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点的火光从大文字山亮了起来。
熊熊燃烧的篝火沿着山峦蔓延,浓烟直起,渺小又遥远地唤醒了黑黢黢的夜空,惺忪的墨蓝俯瞰着点燃群山的橘红,在甚尔失去了色泽的黑眸里映出了蕾塞精致的轮廓。
她望着他,眼里浮起了恳求的泪光。
火——是为了送先祖们的鬼魂离去,不要再留恋人间。但在那之前,必定先有一道将先祖们请回的仪式。每年的盂兰盆节,禅院都会参与这仪式,将先祖请回,诉说想要再一次得到家传术式重振家族的悲愿,然后毕恭毕敬地将他们送走。
也是因为这个,甚尔才免于和本来就不太想处理近来连番闹剧的直毘人对上,并在最繁忙的时节逃了出来赴约。
“能逃去哪?”他问。
蕾塞:“只要你家里再也管不到你就好。我会去拜托熟人帮忙,去一个他们找不到我们的地方,一起上学,一起像其它这个年龄的人那样,过正常的生活……”
“为什么要这么做。根本不关你事吧。”
“因为我……喜欢甚尔君啊!”
——撼动烟消云散。
有极短暂的一瞬,甚尔甚至感到了可笑:喜欢?连随便一个路过的普通女性看到他脸都会心跳加速,她和他就差最后一步了,别说心跳,只要他不刻意扰乱,她连呼吸都不会变,现在居然在这和他说喜欢?
不过也是。他自嘲地笑笑:普通人的话,绝对会被她骗过去吧。包括家里那群蠢货。毕竟她为他做了那么多事,还坚持了那么久。请他吃饭,教他常识,带他去看普通人的生活,告诉他怎样才能更好地生存,甚至还……
确实信任他。真是见了鬼了。
蕾塞:“甚尔君看起来很困扰的样子。是讨厌我吗?”
看着翠绿眼眸中倒映出的自己,甚尔:“我什么都给不了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因为喜欢甚尔君。”蕾塞红着脸应着,恳切地仰望他,“想让甚尔君得到幸福呀!”
说谎。甚尔:“你什么都得不到。”
蕾塞:“甚尔君不喜欢我吗?”
甚尔:“喜欢。”
“那就够了!”蕾塞羞涩一笑,被风吹起的黑发像山林里随风而动的藤蔓,脖颈纤长,娇柔易折,让他想起了那把被不约而同遗忘的雨伞,浅葱绿伞面上开满了阳光明媚的白色小雏菊,“甚尔君,跟我走吧!”
“我不能跟你走。”
“为什么?”
“你到底想做什么?”
“想和甚尔君在一起呀!”
甚尔不为所动:“就这样离开家里,我没法像你说的那样正常生活。像现在这样每天见面,跟你一点点学不行吗?”
蕾塞眼里的光迅速黯了下去。
“这样啊,我明白了。”微微侧开视线,她低下了头,在送火祭的最后一座山亮起一瞬,突然不管不顾地踮起了脚尖,揽住少年凶悍的短发,闭上双眼,递上双唇,随后被反客为主地禁锢在铁一般怀抱中,娇小的身躯被侵1略性地淹没——
“扇大人,甚一大人,这边!”
一群人举着火把冲了过来,将他们紧逼在悬崖边缘,“甚尔你小子,捅了那么大的篓子,居然还在这么重要的节日跑了出来!”
舌根被咬了一下,流了点血,甚尔不以为意,松开蕾塞,把她护在身后:“你先回去。”
讶色一闪而过,蕾塞认出了人群中数个熟悉的面容:“甚尔君?这些人是……啊!是之前的客人呢。”
被认出来的人一僵,顶着甚尔满含戾气的杀1人视线瑟缩了一下,梗着脖子应:“喂,你,有脑子就离他远点,这小子可是突然无故把好多人打成重伤,毁了好几栋房子,被关了禁闭还又跑出来,害我们还得出来把他抓回去受罚的。别被那小子的脸骗了!”
立刻有人奚落:“你跟猴子那么好心说这个干什么,就算是禅院家的垃圾,对这女人来说也是高攀了。嫁进来也行,说不定很快就会靠脸攀上别人。难不成你……”
“够了,别说了,本来就是两个世界的人,她也没做错什么,只是不幸和甚尔那垃圾沾了边——”
“太过分了,你们怎么能这么说甚尔君!”蕾塞愤怒,“一直虐待他的就是你们吧,他才十六,还没成年啊!对一个孩子做这种事,你们才是垃圾!……甚尔君?”
话音未落,甚尔身化残影,羞辱和诅咒立刻在肉眼难以捕及的速度中变成了满地哀嚎。
禅院扇见此,眼神一冷,伸手握住腰间咒具,正要出鞘,一个毛发旺盛的粗壮大个子伸手拦他:“等等,扇伯父,有非术士在……”
“怎么,甚一,怕我对你弟弟动手?”清秀的面容带伤,扇声音阴鹜,“昨晚的账,我还没和他算——!!”
