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十五这日傍晚,宋景明贼心不死,跟在章时清身后又来了丰康伯府。

    上回五月九那日特地过来却没能见着人,他心里一直跟猫抓似的好奇,这不找着机会就又过来了。

    他翘着脚靠在马车上,有意找话说:“表姨父这会儿该是已经下值了罢?”

    章时清瞧他这样子,心里叹气。

    这人怎么都要跟来,他也没法子,只好任由他跟着:“爹没回来,估计还要再晚一些。”

    宋景明便换句话,很是变通,道:“无妨,我去看看姨祖奶。”

    马车一停,他那副懒散样子立时散了干净,精神抖擞起来:“走走走,今儿我还答应了娘要回去吃晚膳的,我在这待不了多久。”

    他跳下马车,正瞧见丰康伯府外立着一个侍从,手上拿着个大大的包裹,瞧着很沉的模样,那侍从正与丰康伯府的守门人在说话。

    宋景明瞥过一眼,没放在心上,和章时清一同往里走,说着:“才是五月的天,已是很热了,到了六月估摸还得再加些冰。”

    章时清点头:“今年是要比去年热的早些。”

    门房瞧见两位少爷走过来,示意这位要往府里送东西的人先等一等,朝章时清和宋景明先问礼。

    章时清点着下巴,眼角瞥过一边一看就不是章府的侍从,问:“怎么回事?”

    门房立即回道:“是安家的人,来与三少夫人送些东西。”

    宋景明眼神当即一亮,这不巧了么!他就想见见这传言中的三少夫人。

    章时清手指一僵,没想到正撞上了,罢了,看来终是躲不过去。

    他看向要往章府送东西的那个侍从,道:“将东西给东禄,我正要过去一趟。”

    安富略有狐疑,抱着东西不知道该不该交出去。

    宋景明眉毛一横,瞪向这不识好歹的:“怎么,还怕我们贪墨了你的东西不成?”

    安富摇头,他哪里是担心东西啊,这里面装的东西又不值多少钱,就算被贪了也不损失什么,他是瞧这人看着像是另有企图,才不想将东西交过去。

    刚刚这人突然发亮的眼睛,他可是瞧得清清楚楚。

    “可能让小的进去一趟?我家主子嘱咐小的将东西交到表小姐手上。”安富试探问着。

    宋景明呵一声,要求还挺多。

    章时清想一想,想着她当也是想见见家里人的,便点头:“跟上。”

    没想到章家人真的会答应,安富听到这句话时有一瞬的发愣,愣完连忙抱着东西跟上,怕慢了会儿他就会反悔。

    他不想给表小姐添麻烦,所以跟在后面规规矩矩的,生怕被别人说嘴,怪安家人没规矩。

    但纵使没仔细看,等发现走的明显不是往主院的方向,而且过了西院,还要再继续走,他心里渐渐生出不妙之感,再走一段路,前面的人还没说到了地方,安富已经生出些愤怒。

    章府的人是将表小姐扔犄角旮旯里了?!忒欺负人!

    穿过一道连通西跨院的圆拱门,安富总算看见一处小院子,大门牌匾上书浮曲阁。

    悄悄环视一眼,院子外种了树木花草,有一小池,流水顺着小沟不知流向何处。

    可以肯定的是,除了这座小院,这里再无其他院落,表小姐定是住在这处的。

    宋景明一跨过拱门就觉嫌弃,这院子委实是小,还不如他住的院子一半大。

    虽院子门没关,但一行人谁也没贸然闯进去。

    等东禄让浮曲阁的护院进去通传过,又见兰蕖出来请他们进去,几人才迈步入得院门,过穿堂,进到庭院。

    院里的粗使丫鬟见状停了手中动作,朝章时清见礼。

    兰蕖引着他们往里走:“我家夫人在厅里候着。”

    宋景明想过章家这位新寡姿色定然是不错的,但等真见了,才知外面传言只堪尽其三分罢了。

    心中有些呆,还有难以言喻的震惊,他,是见过她的。

    在登州见过,惊鸿一瞥,他再想去找,却是如何也找不见踪影了。

    茴叶不悦,这人从一进来就看着自家姑娘发愣,委实无礼,不由侧身挡一挡他的视线,朝安富道:“这些都是舅老爷让人送来的?”

    安富默契,顺着她的话就势挪了步子,更加挡住宋景明的目光:“是,老爷说都是些干货吃食,放不坏的,让表小姐吃完了就写信去与他说,他再着人送过来。”

    视线被挡了完全,宋景明却顾不得脑,往旁边迈过,也无暇忌讳是否冒犯,脱口问道:“姑娘可记得我?”

    章时清眉毛一皱,他见过她?

    莫姝更是莫名,她从未见过这人,又何谈记不记得?

