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初五是个好日子,天朗气清,惠风和畅,正适合脚店开张。

    沈于归早在数日之前便布置好了脚店的一切,不论是二楼的床铺,还是一楼供食客吃饭的桌椅,就连后厨做饭的橱役也雇了四个。门口的“沈娘子脚店”的招牌也早早挂上,还特意挂了红绸子来装饰,图个喜庆。

    辰时刚过,甜水巷中便“噼里啪啦”一阵爆竹炸响,引得许多不知所以的行人前去围观,原来是甜水巷中又开了一家新脚店。

    爆竹引来了新食客,原来开食肆时的旧食客自然也不能落下。因着新脚店的头几日,许多侯府并不知自己的食肆搬迁,于是沈于归便派了那四个闲汉,依旧回食肆的旧铺去宣传,将老食客往新脚店来引。

    有了老食客,新食客也不缺,当下若说所缺的,便是吃食了。

    两日前崔大娘又拉来数车蟠桃。如今已是初秋,秋日瓜果丰收,也是吃蟠桃的时候。

    蟠桃,又称仙桃、长生桃,是中国神话传说中的仙家水果,在中国的神话中,吃了蟠桃能延长寿命,故而一度受到王公贵族的追捧。

    对于这数车蟠桃,沈于归早就有了打算,那便是将蟠桃与饭同蒸,做成香甜可口的蟠桃饭。

    众多食客进了食肆,沈于归命阿黎给他们上了茶。新店新气象,沈于归提前同这些食客大肆宣传蟠桃饭,以勾起他们的好奇之心。

    全汴京城还从未听说过将蟠桃与饭同煮,于是这些食客皆带着好奇,十之六七皆点了这蟠桃饭。

    对于此饭,沈于归可谓是早有准备,已经提前教会了四位橱役蟠桃饭的做法,如今食客一点单,厨房里便可以直接开始做了。

    见前面脚店中人手还够,沈于归便也来厨房帮忙。沈于归将大米仔细淘净,如今的大米比不得后世的大米,米中带沙在如今算是常态,故而为了保证口感和卫生,沈于归要求橱役们淘米次数不得少于三次。

    将米淘净时,最后一次的淘米水需得留下来备用,其用途便是蒸蟠桃。

    虽说蟠桃饭是将蟠桃与大米同蒸,可这蟠桃又比不得能散发浓郁香气的花朵,这毕竟只是水果,即便是凑近了细闻也只能闻到极淡的果香。

    若是想要自己的蟠桃饭取胜于食客们的味蕾,便得想些办法,例如,放大蟠桃的果香。

    蒸蟠桃时,蟠桃的香味会被放大一次,但这对于沈于归来说还远远不够。自己所追求的效果,便是这蟠桃饭还在厨房中蒸时,坐在脚店里的食客远远的便能闻见香味,还要能闻见蟠桃的香味。

    这再一次放大蟠桃香味的秘诀,便在于用蒸过蟠桃的淘米水来蒸饭。

    淘米水中既有大米的香味,若是将蟠桃也放入其中,上锅蒸时蟠桃的果香便也留于水中,用带有蟠桃果香的淘米水再蒸蟠桃,自然效果加倍。

    沈于归将蟠桃削了皮,却不将蟠桃放入水中煮,而是将蟠桃皮放入淘米水中煮开。这一步所需要的只是桃味,若是将蟠桃肉煮了,再蒸入饭中,口感就变差了,故而此处用桃皮代替桃肉,既能物尽其用,效果也是一样的。

