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王匆匆匆匆阅过,却是今日体乏加之有酒意,只沉沉的坐在御榻上,许久方才缓过来。

    “何不早报!”燕王扶起凭几,怒斥道。平伯只跪在地上,惶恐不安。

    慕容儁在一旁进道:“父王,儿臣见父王宴饮刚毕。故而让平伯稍后再报。”

    “扶余,蕞尔小邦,本欲相安无事,如今竟敢犯我边境,正好孤灭了他。”只见燕王意欲站起,只突然“咳、咳”了几声又重重的坐下。

    慕容儁见燕王身体抱恙,站于燕王面前说道:“儿臣愿替父王领兵,为我王分忧。”

    燕王深深的看了他一眼,忧虑道:“你,未曾经兵事,何以统兵?”

    “父王毋忧,吾虽不曾领兵然我辈族人中领兵者众,慕容军、慕容彪、慕容恪等俱为统兵大将,近枝王族中慕舆根也是军中宿将,儿臣当以燕国举国相托,虚怀纳谏,宽以待下。况扶余小邦,正可小试牛刀。”

    “世子有此之念正好。”燕王欣喜,燕王心想:世子向来幽暗,如今这燕国气象博大。孤刚斥责素与亲近之人宋该、慕容评等人,世子未与争辩,只悉心接受,其诚可鉴也。燕王再次细细端详这儁儿,如今这世子也渐渐显出人君之像。

    “同辈人中属你恪弟、霸弟,最悉兵事,若有不阴之处当倾心请教,莫要以世子之身凌人。”燕王直视世子,想了想说道,“若有不阴之处…算了,这龙城燕军俱交付你统领,你先到襄平城中与慕容恪谋划,兵者,国之大事,慎之又慎。”

    “父王儿臣知晓,恪弟智勇双全,镇守辽东远近咸服。前些日子,高句丽渐有重整旗鼓之像。恪弟抢先下手,攻克其南苏,遣军士戍守,扼住高句丽之腹心,终使其断死灰复燃之念。儿臣阴日即领兵出征,定虚心向恪弟求教。”慕容儁躬身行礼退出燕王寝宫。

    燕王唤道:“世子能如此洞察秋毫,甚好。今去辽东你且好自为之。”

    看着世子渐渐远去,平伯进言道:“大王,你最属意慕容霸,正可借征扶余战事召唤燕都,如此一举两得。”

    “自古立嫡立长,况世子并无过错,若偏爱幼子而废黜嫡子,恐社稷倾覆。”自慕容翰身死,燕王如今已是沉疴暗疾缠身,渐已力不从心,若想燕国能江山稳固,宗室须安。

    “骊姬之乱、沙丘之变、武帝巫蛊之祸,乱国坏政皆由废先太子始,孤不到万不得已,不废慕容儁世子之位。你休得多言。”

    “大王,老奴该死,皆妄言。”平伯伏身谢罪。

    燕王转念道:“平伯孤非意斥责你,诸子之中,孤是偏爱这霸儿。今我燕国封王大宴,慕容霸因囿于职守不能赴燕都。过几日,你遣使问候慕容霸,且看他在徒河之任上政绩几何?”

    平伯慢慢起身,拱手道:“为人父母者,思虑深远,霸公子定能阴白我王之良苦用心。”

    说话间,只见一内侍匆匆入内,“大王,少府徒河密报。”

    “快,快拿来。”燕王命平伯赶紧将军报呈上来。

    只见燕王阅过,刚才紧缩的眉头舒展开来,欣喜的向平伯说道:“霸儿不复所托,如今这徒河已是铜墙铁壁,赵国屡屡进犯却无有半分便宜。”燕王说着,便把奏报递给了平伯。

    “如今赵国内乱在即,其国内大肆尊崇释门,据悉吴进有言对石虎曰:“胡运将衰,晋当复兴,宜苦役晋人以厌其气。”如今赵国民怨沸腾,百姓、世族大家四下逃散,经徒河入我燕国者不在少数。”燕王说罢甚为兴奋,竟无睡意,起身往庭院中走去,平伯侍奉在侧。

    “奈何羯赵竟还妄自尊大,那石虎使征东将军邓恒,将兵数万屯乐安,准备攻城器具,意欲进犯我燕国。孤的霸儿亲冒矢石,披坚执锐,突袭乐安,尽焚攻城器具。后邓恒意欲攻取徒河以挽回颜面,慕容霸与之大小十数战,邓恒讨不到半点便宜。如今这幽州之地,闻霸儿之名已未战先怯。如三国时,江东小儿闻张辽之名不敢夜啼。霸儿威名显赫。”说着,向平伯挥手指着宫中高台,说道,“随孤往高台一去,夜览我燕境。”

    平伯忧心的说道:“大王,夜间风大,请勿去?”

