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见这朝堂之上燕王端坐在王位之上,后披白虎兽皮。于这坐后却是中原式样的屏风,左侧绣万古青松,右侧绣祥瑞仙鹤,有江山永固之意。虽居北国,这王宫大殿却叫极阳殿,有向南拓地之意。

    慕容部,虽原为游牧部落。今已渐习中原风俗。这朝会啊,还是以春季的大朝最为重要,以契合中原农时。

    这次朝会上所议二事,遣使献捷乃一幸事,必大肆宣扬,唯恐天下人不知。另一事探寻慕容翰之归意,却是不可张扬之事,唯恐为他国所知,故连骑都尉封爵之典也未进行。

    春季的大朝会结束了,待众臣散去,燕王特叫:国相封弈、内史高诩、长史王寓、骑都尉慕容霸、荡寇将军慕容恪、司隶阳鹜到内廷详谈。

    这王城虽不大,但也有外朝和内廷,众人穿过这宫门,到达内廷的一处居室。只见此居室立于园中池塘之中,与外仅有一拱桥相连,甚是清幽。

    众人坐毕,遣侍女各奉其茶,燕王示意她们暂且退下。看着慕容霸,说道:“阿六敦,你和诸位大臣王兄,讲讲你出击宇文所探得之事。”

    “各位王兄、大臣,众人且看我手中之箭。”

    众人纷纷上前,只见此箭长七尺,箭粗一指,比之常人弓箭要长要粗,更兼此箭干用铁力木所制,沉重异常。但奇怪,唯箭头已失不知所终。

    “我军中可有此人用此箭者?”燕王问道,内史高诩、长史王寓、司隶阳鹜不知所措。

    不久,国相封羿上前说道:“臣闻此有一人”。

    燕王点点头,想必他也知道了。

    “我王之庶兄长,慕容翰。”

    “国相所言不错,我兄长天生神力,武艺非常,尤善使弓。多年前先王驾崩之时,他同母弟慕容昭,慕容仁举兵谋反。”燕王说道,手握的水杯轻微颤抖,“世人皆云:慕容翰雄才难制。他恐遭猜忌,遂出奔段辽。”

    “我王所言甚是,王之兄长虽在敌国,却未曾做过有害母国之事。”国相封羿缓缓说道:“多年前,段辽之弟段兰猛攻我柳城,臣与慕容汗等共救之。我王戒曰:“贼气锐,勿与争锋!”

    国相封弈喝了一口身前之茶水,似有不尽之言,继续说道:“大王之弟慕容汗性骁果敢,以千馀骑为前锋,直进。臣欲止之,慕容汗却不听从。后慕容汗与段兰遇于牛尾谷,慕容汗兵大败,死者太半,臣整陈力战,故得不没。”

    慕容皝对慕容恪,慕容霸说道:“你们慕容汗叔叔,虽是王族,然不奉军令,贪功冒进,其罪无可恕,念起为燕国出过功劳,已经发配边城中做一士卒,却……”言罢手遮其脸,说不下去了。

    阳鹜上前说道:“我王少忧,军令如山,令行禁止此乃为将之根本,平远将军慕容汗贪功冒进,非如此不得正军心。”

    “阳士秋所言甚是,可惜……”燕王素喜其汗弟,去襄平戍守也是着意栽培,磨其心性,原准备今年以后召他入都城,以辅国大将要职任他。

    封弈直直的坐在那里,慕容皝示意其继续讲下去。

    “后臣从段部降兵处获悉,原是段兰欲乘胜穷追,慕容翰恐遂灭母国,暗中劝段兰道:“夫为将当务慎重,审己量敌,非万全不可动。今虽挫其偏师,未能屈其大势。慕容皝多权诈,好为潜伏,若悉国中之众自将以拒我,我县军深入,众寡不敌,此危道也。且受命之日,正要求得此捷报,若违命贪进,万一失败,功名俱丧,何以返面!”

    众人听罢,确知慕容翰明为劝阻,实则欲放慕容汗一条生路。

    众人神色稍转。

    “众人可知,此时慕容翰,已然身不由己,只能进言而已,听与不听,皆由他人”封弈继续说道:“敌将段兰道:“此寇我将要擒获,你毋须多言,卿忧虑的是母国将灭!今‘千年’在东,若进而得志,吾将迎之以为国嗣,终不负卿,使宗庙不祀也。”

    既已说到此处,阳鹜道:“封相所说之‘千年’,即为慕容仁也。”

    此时众人尽皆惊出一身冷汗,王寓道:“当时燕国情势危矣。强敌在侧,国中叛乱,若段部趁此进军柳城,大势去矣。”

