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都城郊,刀枪如林,漫山遍野尽是赤甲,无数甲士列阵而立。

    一架又一架高台横立于成都城南的原野之上,赤裸着上身,紧握着双锤的力士站立于其上重重的敲击着面前的战鼓。

    高台之上,高大的伞盖将整个高台几乎遮蔽。

    战事持续了足有一月多的时间,现在已经是六月十日,这是成都之战爆发的第三十七日。

    益州也逐渐进入了炎热的夏季,双方在经历了三十余日的鏖战都已经感到疲惫不堪。

    但是益州军并没有退兵的打算,而且就在南方,还源源不断的有益州兵的军兵向北支援而来。

    不仅仅只有刘焉才有援军,任宪也有援军。

    南方的越巂郡、犍为郡属国也尽数被益州军攻取,这两郡为任宪又提供了大量的军兵。

    随着成都之战的进行,刘焉露出了颓势,让一众益州军的豪强世家还有益州州内的郡兵看到了他的衰弱。

    于是南方各郡本来安稳的局势逐渐的变得复杂了的起来,一些益州郡的豪强世家趁机起兵攻略郡县,然后向着任宪递交书信表示效忠,还有的是郡国之中的长官他们感觉刘焉大势已去,于是起兵投诚,献出了城邑。

    益州南部风云变幻,一座城池甚至一天之内可以易手数次。

    校尉李严也领着万余汉军进入了益州境内,经由巴郡的上庸,一路顺着官道前进,不过他们行军速度较慢,只抵达了巴郡的平都,距离巴郡的治所江州还有较长的距离。

    益州地势险要,道路不便,李严麾下的部曲荆州兵和豫州兵混杂,对于有山林地带行军经验的荆州兵还好,但是一贯习惯了平坦地形的豫州兵却是难以适应益州这错综复杂的地形,更不用提那炎热的天气。

    最为让人难以忍受的,还是那令人不堪其扰的蚊虫。

    扎营之时,尚且可以用特制的药水驱虫,但是行军之时,实在是难以阻挡蚊虫。

    夏季又是蚊虫活动最为频繁的季节,李严对于这样的情况实在是没有多少办法,这一次委任他带兵进入益州完全就是赶鸭子上架。

    他虽然颇通晓军略,但是并没有多少实战的经验,全都是纸上谈兵,一直以来他都是在各郡各县从事文书之类的事务,作为副官。

    但是这一次刘表竟然用他为将,主管一军。

    蔡瑁、张允两人如今正在荆南平叛,黄忠、文聘两将此时正在兖州抵御魏庭南侵,黄祖带领荆州军驻守于南阳郡,警惕着黄巾军可能的南下,毕竟南阳郡的北部门户武关还在黄巾军的手中。

    一出武关,便是一马平川的南阳盆地,黄巾军骑军众多,若是没有人军兵阻拦,黄巾军的骑军可以毫无顾忌的侵入南阳郡,大肆破坏。

    虽然现在许安麾下带领的黄巾军并没有什么劫掠的行径,但是有备无患,武关必须要防备。

    正因为如此,当时的刘表实在是无用人可用,这才想起了名声颇为响亮的李严,用了李严作为将领。

    成都城南,一杆火红色的大纛由为瞩目。

    任宪身穿锁子甲,外罩着一件绛红色的战袍,锦带步靴,端坐于高台之上。

    高台周围,将校林立,甲士成群。

    成都城下,战鼓声如雷,角号声不息。

    成都城的城墙几经刘焉的修缮,甚至可以称得上如今益州的第一坚城。

    刘焉修缮各地的城池,最先修缮的就是成都和棉竹,加固最多的也是成都和绵竹。

    他也在防备着益州本土豪强世家的反扑。

    但是可惜,再坚固的城池在大势已去之时也没有办法保全城中的住民。

    成都的城墙确实高大无比,但是经过了三十余日的鏖战,益州军在任宪的指挥之下不仅是多次占据了城墙一角,更是在成都城南的城墙之下修筑起了一座几乎和城墙平齐的土丘。

    “咚!”“咚!”“咚!”

    昂扬的战鼓声一刻不息,前阵的人还没有退下来,后阵的军卒便已经再度涌了上去。

    “放!”

    随着将校的喝令,成都城下大量的益州军弓弩手向着城墙之上倾斜出了的大量的箭矢。

    “放下一袋沙土便可以在我这里领取一枚木牌,拿到三十枚木牌,可以活命!”