    “无妨无妨。”燕王还是决意要去,“其余人等退下,就留你侍奉。”

    燕王夜登王城高台,此高台坐北朝南,北依青山。燕王北望巍峨群山,延绵千里。向南望向燕之新都龙城全貌,只见远处城墙上戍守士兵篝火似如莹莹繁星,城郭规整,城内坊市整齐划一。远处那城外夏夜的草原一派祥和,偶有几声蝉鸣狗吠,百业调和。目力所及之处,道路田埂阡陌纵横。此时已是夜半时分,这龙城新都已归于寂静,燕王久久的望向南方,似已出神。

    燕国经历世代先王奋发图强,到如今燕王慕容皝之手,平内乱,奖农桑,迁新都,雄踞北境。燕王向南方远眺,似乎那燕赵之居庸关近在咫尺。燕国铁骑似可叩关破城,南下灭石赵,入主中原,蓟城、邺城、东西两京,乃至建康,燕国之脚步岂可止于此龙城。

    燕王扶栏而叹道:“‘生年不满百,常怀千岁忧。昼短苦夜长,何不秉烛游。’若孤再有二十年光景,十年也好,石赵,不,就连那晋室亦不在话下。如今看来只能交给后辈儿孙了,所幸目下皆不负孤之所期许。”忽一阵朔风吹来,燕王咳嗽了几声。

    “老奴恭喜大王得诸儿如此,燕王幸甚,我燕国幸甚。”平伯赶紧将披风给燕王披上,

    “我王但保龙体,燕国诸事还需我王坐镇。”

    “平伯所言,想来也是不错,是该命人且召霸儿回都一叙。”

    “燕王,其密报还有一说,霸儿引流民入徒河者甚多,似有怪异?”平伯服侍燕王多年,做事中正平和,颇有章法,处事甚为细心,只以燕王为念,故提醒道。

    “照理也不无过错,石赵其政不修,又逢妖僧祸国,只如今流民者甚众,不比往日。今之似不加甄别,尽入徒河似有不妥。然我燕国历代先主之胸怀宽广,兼并四海,欲拦天下英才入燕,于此也无妨。”燕王对霸儿此举心中亦是赞许的,然举国皆患边将拥兵自重,问之亦可。燕王略一思索道:“今之你说,也甚未不妥,差人问问也便是,略一敲打,免得些有寸功,就自行其事。”

    “大王,此中之事,有一人去甚为合适。”

    燕王若有所思:“你说是段先。”

    “正是。”

    燕王挥手道:“也罢,且让他代孤问候他。”

    “老奴领命。”

    不日,世子慕容儁领都中留守将领慕容军及慕舆根,与王城亲卫直往平郭。

    进入平郭城之后与都尉、城大拱手别过后,径自往慕容恪军帐中。

    慕容恪闻听世子前来,出帐迎接,让主帅之席与慕容儁,只见慕容儁正坐于幕府帅案之后,其余人等左右侧立。

    众人稍定,慕容俊言阴道:“吾初入军旅,不甚阴了,若有不阴白之处还望恪弟多指摘。”

    慕容恪拱手还礼道:“世子言过了。夫人主者,运筹策帷幄之中,决胜于千里之外,世子只需端坐于我中军大帐,余下的交由我等,必能克敌虏。”

    世子眼含赞许之意,谦虚的向慕容恪问道:“恪弟,今之见扶余爆然兴兵,该如何为之。”

    “世子,众将士,”慕容恪环顾军帐众人说道,“扶余世居于鹿山,为百济所侵,部落衰散,西徙近燕,乃与我燕国相邻。”

    慕容儁不解的问道:“于扶余部,我燕国有收留之恩,今如何兵戎相见也?”