    淡着眉眼道:“我未曾见过你。”

    宋景明急,怎么会没见过呢,他明明见过她的:“三年前在登州,我见过你的。”

    莫姝:“我确未见过公子。”

    宋景明失落,章时清见状朝莫姝歉意的说一句,不顾他不愿意,直接将人拉住,另对安富道:“一刻钟,会有人来领着你出府。”

    说罢就拽着宋景明直接往外走。

    等他们彻底出了院子,茴叶气哼:“登徒子,小少爷怎么还领着人过来!”

    实在让人不喜。

    莫姝看她:“好了,莫要说了。”

    这里是章府,带什么人来,她们哪里能拦得住。

    看向那一大包东西,她朝安富道:“表哥那边可留了东西?”

    她怕表哥将舅舅舅母寄过来的东西一遭全给她拿了过来,上回舅母回去时,他不还说念着东巳的吃食?

    安富:“少爷留了的,老爷和夫人着人带了许多过来。”

    莫姝笑起来,这就好。

    又问了他一些其他事,眼见一刻钟到了,让茴叶送他出去。

    不过一会儿,茴叶回来,说起:“我送安富出了拱门,是东禄领他出去的。”

    莫姝点头,瞧兰蕖已经解开包裹,走过去看,里面的东西很丰富,有虾干,蚬子干,大地鱼,连蟹干也有,另还有各色其他干货海鲜。

    轻笑一笑:“取昆布泡上一些,晚上拿来拌着吃。”

    天气渐热,还是这些凉菜吃着爽口。

    茴叶应下,看着那一大兜拇指大的虾干,道:“姑娘,再来一道虾干炒冬瓜?”

    “行,虾莫放太多。”

    浮曲阁这边有小厨房,自从搬到这边小院来,若非有大事,或是节日,莫姝不用去主院那边吃。

    晚上吃晚膳时,主院老夫人身边的人过来了一趟,给莫姝送东西来的:“新进府的绢花,老夫人着奴婢给三少夫人您送过来。”

    莫姝道过谢,着兰蕖亲自送人出去。

    茴叶将绢花收起来,小声嘀咕:“定是最后才来这边的,没准连府里的庶出小姐都挑剩了,才给这边浮曲阁送过来。”

    莫姝凝着眉:“茴叶。”

    见她还嘟起嘴,莫姝心里叹气,茴叶还以为这里是安家吗,什么都会紧着她来?

    在章府,她是新寡,没准还有人嫌她晦气呢,起码如今,该给她的没克扣下来,顶多是最后一个挑罢了,还争什么先呢?

    就算想争,也不该是在这章府争。

    “莫要逞强。”

    再这样下去,若是茴叶哪天被人抓着话柄,怕是要吃苦头。

    在这章府,她只得茴叶与兰蕖两个心腹,不想她们出事。

    茴叶眼眶泛红,小声的哭起来。

    在安家时,姑娘活得多肆意啊,连在莫家,后娶的那位顾着脸面,也没有最后给姑娘送东西的理,如今却只能委屈下来。

    没一会儿,茴叶就哭的打起嗝来:“我,我是心疼姑娘。”

    莫姝帮她擦一擦眼泪:“我知道,但你这样替我争,我怕你回头会出事,我身边只有你和兰蕖,你若是出了事,护我的人就更少了。”

    茴叶眼泪涌的更多,想到姑娘若是因她出事,往后身边贴心人还要少上一个,顿时瘪着嘴,努力憋住眼泪,应道:“奴婢知道了,往后定然小心。”

    “莫哭了。”莫姝笑,拿了一边的糕点给她,“吃点东西甜甜嘴。”

    茴叶破涕而笑:“谢谢姑娘。”

    兰蕖送完人回来,就见茴叶在外室红着眼吃东西。

    奇怪:“怎么了?外面的丫鬟不听话?”

    茴叶摇头,小声道:“我刚刚不忿她们最后一个送东西过来,姑娘教我了。”

    兰蕖轻点一下她脑袋,该,她这性子是该说上一说。

    “好了,你心里清楚了就成,脸上还有泪痕呢,去洗把脸,别回头惹得姑娘心里伤心。”

    茴叶重重点头:“我这就去。”

    夏日天热,府里冰的用度大,都紧着主院的老爷老夫人和东西院的大房二房在用呢,每日能分过来的冰只有一小盆。兰蕖舍不得白天用完,每回都是快入夜才安排护院去冰库取冰,然后搁在姑娘的床榻边,晚上睡觉能舒坦些。

    兰蕖摇着扇子,将凉气往床内的方向扇:“姑娘,可还热?”

    莫姝摇头:“莫扇了,你去睡罢,我过会就歇下了。”

    蜡烛吹熄,莫姝躺进床里,她还没什么睡意,在黑暗里睁着眼睛。

    外面蝉鸣不断,衬得夜晚更加寂静。

    莫姝有些想东巳府了,那边的夏日不如京里这边热,晚上是用不着冰盆也能睡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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