    高诩也说道:“段兰以国嗣相邀,若慕容翰,其志不坚,恐不复为燕国矣。”

    封弈长吁一口,似绝处逢生,道:“诸位和我俱有同感,你们且知慕容翰如何言语。”

    封弈喝了一口茶水继续说道:“后来慕容翰道:‘吾投身相依,无复还理,国之存亡,于我何有!我只是为段部忧虑而已,何惜这功名。’那慕容翰不但言及于此,更是命所部独还,段兰不得已而从之。故此战得解,若王之兄长不心存母国,臣恐今日已不复见大王,诸位皆已是阶下囚矣。”

    “原是如此”高诩问道:“既如此燕王之兄长已然不能在段部久留。只能北奔宇文。”

    王寓道:“虽已获悉其在宇文,不知其有归意否?”

    “慕容恪,你和众人讲讲。”燕王看着慕容恪。

    荡寇将军慕容恪道:“王伯应有归意,去岁臣与霸弟将要全歼宇文部兵马,这一箭仅使其主将得以身免,若不如此,王伯也必遭宇文逸豆归之怀疑,故不得已而为之。”

    那没箭头的箭杆,燕王拿起,细细的抚摸,久久未曾放下,说道:“我与翰兄在庠学之际,他素通《春秋》大义,岂不知庾公之斯追子濯孺子之事乎?”

    封弈略微沉思:“王之兄长入宇文,君事不敢废,然慕容故国意难忘,亲事也”随即向众人及燕王拱手道:“慕容翰,必有存亲而有归意。”

    “既如此那派遣何人确认,接引为好?”高诩问道。

    慕容霸上前说道:“此去宇文部,应以精干人员为要,儿臣愿率一亲队,随行潜入宇文部,以迎王伯。”

    燕王示意慕容霸暂且坐下:“我儿其志可嘉,但此事为一秘辛,你骤然深入险境,为父不忍,此事须从长计议。”众人一阵沉默。

    “燕王,诸位王子、大臣,臣举荐一人定能不辱使命。”王寓上前道:“臣之族弟王车可堪此任。”

    王寓起身向众人道:“诸位王公大臣,臣之族弟常年与宇文部族经商,素知宇文部中情形,此人虽行迹于商贾,然颇有家国之志,我燕国军队之战马良刀素经此人之手。办事细腻,思虑周翔,是此行不二人选。”

    “我燕国用人素不拘一格,只要于国有益,商人亦何妨,众臣可知春秋范蠡之故事。”说高诩赞同。

    “高大人所言甚是,范蠡助越王勾践灭吴国,此后又经商作贾,十年内三致千金,世人尊称其为陶朱公,为义商之祖。今我燕国志于九州,用人应不拘一格。”王寓回道。

    “如卿之所言,特命王车通市于宇文部,以窥慕容翰之归意。”燕王下令。

    “领命。”

    “长史之弟即为国效命,毕竟非官身,恐多不便,既如此,来人,”言及此,燕王扶王寓双臂”封王车为燕军之参军,即日就职。”

    “臣代族弟,多谢我王。”王寓欣喜备至。

    “臣也一事相求。”内史高诩突然说道。

    “你且说来”燕王问。

    “臣之犬子,高弼,已近弱冠,多任侠好施,恐大事不成。今此良机,恳请王大人之族弟能带领我儿,以期能经历时事,固其心智。”

    “这,恐有多不便……”王寓面露难色。

    “我定教导犬子,唯王大人马首是瞻,谨言慎行,若违令,军法从事。”

    “王长史,高大人话已至此,我看此行也就窥探翰兄归意,你顺了他的意吧。”燕王道。

    “既如此,退朝后,到我府中,且视你儿之意。”

    “多谢王大人。”高诩忙不迭回道。

    朝会结束后,高诩特命其子去往王车宅院,拜见王寓大人和王车参军。

    王寓问道:“小子此去当以何为先?”

    “当以王命为先。”高弼正声而应。

    “若情势危矣,当如何处置?”

    “当机立断,相机行事,若不幸身死,当不漏所托之言。”高弼任侠好施,最重信义。

    “然我所托之事,事不彰,名不扬,乃一秘辛,如何?”

    “这…可有利于燕国”高弼所行俱为光明磊落之事,一时也回答不上来。

    王车抢白:“大有利于燕国。”

    “大丈夫,虽欲扬名于四海,著信义于远邦。若非如此,然大有利于母国,为家国计,为天下计,虽名分不彰,却也义不容辞。”高弼神色严峻的回道。言毕,却高弼头深深低下,只待王车之意。

    “公子年岁弱冠,然豪义之情教之众人却胜几分,既如此我与你约法三章,可行。”王车缓缓道:“其一,从今日起,深居缓行,不事张扬,可行乎?”