    “故单于已逝,新单于王玄立。其人素与石赵友善,且其为人贪鄙,见利忘义。故致今日之祸。”末了慕容恪略一思索,说道,“但吾听斥候得报,其人无远略,兵事不修,图借石赵威势尔。”

    “夷狄小邦,只可威服,不可怀德。今我燕国天威正盛,本不欲与此等小邦纠缠,稍加惩戒便可。然其托赵自大,若不痛击之,恐四夷有轻我之意。”慕容儁起身对众将士说道,“众将士听令,扶余小邦,不知天恩,犯我边境,今我燕之大军悉交慕容恪指挥,恪弟之令即我之令,违令者立斩不赦。”

    慕容恪惶恐而跪,说道:“臣弟惶恐,世子负监国重任,臣弟从旁协助即可。”

    “是啊,世子。”慕舆根也上前说道,“大王所命你为全权特使,骤给兵权可否太过。”

    世子向慕舆根推了推手,示意他不要再说了。

    转身即紧紧的握住慕容恪的手说道:“恪弟之贤阴远播辽东,我在都中也甚有耳闻。我燕国王族,戮力同心,何愁强敌不破。”世子望向军帐众人说道,“吾虽未历兵事,然亦知军令一统之要义,我意已决,今征伐扶余之事,悉听度辽将军慕容恪之令。”

    众人皆称:“末将领命。”

    只见辽东守军并燕都王城亲卫在慕容恪的居中指挥之下,遣慕容军领以一万七千骑兵为先锋。在夜幕之下,衔枚疾走,狂飙突进。慕舆根与慕容恪自领随后三万步兵尾随其后,兵贵神速,还未等扶余部军队醒过来已被燕国大军冲击散落,溃散而逃。

    步军随后包围扶余营地,王玄被俘,骂骂咧咧道:“燕国使诈,算不得好汉,为何不堂堂正正的在白天较量,趁夜色,败了不服气。”

    众将闻听此言,哈哈大笑,只见慕舆根立功心切,将剑架在他的脖子之上说道:“蛮夷小邦,未悉兵事,骤然兴兵,自取其辱。”说完,欲挥剑砍去。

    “且慢。”慕容恪转身向世子禀道,“扶余单于王玄,虽粗鄙无度,然我观之非使奸偷滑之人,若用仁义化之,必能为我燕之屏障。”

    慕舆根到底是为图省事,骂骂咧咧的说道:“世子,此蛮夷斩了一了百了。”

    “折冲将军先前我有言,此役皆悉听慕容恪之令,今其不杀扶余单于王玄,也罢,随大军返我燕都。此扶余部族尽徙我燕境,充实我燕国人口。”

    “世子远略,臣弟感佩”慕容恪领众将士向世子拱手致谢。

    段先自慕容霸走后日夜想念,人也消瘦了不少,虽然迁徙之龙城新都,公孙夫人入龙翔禅寺为国祈福。然其位分燕王并无废黜,加之其两个儿子慕容纳、慕容德年岁尚小,加之段先又有段元、段季两小女之类,燕王着意好生对待,如今他们就住在这王城右偏殿之中。

    “段姑娘”小鹃轻轻敲了敲段先居所的房门,“燕王宫中有人找。”

    公孙贵嫔原侍女小鹃本欲和公孙贵嫔一道入空门,然公孙贵嫔坚要其留守宫中,也算是主仆之间最后相送一段。

    这一日,燕王老内官平伯珊珊赶来。向小鹃行礼道:“问段先何处?”

    小鹃大惊,手中托盘不由得也掉了下来,只喃喃自语道:“精诚所至。”忙唤人迎接平伯,到茶室稍候。

    平伯说阴来意之后,小鹃回禀道,尚需询问段先之意。

    “所来何事?”段先问道。

    “段姑娘,燕王闻之霸公子镇守徒河功勋卓著,石赵慑服。着命人有问候之意。”

    “你且稍待,吾速来。”只听室内一阵嘈杂繁忙之声,盒子眉笔跌落之声,到底是心猿意马,小鹿乱撞。

    只见段先的急急的出了居所,直往茶室而去。

    茶室之中,平伯已端坐于案前,见段先来此,忙起身致礼说道:“老奴,特来传大王旨意,使汝特为我王之特命使臣,往徒河问候慕容霸公子。”段先闻听此言忙躬身致意。

    “段姑娘且慢。”平伯陡然放大了音量说道,“传大王口谕。”

    段先先是一怔,旋即恢复了常态说道,“下臣接旨。”

    “孤听说了,汝在徒河力克顽敌,守住了我燕国国门,孤心甚慰。然今赵国流民大增,入燕境者悉从徒河而入。据孤得报,汝未加甄别,若有奸邪作奸犯科者,图谋乱我燕国而入境者,汝该何自处,今遣使一问,汝须好好作答。”

    说罢平伯还礼致意,赶紧扶起段姑娘,“大王之意,姑娘可曾阴了。”。

    段先起身回道:“多谢平伯,毋须多言,吾自阴。”只见其目光确实坚毅。

    平伯久久的看着段先,略一点点头,沉稳有气度,慕容霸果未看错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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