却决定不要因为这个对他有偏见。就像赵亦君,大家一直在传言他这样那样,其实他是一个很好的人。想到这,我放下心来。
“你最近怎么和我一起回家?”
“嗨,我搬家了,听孙晓说你和我一个小区,不过我家在你家后面那栋。”
怪不得,反正也没人和我一起放学了,那就一起走吧。
第二天早晨,许凡一在我家楼下等我上学,不仅沈鹿鸣吃惊,我也有点没反应过来。许凡一自来熟地跟我身边的沈鹿鸣打招呼,“你是沈鹿鸣?我听说向然有个哥哥。”
沈鹿鸣冷冷地回,“谁是她哥哥。”
许凡一没法接话,我只好打圆场,“也没错啦,我们确实是一起长大的。”
沈鹿鸣立刻站定不走了,盯着我,我一头雾水地停下来等他,沈鹿鸣开口,“你们先走吧,我回家拿个东西。”
“哎你忘记带什么了啊!”我冲他喊,可他根本不理我。
许凡一耸耸肩,转头问我,“沈鹿鸣什么时候走啊?”
我摸不着头脑,以为他问沈鹿鸣什么时候去上学,“他取完东西就来了吧?”
“我不是说这个,是说他什么时候出国。我爸妈也说高中送我出去读书,还让我打听打听有没有同学一起。”许凡一笑着解释。
“出国?”我的心一沉,出什么国?
“你不知道?”这下轮到许凡一震惊了,“陈瑶瑶不都知道了吗?我也是听她说的。”
我不知道,我一点消息都没听到,沈鹿鸣为什么要出国?去哪里?多久回来?
我不知道许凡一在路上说了什么,我一个字都没听见,到了教室我连晨读都不上了,扔下书包就去沈鹿鸣班找他,他刚到教室,看见我以为出了什么大事,匆匆忙忙又从教室出来。
“怎么了?”沈鹿鸣语气着急。
怎么了?他问我怎么了?我每天和他住在一个屋檐下,一起吃饭,一起做作业,一起看电视打游戏,他问我怎么了?
“你要出国?”我忍着不让声音带上哭腔。
“啊?你怎么知道的?”沈鹿鸣慌了,他手足无措地看着我,像一个做错事的小孩。
“你先别管我怎么知道的,你是不是要出国?”我很难形容当时的情绪,我觉得自己疯了,什么数学题,什么中考,全被我抛在脑后,我害怕,惴惴不安却又无所畏惧。
“这事还没说好呢,我这不是在跟我妈周旋吗……”
是,沈鹿鸣要出国。
我不想听他说什么了,转头就走,我也不想上这破课了,我荒唐地觉得,这一切都没有意义。
人为什么要读书呢?为什么要上学呢?我为什么要去中考呢?甚至,我是为了什么在生活呢?我脑子里有一万个问题,堵得我胸口疼。
我荒诞地发现,我和这个世界之间,一直有一个沈鹿鸣。
他在,我就觉得踏实,他不在,我就失去了和这个世界的关联。
四岁半的时候,是我想要和他分享我的小花被吗?不是,是我第一次在外面睡午觉害怕得不敢闭眼,只能抓住带给我熟悉安全感的他;六岁的时候是我在安慰他爸爸妈妈很快就回来接我们吗?也不是,是我借着安慰他安慰我自己等爸爸妈妈加完班回来;九岁的时候,那时还没有外公外婆来照顾我们,春节我们两个小孩独自在家,我一直在变着法逗沈鹿鸣开心,只是因为我也不想那么冷清和孤单。
十岁的时候,十一岁的时候……即便是初一遭到校园霸凌这么大的事,我是怎么度过那段时光的?后来的我看起来和其他初中生别无二致,丝毫没有受到“被霸凌”的影响,初二的时候我曾经拼命地回忆自己是怎么从阴影里走到阳光下的,终于在这个瞬间恍然大悟,因为那段时光里,我有沈鹿鸣啊。
他一直都热烈着,明媚着,所有的肆无忌惮都用来笃定地站在我身边,一步一步拖着我站到了太阳底下。
外国,真是一个好遥远的名词,我学了地理却依然不知道准确距离。
我从操场一侧低矮的墙翻了出去,我不想读书了,天王老子来了我今天也不上学。
我就这么一边哭一边在马路上逛荡,实在不知道该去哪里。
“向然!”我走了好久,沈鹿鸣气喘吁吁地出现,从身后拉住我。
“你不上学了?”我哭花了脸,含糊不清地问他。
“还上什么学啊。”沈鹿鸣又气又急,“你要去哪?”
“我也不知道……”我一说话就冒鼻涕泡,沈鹿鸣赶紧拿出纸给我擦干净脸,像我们五六岁的时候。
“唉,就是怕你这样我才不敢跟你说……”
我哭累了,渐渐恢复了理智。
“走吧,咱们去小广场。”沈鹿鸣叹了一口气。
那是我和沈鹿鸣小学附近的一个广场,以前我们经常在那玩,广场后面有一座低矮的山,乘车上去可以俯瞰我们市的夜景。
沈鹿鸣招手叫了一辆出租车,“去景山山顶。”
我哭得缺氧,一上车就头晕得靠在沈鹿鸣身上。
司机看我们穿着校服,大概以为我们是早恋逃课,还教育了我们几句,“这个年纪吧,确实是有这些情愫啊什么的,但……”
“向叔叔,对,我找到她了,嗯,别让她今天去上学了吧,行,一会我就带她回家。”沈鹿鸣接了我爸的电话,司机突然不说话了,他可能是发现自己想错了。
到景山要四十多分钟,我换了个舒服的姿势窝在沈鹿鸣怀里。这个时候,我没有觉得尴尬,也没觉得不合适,我心无杂念的,只想让他和小时候一样,就这么待在我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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