    大量身穿着麻衣,手无寸铁的降卒艰难的拿着装着沙土的竹篓,竹篮向着前方匆忙跑去,成都城外的土丘就是他们用沙土和尸骸修筑而起。

    那土丘之所以有如此的高度,实际上并非全是由沙土筑造而成,那土丘之中还掩埋着大量的尸首。

    他们基本都是犍为郡的郡兵,他们在武阳一带苦苦支撑,顽强抵抗。

    但是直到遭受大败,被打破了城池,也没有等到来自北方的援兵。

    他们沦为阶下囚,命悬一线,死生全由他人操控了……

    土丘在这数十日的堆茄之下,几乎已经和成都城的城墙平齐,眼见大量的降卒搬运着沙土又来填补沙土,城墙之上的东州兵也是发了狠,他们甚至不惜顶着城外的箭雨,也要射杀那些正在土丘之上倾倒着沙土的降卒。

    他们都很清楚,一旦土丘和城墙平齐,城外的大军便可以顺着这土丘轻而易举的攻上城墙,到时候,万事皆休矣!

    但是任宪敢用降卒修筑土丘怎么会没有任何的防备手段。

    任宪早就将大量的善射的弓手调集到了土丘处,那些顶着箭雨也要射杀城外降卒的东州兵往往刚一冒头,便被当场射杀。

    而那些因为遭受到了杀伤而动摇想要逃跑的降卒最终也没有能够逃走,因为就在他们之中,还混杂着不少身披着坚甲,手执着刀盾的锐士。

    这些锐士的职责就是监视这些降卒来修筑土丘,任何胆敢后退,或者是有其他什么小动作的降卒都会立刻被其毫不留情的当场格杀。

    “咚!”“咚!”“咚!”

    战鼓声如雷,成都城外的益州军似乎都不需要休息。

    吴懿看着城墙之下如同潮水一般涌来的益州军军将,心中不由的生出了一种无力感,那些益州军的军将彷佛永远也杀不尽,杀不完一般。

    杀了一人,又有两人涌来,杀了两人,敌人的人数不仅没有减少的迹象,反而还有更多的人继续攻上城墙。

    成都城外东西两处营寨也相继被益州军攻破。

    面对着张任和任夔两人带领着精兵猛攻,失去了锐气的东州兵根本不能抵挡,只能是败退入城。

    “哗——————”

    喧哗声从不远处的传来过来,在嘈杂的战场之上都显得颇为清楚。

    吴懿心中警钟大作,他急回头循声望去。

    只见不远处的城墙下,那里的土丘已经修筑到了城墙平齐的位置,土丘之上的军兵只需要轻轻一跃便可以登上城墙。

    “不好——”

    吴懿面色陡然一变,而就在这时,成都城下,一道低沉的号角声陡然响起。

    “呜——————”

    土丘南侧,一面火红色的将旗突然被举起。

    劲风鼓动,吹起了那火红色的将旗,也让所有人看到了将旗之上的大字——“甘”!

    “儿郎们,建功立家就在此时!”

    甘宁跨上了战马,手执铁戟,怒声呼喊道。

    “屠尽东州狗,还我巴蜀地!”

    “杀!!!”

    成都城外,人潮汹汹,无数呼喊声汇聚在一起,毫无阻碍的向着成都城墙之上的东州兵猛然席卷而去。

    无数身穿着赤衣,手指着兵刃的益州军军将顺着土丘,向着城上发起了冲击。

    甘宁身先士卒,带领着麾下的亲卫径直杀上了城墙。

    战马在城墙之上难以腾挪早已经是被甘宁所抛弃。

    《三国志·吕蒙传》之中有云:甘宁粗暴好杀,既常失蒙意,又时违权令,权怒之,蒙辄陈请:“天下未定,斗将如宁难得,宜容忍之。”

    数十日的时间,足以让甘宁将自己的威名传遍整个益州。

    虽是生死搏杀,虽然所有的人都知道退后一步便是死路一条,但是东州兵面对着甘宁的时候,仍然会感到了恐惧,他们愿意死,但是不愿意毫无意义的死去,而死在甘宁的戟下就是毫无意义的死去,因为他们根本伤不了甘宁分毫。

    战阵之上,个人的勇武几乎被无限的缩小。

    面对遮天蔽日的箭雨,就算威武如吕奉先也只能避让。

    面对如墙而来的重甲武卒,就算是神勇如马孟起也需勒马止步。

    但是战阵之上,个人的武勇在有的时候却又极为重要。

    一员斗将的作用,甚至决定一场战役的胜负。

    身穿着重甲,带领着亲卫,一名骁勇的斗将可以轻而易举的杀穿数个军阵,击破敌军原本严阵的军阵,使其露出破绽。

    在广宗、下曲阳之时,孙坚是如此做的。

    在汾水、永安城北、朔方,吕布是如此做的。

    在幽州北部的草原之上,张辽是如此做的。

    而现在甘宁所做的,正是一名斗将应该做的一切,他就如同一柄尖刀一般刺入了东州军柔软的腹部之中。

    城墙之上那些顽强抵抗的东州兵根本没有一人可以挡住甘宁手中的铁戟。

    铁戟所向,矛戈盾甲无不碎裂,兵卒将校无不披靡!