    对于蟠桃肉,沈于归用竹箸去了核,将蟠桃切成小块,放入适才淘干净的米中,搅拌均匀,这是为了待会儿在蒸时,米与桃肉能均匀受热,保证口感。

    捞出沸水中的桃皮,此时的淘米水既清澈,又带着蟠桃的微香,直接将淘米水倒入米中,按照平常步骤蒸饭便可。

    等待约半炷香时间,陶罐中的蒸汽顶动罐盖,蟠桃饭便蒸好了。

    沈于归盛出一碗,洁白的大米颗粒饱满,就如同一个个白胖胖的奶娃娃一般,冒着热腾腾的水汽,带出阵阵稻米成熟的香味。金黄色的蟠桃点缀其中,比寻常的纯白色米饭更加好看。

    凑近闻时,淳朴的米香中,果香清新四溢,这清甜的蟠桃味道不禁让人联想到“望梅止渴”这个典故,只是看着蟠桃,口中便不断生津。

    厨房中的蟠桃饭一罐接一罐地蒸熟,自然,脚店的食客们也吃上了这蟠桃饭,整个脚店中清香四溢,不可言说。

    食客们将米饭与蟠桃一并送入口中,米饭中富含淀粉,与口腔中的唾液淀粉酶相作用,本就会越嚼越甜。

    如今饭中还加入了新鲜的蟠桃果肉,时不时嚼破果肉,酸甜的蟠桃汁同米饭混合在一起,口中更觉甜蜜无比,吃着这甜甜的蟠桃饭,似乎人的心情也变好了。

    脚店中十之六七的食客点了这蟠桃饭,剩下的十之三四点的却是另一样新饭食——玉井饭。

    这玉井饭名字的来源,却是来自前朝韩昌黎的“太华峰头玉井莲,开花十丈藕如船”,这玉井饭的来历可还不小,竟还带着一段神话传说。

    相传华山西峰有一个叫作玉井的深潭,这深潭中开满了一种莲湖,名为玉井莲。据说玉井莲所开的莲花有十丈那么高,结成的藕像船一般大,后来人们就用玉井来指代莲花。因这玉井饭乃是用藕和莲子所做,故而便叫玉井饭了。

    如今正是秋日,夏日莲花衰败,正是食莲子的最后季节。如今的莲子相较于初夏时的干瘪,倒是极饱满、肥大的,口感亦是水嫩嫩的。

    荷塘之中,莲花、莲叶、莲子、莲藕皆是姓“莲”,故而皆为一体,莲花、莲叶衰败之时,便是莲子、莲藕的上市之时。

    如今的莲藕、莲子,价格相比于盛夏时也低贱些,故而沈于归提前大批收购了这“莲”姓四件套,既便宜又美味。

    这玉井饭其实就相当于后世的盖浇饭,乃是将莲藕、莲子盖于饭上,焖煮而成。

    沈于归将数节长的嫩藕表层的淤泥洗净,削了皮,露出白嫩嫩的身体,又将其切成小块,放于一旁备用。莲子则也剥了外头的皮,手上一使劲,一颗莲子规规矩矩掰裂成两瓣,将其中细长的莲心剔掉。

    自古皆有以“莲心”比作“怜心”的说法,莲心最苦,为了饭食的口感,自然要剔除。不过剔除的莲心收集起来,送去城中的熟药所中,小小莲心能入药,对于沈于归来说,既能换钱,也是一桩功德美事了。

    莲子颗粒小小,无需再做处理。沈于归依旧是淘米三次,将米洗净,放入陶罐之中,又加入约一指深的清水,浸泡半炷香时间再生火蒸煮。

    等到罐中清水煮沸,沈于归方将处理好的莲子莲藕下锅,堆于米饭之上,将莲子、莲藕均匀搅拌开来,盖上罐盖,等待饭熟便可。

    相较于蟠桃饭,沈于归倒更喜欢这玉井饭。如今初秋,虽说已出三伏,但炎热仍在,虽已有秋意,但秋凉未至。如此气候,极容易口干上火、疲乏烦躁。

    沈于归记得自己的长辈曾说过一句俗语,“荷莲一身宝,秋藕最养人”,这玉井饭里,全都有了。

    半炷香后,玉井饭也蒸熟了。沈于归揭开陶盖,陶罐里一片白茫茫的,这也难怪了,米饭、莲藕与莲子皆是白色,不过却是不一样的白。

    米饭洁白如雪,毫无杂色,莲藕却是白中带些灰,于是看着便是牛乳的颜色一般,白中带了些奶色。莲子却是白中带些青绿,不同色调的白色食物堆在一处,色彩层层叠叠,甚是养眼。