烈火挥出,下颌正中一拳,未及反应,腰间咒具已被夺取,翻了两圈滚地,带起一地烟尘,额头剧痛,又惊又怕地瞪着瞬间被鲜血染红的视野,被冰冷的刀刃一横脖子,禅院扇嘶声,“甚尔,别太得意了!送火祭一过,兄长大人必定会处置你!”
“抱歉,扇伯父……甚尔,你闹太过了,会吓到人的!”见势不妙,甚一立刻阻挡,皱眉对和自己同样高壮但容貌却俊美许多的弟弟摇了摇头,示意他看蕾塞,“小姐,抱歉让你看到这种事。”
双手紧捂住嘴,蕾塞一动不动,幽绿的瞳孔倒映出晃动的余烬。
看了她一会,眼中闪过自嘲,嗤笑一声,甚尔收刀回鞘,踹了脚瘫倒在地的禅院扇,踩过被他亲自揍出来的一地伤员,头也不回往山下走去。
“甚尔君!”蕾塞惊醒般往前追去,“甚尔君!”
甚尔没有回头。
相互搀扶着爬起来跟随其后的伤员们有对她视若无睹的,也有叫她赶快离开,别再和甚尔扯上关系的。
“你是傻的吗,还追着他跑。为什么要喜欢上那种人啊。”其中一个惨笑着看她,一瘸一拐低声,“快滚!不要再接近我们了!根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不会有结果的!”
愣愣地目送着那个人说完也加快了速度趔趄着下山,蕾塞停下脚步,无助地低下头呜咽了起来。
等所有人都在视野中彻底消失后,蕾塞才重新抬起了头。
“碍事的家伙。”
她微笑着,面上红晕依旧,若有所思地望着禅院邸的方向,轻柔的话语冷漠,“实在不行的话,就来个杀1光全套好了。”
哇,居然假哭!这女人果然目的不纯,她想拐走甚尔君!
没听清后半句,蹲树丛里激动得直拽树叶,看蕾塞走远了,直哉立刻从里头一骨碌钻出来,顶掉两片树叶,一路狂奔回家,漂亮的小脸泛红,兴奋得眼睛亮亮的边喘边跑:没用的,甚尔君那么强,才不会跟这种人离开……哇!
“爸、爸爸?”差点迎面撞上禅院直毘人,直哉吓了一跳,恨不得时间立刻倒流回半分钟前,他好从另一个门回家:为什么这个时候爸爸会在家啊!他不是应该还在举行送火祭的地方吗!
“哦,是直哉啊。”身着深色襦绊,打了个酒嗝,摸摸幼子后脑勺,禅院直毘人抖胡子,“跟他们出去看热闹了?”
禅院扇:“兄长,甚尔他最近不但频繁打人,不做任务,拒领责罚,还长期在外逗留。昨晚发生的事您也知道,还有先前惊扰贵客的事。我方才等去把他带回来继续禁闭,他不但不从,还在非术士面前对我们动手……”
甚尔不屑地笑了一声。
“嗬哦。”把直哉的小脑袋往前按了一点,见小家伙一个趔趄,委屈巴巴看自己,明明很不高兴,但还赖着不愿意走,明显是想留下继续看热闹,禅院直毘人笑了,“甚尔,是像他们说的那样吗。”
甚尔:“一群败犬在狂吠而已。”
“败犬吗!”禅院直毘人朗声大笑,捻了一下长须,“扇啊,小孩子的打闹而已!让他们自行解决就好。”
哎呀!爸爸还按他头顶!把父亲的手拿下来,视线在立刻嗡嗡炸响的人群脸上来回,直哉眼神轻视:切,这帮人有本事倒是自己直接和甚尔君正面刚啊,打不过不说,还又废又不愿赌服输。
禅院扇:“兄长!这种不服管教,不从命令……”
禅院直毘人:“既然如此,这件事就交给你来处置吧。直哉,让我看看你最近学得怎么样了。”
“……是。”知无转圜余地,禅院扇捏紧了拳头,眼神阴沉不定:这是明说不管,要他自己搞定了。
啊——果然失败了啊——直毘人大人还是不想管……
狼狈挂彩的小辈们在后头面面相觑,知道前面那位脾气又臭又傲的伯父现在绝对一点就炸,见甚一在一旁石头似的伫立着一言不发,其貌不扬,超大一只,看起来就很有安全感,立刻往他身后躲去。
他们知道的,甚一君今天本不必去。他是怕事态失控,才特地跟上的吧——唉,今天确实多亏了甚一君,不然事情就闹大发了,甚尔那家伙要是真凶性大发起来,他们非得找人把自己抬回来不可。
甚一君和甚尔,是真的一点都不像啊!
翌日。
得知甚尔今天居然老实待躯俱留没跑出去,禅院直哉一喜,立刻决定开溜,亲自去会会那个不知叫什么的野女人,看她今天到底会多失落:
长得比三五七人偶还可爱的小小一只从路灯后倏地冒出,左右望望,碧绿的狐狸眼眨动,见仆人果然又一次被自己的神速甩脱了,禅院直哉立刻得意地迈开小短腿,跑向那家叫二道的咖啡厅——
哼,想骗走甚尔君的坏女人,我直哉大人来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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