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城的南部和中部实际上都已经属于汉皇宫的范畴。
安门北对长乐宫与未央宫之间的武库,进入安门之后的是一条贯通全城南北大街,这条街虽然是汉长安城的主干大道,但是这里闲杂人等皆不得进入。
城中的居民,坊市之间的人绝对不允许,也不可能到达这里。
未央宫和长乐宫被这条贯通全城南北大街分开,但是在之间又建有阁道相通。
“长安城中武库的武备被董卓取用了许多,比起我们预想的要少的多。”
阎忠紧了紧身上的大氅,天气一年比一年寒冷,现在虽然已经入五月,但是在这黄昏之时还是让人感到一丝寒意。
“里面的铁甲不过千副,戟戈刀枪加起来也不到万柄,倒是箭矢囤积了不少……”
阎忠的心绪并没有同其他的黄巾军将校一般受到什么波动,长安城他已经来过了无数一次了,他青年出游,到达的第一站便是长安,他也曾在长安任官,未央宫、长乐宫的景象已经不能让他感到惊讶。
阎忠和许安并驾齐驱,两人并没有分什么先后。
阎忠向着许安低声叙说着长安城中的情况,还有西线和北线的情况。
虽然很多的事情许安都已经从文书之中得知,但是许安也并没有打断阎忠的话语。
许安微微偏头,看了一眼旁侧的阎忠。
他注意到阎忠似乎有一些驼背了,明明以前阎忠就算是日夜伏案处理公文,他的脊背都不会弯曲。
初见阎忠的时候,那个时候的阎忠还是意气风发,满头的黑发。
但是不知道何时开始,一道又一道的皱纹爬上了他的额头,爬上了他的眼角。
也不知道从何时起,阎忠鬓角头发上开始出现了白霜。
这一次再见到阎忠时,阎忠的头发已经全部变成了白发,他的眼睛也不再如同以往一般清明。
阎忠说了一会,突然问道。
“有七年了吗?”
许安先是一楞,随后便反应了过来,他知道阎忠再问什么。
“还有四个月的时间,就整整七年了。”
许安的脸上露出了些许的笑容,回答了阎忠的问题。
中平二年(185年),他击败了盘踞在太行山南部的杨奉,太行山北部的张白骑、郭大贤等人紧皆宣布归附太平道,八百里太行尽归黄天,他完成了当初的誓言,让黄天的威名,响彻了群山。
九月底,等到他击破晋阳之后,领兵折返回山后,何曼、周仓、裴元绍三人听闻了许安在太行山中的事迹,带领着麾下的黄巾前来投奔,阎忠当时也随着三人一起投身到了太平道中。
太行河谷之中,阎忠管理民政,将八百里太行打理的井井有条。
葵城一战,阎忠指挥着中军,成功的瓦解了朱儁麾下汉军的攻势,就此作为太平道的谋主。
烈士暮年,壮心不已。
阎忠的雄心虽然并没有衰退,但是他身体却是已经是难以为继。
当初阎忠跟随着皇甫嵩一路征战,领着十数名家兵进入太行山中时,其实就已经五十岁了,到了天命之年。
现在一晃八年的时间已过,他已经不再是那个可以亲提马槊上阵杀敌的将校了。
他的背脊不再挺拔,他的眼神也不再清明,他的头发也已经被白霜所染成了白雪的颜色。
“到了。”
阎忠勒住了战马,指向前方。
许安也随着一起勒住了前行着的战马,抬头看向未央宫的方向。
未央宫四面均有宫门,南宫门与西安门中门道南北直对,为单一门道,无门阙,在宫门处有两道宫墙,每道宫墙上各有一座宫门,两座宫门形制相同,南北相邻,宽有三米六。
未央宫的东门和北门有阙,东阙在东司马门外,正对长乐宫西阙。
宫城之内的干路有三条,两条平行的东西向干路贯通宫城,中部有一条南北向干路纵贯其间。两条东西向干路将未央宫分为南、中、北三个区域。
许安现在就是要从东阙进入未央宫,东西两门有门阙,其重要性或仪式功能也比其他宫门要高。
汉时以右为尊,未央宫于长安城右侧,也就是西面。