    “此事当然,深以为意。”

    “其二,路有不平之事切记忽视,虽有勇力不复出手,可行乎?”

    “虽任侠好施,然身负王命,亦可。”

    “其三,若不幸有失,所行之事尽皆推脱于我,万往苟全性命于囹圄,切不可逞一时血气之勇,身死虽易,然活着才大有益处。”

    “小儿此事不敢苟同,为人者,当不弃友,不失信,明于庶物察于人伦,构陷他人,于禽兽何异,此事万不可行。”

    王车看着高弼笑而不语,王寓对高诩说道;“此儿志向高远,虽要初历江湖,然我已知其定能不辱使命。”

    王寓继续对高弼道:“世侄年岁虽小,各中之事只能意会,今次行旅于宇文,也非入险境。世侄,王参军所说之事,你心中暂且记下,路上按王参军吩咐行事便可。”

    “惟仰王参军行事。”

    “既如此,族兄”王车道,“我看此行带高弼也无妨”

    “多谢参军”。

    高弼与慕容霸年岁相仿,燕王慕容皝为充实人才拿出宫室,亲立东庠于王城一侧,引中原世族中饱读儒学之士入东庠当忌酒。燕王亲率文武百官祭拜孔子。特命大臣、王公子弟俱入东庠读书。到时毕要考核,学习优秀者,可入宫授予官职,若滥竽充数者则不复录用。辽东高氏为世族大姓,先前其祖高瞻,以华夷之异,有怀介然,不仕燕庭。但随着河东裴氏,渤海封氏,平原刘氏纷纷入仕燕庭,后来高氏一族也入仕了燕庭。

    在这庠学里呀,高弼比之慕容霸掠长几岁,两相交好。

    这一日,慕容霸对高弼言语道:“高兄此去宇文,虽不显赫,但若成必是大功一件。”

    那知高弼正色道:“你说何意,我未可知。”

    慕容霸心生疑虑,但见高弼面露微笑,已猜出几分。

    便也打趣的说道:“我意为何,你未可知,你意如何,我已遍知”像是打哑迷。说罢,两厢大笑。

    这日慕容霸下学回到兰妃住处,却见一年轻华美的少夫人也坐母亲身旁,慕容霸虽未全知父王的后妃诸人,却也甚为知礼,忙躬身向那人行礼道:“之前我只知母亲在宫里美冠群芳,却不知宫中有如此美丽的夫人,失敬失敬。”

    那人伸袖拂面而笑道:“原来这就是这几日闻名宫内外的骑都尉啊,今之一见果然仪表堂堂,恭喜姐姐得儿如此”

    身旁婢女小艾向慕容霸说道:“慕容霸如今也尽油嘴滑舌了,这位就是公孙夫人,快快见过夫人”

    “公孙夫人,小儿慕容霸这厢有礼了。”

    公孙夫人向兰妃道:“姐姐时候不早了,妹妹这就告退,姐姐得儿如此幸甚,我也要让慕容纳和慕容德多向你儿讨教。”说罢公孙夫人起身缓缓向宫外走去。

    兰妃今日心情正好,向慕容霸问道:“今日有何趣闻”

    “母亲,儿子的好友高弼要去宇文了,看来慕容……哦,不”慕容霸转念道:“请恕儿不能直言。”

    与此同时兰妃见公孙夫人没有走远也轻按嘴唇示意慕容霸不要讲下去。

    不知公孙只在宫门口略一迟疑,便大步流星的走出。

    过了好一会儿,兰妃确定公孙夫人已经完全走远,拉起慕容霸说道:“霸儿,这件事情,你不说,母亲也知道,这么多年了,那人终于要回来了。”

    “母亲是说……”慕容霸悄悄的在兰妃手上画了一个“翰”字,兰妃握拳,点点头。

    “母亲,你说说他是什么样的人”慕容霸大为好奇。

    “先王最宠爱的儿子,德才兼备,伟岸卓绝,有情有义。更兼使得一把百石劲弓有万福不当之勇。若是一位游侠定是豪情满怀,惹得我等女子倾心仰慕,可惜奈何是慕容王族。”

    “能的人,想来他一定有妻儿在这燕国吧?”慕容霸好奇的问道。

    “他原也有意中人。”兰妃看向宫门外。

    慕容霸大惊,说道:“就是公、公孙……”

    “时也命也,如今他竟又回来了。”兰妃摸着慕容霸那日渐俊朗的面庞,“儿,做好自己,方为上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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