    对于喜甜之人来说,这玉井饭的口感着实不如蟠桃饭,不过这玉井饭本也不在于此,其更宝贵的乃是可以调理身体的药用价值。

    新鲜嫩白的生藕,为有节有液之物,不仅清热凉血,还有通透之性,能行气散瘀,缓解热病、血瘀所引起的出血之症。除了医用功效,莲藕还口感脆嫩清甜,能促进消化、除烦开胃。

    莲藕熟透之后,软糯绵甜,减少了生冷之性,更能滋阴补虚,温和养胃。故而玉井饭里的莲藕,兼有清热、补虚、散瘀、开胃的效果。

    沈于归盛出一碗玉井饭,莲藕本味清浅,过于复杂的调料反倒会喧宾夺主,简单的烹饪方式便足够衬托它的美味。

    盛出来的玉井饭除了带着大米香,凑近闭眼细闻时,并没有多浓重的莲藕或是莲子的清香,这种感觉倒更像是自己置身于整个荷塘之中,心旷神怡。

    月色溶溶,清风拂面,荷塘里的莲花盛放,微微随风摇曳,莲花上的水露慢慢汇聚在一处,最终承受不住自身的重量而滚落下来,最终被圆大的莲叶托举住,鲤鱼在水中游荡,晚风送来阵阵清香。

    这玉井饭色白如玉,方圆如井,清香中夹杂着甘甜,莲藕莲子的脆爽同软糯的米饭相互碰撞,不仅清爽了肠胃,也振奋了心神。舀一勺吃进嘴里,好似初秋的昏沉中忽见莲叶田田,莲花袅袅的清凉。

    脚店中除了这两道新品饭食,沈于归倒还想做一道荷包白饭。不过,相比于前两道,这一道就显得简单多了。

    荷包白饭其实就是用荷叶包裹的白米饭,这道吃食主要就是吃莲叶蒸后的清香味道,同越嚼越甜的米饭搭配在一起,满口余香,清甜不腻。

    如今市面上的莲叶也是价贱,中国自古便有用莲叶来搭配吃食的先例,例如荷叶糯米排骨、荷叶糯米鸡等。

    如今脚店中还未推出荷包白饭,沈于归也是空有理论,至于这荷包白饭实际做出来怎样、是否好吃,沈于归自己也不知道。

    那如今便做了这荷包白饭,正好午间给脚店中的女使、橱役们试试,试试味道究竟如何,若是味好,日后便也在脚店中来卖。

    做这荷包白饭更加简单,只需将米淘洗干净后放入新鲜莲叶中,新鲜的莲叶包裹着米粒上锅蒸即可。

    待米饭蒸熟,时间也已至未时,脚店中食客人流高峰过去,脚店众人也终于可以缓口气坐下来用午食了。

    沈于归将蒸好的荷包白饭端出来,还未从厨房出来,便听阿桃阿竹不住道“好香好香”。

    沈于归将荷包白饭分至众人,一人一包荷包白饭,好分得很。众人皆打开包得紧紧的荷叶,一股无与伦比的香气瞬间弥漫在整个脚店中。

    “果真好香呢!”

    沈于归催促道:“快尝尝怎么样,味道好不好!”

    阿黎将一勺荷包白饭送入口中,细细品尝。米粒在莲叶内包裹着,又经过了高温蒸熟,变得软糯无比。莲叶的清香味道也被蒸入了饭中,相比普通的米饭,这荷包白饭倒是显得高雅起来。

    除了米香,入口的还有莲叶的清新香气,这莲叶的清新同莲花的清新又不一样,莲叶的味道更加微弱些,余味却更加悠长,如余音绕梁,三日不绝。

    众人皆道味好,还提前预定说暮食还要吃这荷包白饭。沈于归见他们着实吃着甚好,心中便暗暗打定主意,日后将这荷包白饭也纳入脚店的饭食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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