太平道此前的中心在于晋阳,太平道的主要司衙都在晋阳,晋阳在长安的东方。
从东门进入未央,自东而入西,登临高位。
自西而入东,却是好像在走下坡之路。
这一切都是阎忠的安排,许安从善如流,并没有反对。
虽然许安并不迷信这些的事务,但是汉时人笃信鬼神,天命之说深入人心。
现在许安是天下太平道的魁首,一方道主,确实应该按着这些所谓的规矩来行事,这样可以增加正统性,也能建立更高的威望。
从东门进入未央宫,许安并没有下马,也没有让麾下的将校下马。
本来按照礼制,皇宫之中除去少数人外肯定是不能乘马,乘驾,但是许安却是并不在意这些礼制。
阎忠虽然颇有微词,不过他也没有反对,许安离经叛道的事情做的多,而阎忠本身也不是什么迂腐之人,自然不会和许安因为这类小事而纠结。
未央宫的占地面积比明清紫禁城的六倍有余,主要建筑有四十余座。
而如此多的宫殿之中,最高大的便是未央宫的前殿。
未央宫的前殿,居于全宫正中,台基南北长四百米,东西宽两百米,最高处达十五米,前殿内又分为前、中、后三大殿。
未央宫本就建在龙首原地势最高点,又修筑夯土台基,这也使得未央宫的前殿更为高大。
一路行进,高大的未央宫前殿也离众人越来越近。
疏龙首以抗殿,状巍峨以岌嶪[ji yè]。
亘雄虹之长梁,结棼[fen]橑以相接。
未央宫以清香名贵的木兰为栋椽,以纹理雅致的杏木作梁柱,屋顶椽头贴敷有金箔,门扉上有金色的花纹,门面有玉饰,装饰着鎏金的铜铺首,镶嵌着各色宝石。
回廊栏杆之上雕刻着清秀典雅的图案,窗户为青色,雕饰着古色古香的花纹。
殿前左为斜坡,以乘车上,右为台阶,供人拾级,础石之上耸立着高大木柱,紫红色的地面,金光闪闪的壁带,间以珍奇的玉石。
许安从战马之上下来,看着眼前高大的未央宫前殿,平静下来的内心忍不住又泛起了波澜。
“且夫天子四海为家,非壮丽无以重威,且无令后世有以加也。”
萧何的话并没有说错,后世确实没有可以超越这座宫城的宫殿了。
许安没有言语,抬起脚踏上了前殿的台阶,一步一步缓缓的拾阶而上。
这一次阎忠没有伴随在许安的左右,刘辟、龚都、吕布、贾诩等人也是没有上前,全都默契的落后了许安四五个身位的距离。
一阶又一阶,许安抬头看着上方的大殿,他所处的位置随着他的步伐在缓缓的上升,眼前的宫殿也逐渐变得清晰了起来。
太阳逐渐西斜,逐渐已经到了黄昏。
熔金色的阳光没有任何的阻碍,洒在了正在登阶的许安身上,为许安镀上了一层金芒,将许安包裹了在其中,就如同那神话传说之中有神光护体的仙神一般。
阎忠看着被阳光照耀着的许安,不由自主的停下了脚步,刘辟、龚都等人也纷纷驻步。
张辽目光扇动,他想起了曾经在晋阳府衙之时,许安曾经对他说过的话。
那时他和郝昭坐在房舍之中,房舍之外,在金黄色的阳光的照耀之下,那些身穿着披坚持锐的甲士身上铁甲反衬的光芒,映照着其好似天上的天兵一般。
而沐浴在阳光下的许安,更是如同那天上的天神显得无比的神圣庄重。
“天命……”
当许安说自己就是天命之时,张辽心中确实产生过怀疑,不过那一份怀疑随着时间慢慢的被冲淡。
而在如今,看着一步一步向上走去的许安。
张辽再度回想起了当初许安曾经说过的言语。
张辽偏头看向身旁的郝昭,郝昭此时也正好看向他,两人眼眸之中尽皆是流露出了一丝别样的神色。
阎忠双目微眯,阳光让他感觉有些耀眼,他看着许安的背影,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贾诩面色虽然没有什么变化,但是闪动的目光,却是表明着他的心绪其实并不平静。