    旌旗摇动,喊杀声在起。

    甘宁抬起了沾满了血污了脸庞,看向不远处那急速赶来的将旗。

    两面将旗几乎一齐而来,将旗上的字一面是“冷”,另一面则是“邓”。

    这无疑就是刘焉手下的大将冷苞和邓贤的将旗。

    “甘宁!”

    仇人见面分外眼红,冷苞望见了甘宁,目眦欲裂,发上指冠。

    “纳命来!”

    他麾下的亲卫几乎都是他的同宗之人,上次城外一战被甘宁斩杀了大半,早已经是结下了血海深仇!

    甘宁望见冷苞,凛凛一笑,喝道:“手下败将,也敢张狂!”

    冷苞虽然愤怒,但是还尚存着理智,他知道仅凭自己一人绝对无法敌过甘宁,所以这一次他和邓贤两人合兵一处,为的就是斩杀甘宁。

    冷苞手执长枪,邓贤手执环首刀,两人一左一右,同时举兵杀向甘宁。

    甘宁眼眸之中精芒一闪,竟然不进反退。

    “死!”

    甘宁怒吼一声,其声如惊雷,势如开金裂石。

    邓贤只听耳畔嗡的一声炸响,竟然有一种晕眩的感觉。

    就在这一恍惚之时,甘宁手中的铁戟却是已经狠狠的向着他拍击而来。

    邓贤匆忙之间根本来不及躲避,只能是举起环首刀想要格挡。

    但是他手中轻飘飘的环首刀犹如能够挡住甘宁这势大力沉的一戟?

    “铛!”“嘭!”

    爆响声传来,邓贤手中的环首刀竟然被甘宁一戟斩断,铁戟斩断了环首刀去势仍然未绝,还狠狠的拍击在了邓贤的肩胛之上。

    骨骼碎裂的声音响起,只是一个照面,素有武名的邓贤便被甘宁一戟拍倒在了地上。

    这一切的发生就在兔起鹘落之间,冷苞还没有反应过来,邓贤就已经倒在了地上。

    面对着冷苞刺来的长枪,甘宁只是微微闪身,便躲过了冷苞这直刺而来的长枪,在他眼里,冷苞手中的长枪慢的出奇。

    甘宁握住了冷苞刺来的长枪,一把将其夹在腋下的位置。

    眼见邓贤被杀,冷苞心中震恐无比,此前的愤怒如同潮水一般消散而去,取而代之的,是深入骨髓之中的恐惧。

    冷苞试探性的向后拔枪,但是那长枪却好似生在了甘宁身上一般屹然不动。

    不待冷苞弃枪,甘宁抛弃了手中的铁戟,他用双手握住枪杆,怒吼一声,向着左侧猛一发力。

    冷苞一时间不备,被长枪带着一歪,狠狠的摔在了城墙之上。

    巨大的冲击力使得冷苞的头脑出现了短暂的空白。

    等到冷苞回过神来之时,他的脖颈已经是被一只犹如铁钳一般的大手给掐住了脖颈。

    “将军神威!”

    “将军神威!!”

    “将军神威!!!”

    城墙之上,无数益州军皆是振臂高呼,甘宁的神勇激起了他们无尽的战意。

    而城墙之上的东州兵士气却是跌落到了谷底。

    成都,完了……

    ……

    朔风猎猎,残阳如血。

    甘宁阵斩冷苞、邓贤两将,转瞬之间便占据了成都南城的整段城墙。

    城门大开,大量的益州军顺着城门的甬道,向着成都城内杀将而去。

    战局已定,他们即将赢得成都之战的胜利。

    任宪站起了身来,望着眼前的残破的成都城。

    明明攻入了成都,明明击破了东州兵。

    刘焉那一直竖立在城楼之上的大纛旗此时也失去了踪迹,逃向了北城。

    战局已定,但是不知道为何,任宪的心中总是感觉不对,好像被大石压迫着一般,但是却不知道那大石在什么地方。

    任宪站了起来,他看着不远处摇曳的红旗,心中稍定。

    战局已定,被攻破了城墙,刘焉纵使有通天之能,也在无力回天,他的害怕根本就是毫无道理……

    任宪眯起了双目,目光闪动,就在刚刚,他的耳边,那原本已经渐渐消散的喧闹声在这时突然又响亮了起来。

    恍惚间,那城墙之上的红旗突然变了颜色,从原本的火红色变成了土黄色了。

    任宪眨了眨眼睛,城墙之上的旌旗再度恢复了原本的火红色。

    “咻——————”

    奇异的锐响声陡然传来,任宪心中猛然一惊,那声响不是从前方传来,而是四面八方传来!

    任宪循声转头看去声音的源头,紧接着,他便看到了他这一生之中,最为恐惧的景象——漫山遍野,尽是飘扬的黄旗!

    漫山遍野,尽是头戴着黄巾的军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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