他看着许安,感觉许安似乎正在逐渐发生着一些变化,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变化。
刘辟按着腰间的雁翎刀,抬头看着许安,面色未改,他思索了一会,和龚都对视了一眼,两人终究还是拾阶而上,跟上了许安。
吕布、马腾等人没有再继续上前,而是跟着阎忠一起,站在了原地。
许安对身后的一切浑然不觉,他只是一步一步,缓缓的向上走去。
光闪闪贝阙珠宫,齐臻臻碧瓦朱甍[ng],宽绰绰罗帏绣成栊,郁巍巍画梁雕栋。
未央宫的壮丽让许安有些眼花缭乱,让他的心神禁不住有些迷乱,让他的眼神之中出现了一丝别样的
夕阳的余晖照在许安身前的台阶之上,彷佛是有人将黄金织造成了一块长毯,铺在了台阶之上。
微风吹拂而来,也让许安的有些迷乱的思绪重新有了一些清明。
未央宫的前殿殿门处无数身披着甲胄,身穿着土黄色的战袍的军卒,看到许安的一瞬间,便庄重的向着许安行礼致意。
许安看着眼前的景象,停下了脚步。
不知道何时,他已经走完了所有的台阶,来到了台阶之上,走到了未央宫前殿的殿门之前。
未央宫,长乐宫,长乐未央。
长乐未央延年永寿昌。
长相思,毋相忘,常贵福,乐未央。
千秋万岁,长乐未央,结心相思,毋见忘。
千秋万岁……
许安伸出了双手,熔金色的阳光照耀被他捧在手中。
金城千里子孙万世帝王之业……
眼前高大壮丽的未央宫前殿激起了隐藏在许安心中的另一股情绪。
许安不由自主的向前又走了几步,不过这个时候许安业发现了有一些不对,身后的脚步声似乎轻了许多。
许安有些疑惑,他转身向后看去,在他的身后,刘辟和龚都两人,一左一右,皆是按刀而立,一如他当初登上鹿台山之时一般。
许安往台阶之下看去,这个时候他才发现,阎忠等人并没有跟着他继续向上,而是停留在了台阶的平台上。
他高高在上,而阎忠等人却站在他的脚下。
许安看着站在台阶之下的阎忠等人,并没有言语,此时他的心中一片纷乱。
千秋万岁,长乐未央……
德兼三皇、功盖五帝,是为皇帝。
天子之怒,伏尸百万,流血千里。
生杀大权握于手中,纸醉金迷,坐拥三宫六院无数的嫔妃。
溥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
一切的一切,只要登上那皇帝的宝座,便可以达成……
关中之地,千里金城。
天下十三州,他已经占据其三。
加上司隶校尉部的人口,他麾下的民众总数也将达到八百万人左右。
关中之地有大量的工匠,大量生产武备的工坊,这都是太平道所稀缺的……
许安鬼使神差的重新转身面对着未央宫的前殿的殿门,随后迈开脚步,向着未央宫的前殿缓缓走去。
这一次,龚都没有在跟着许安继续向前,他看着眼前的许安,突然之间感到十分的陌生。
龚都停下了脚步,但是刘辟没有,他面色仍旧未有半分的变化,当许安迈步向前之后,他也是迈步跟随着许安继续向前。
夕阳西下,许安走的很慢。
夕阳将许安的影子拉的很长。
天色逐渐的黯淡了下来,黑暗开始慢慢的侵蚀着百日里庄重壮丽的未央宫。
随着许安进入前殿,原本为许安引路的金光也消散在了许安的身后,高大的未央宫,遮蔽高悬于天际的太阳。
斜阳向西,阳光已经失去了白日的威力,大殿之内只有寥寥几缕黯淡的阳光。
殿内的宫灯早已经被点亮,许安面前的道路再次被照亮。
只是这一次,为他引路的是宫灯之中烛火所发出的淡黄色光芒,不再是从苍穹之上所落下的阳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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