蓟城故赵国刺史府

    府邸内,慕容儁盘桓了许久。登上高墙眺望南方,心绪难平。

    春风和煦的吹过,幽平确有春日暖意,燕王慕容儁心中甚为欣喜,我燕国得偿夙愿,中原门户洞开。涅皓此时快速登上高墙,向燕王言道:“大王,辅国将军觐见。”

    燕王回神,“哦,是恪弟来此,快请。”

    慕容恪登城,见到燕王甚为恭敬,只弯腰致意,“燕王,臣弟营中军务繁杂,肃清蓟城周边流寇,剿灭石氏余党,王兄在蓟城多日未及拜会,万望赎罪。”

    慕容儁笑着说道:“恪弟何罪之有啊,今我燕国君臣上下一心,将士披坚执锐,毫不畏死,方能得此坚城,我慕容家族欲据有中原,还皆靠你们这些兄弟了。”随即拉着慕容恪来到城墙边驻足而立。看着远处冀州的旷野,燕王感慨万千不禁说道:“南下锁钥今已开,中州宅院尽入吾之榖中,皆仰赖吾等兄弟了。”

    慕容恪原知燕王素来阴鸷,兄弟之间也多防备,如今却言兄弟之情,心中油生感佩。

    “大王所言极是。臣闻,王兄下蓟城如此迅捷,赖王兄擂鼓昂扬将士斗志,将士冒箭雨,攀墙破门,慕容霸又遣攻城器械,方能一举拿下坚城。”

    “哦。”闻及慕容霸,燕王却是脸上露出一丝阴郁之色,转瞬即逝,平静的对慕容恪问道,“恪弟所来恐不止是言蓟城战事吧。”

    “我王圣阴,今我燕军已下蓟城,幽州震动,各郡县守军竞相逃离,然唯有一郡太守欲坚守营垒,欲拒我燕军。奈何郡中各官民贪生怕死,不欲守城争相外逃,此郡守无奈也得遣使归降?”

    燕王笑道:“恪弟,此等反复无常,见风使舵之人,有何大节,汝自便。”

    “大王,非也?”

    燕王却是狐疑,只眉头一紧,“哦,却是为何?”

    “臣曾在都中言道,李绩乃当时硕儒,可教世子。便是此人之子,其父亲也以风节知名。今我燕国南下,毁家纾难,意图守城以全名节,无奈城中军士皆走,无军可守。其人也欲全郡中百姓性命,故而遣使来降。”

    闻听此言,燕王却是来了兴趣,“先拒而又后降,却有大节,诚可怪也,孤会会他。”说完,随慕容恪往府邸中堂而去。

    “故赵国罪臣李产拜见,燕王殿下,将军。”李产只稍稍致意。

    此人言辞虽卑微,却头冠耸立,仪容庄重,年纪渐长,却有几分仙风道骨,身形却是不卑不亢,燕王心中却有几丝喜欢。但毕竟是新胜之君,欲挫其锐气,言道:“卿深受石氏宠幸,显富贵于本乡,何故不能立功于此时,却委身于孤!若是操行高尚之人处于人世之间,该当何如?”

    闻及此,李产却是暗自落泪,只一会儿便止住了,仰面直视燕王,说道:“诚知天命有归,非微臣之力所抗。犬马尚且为主效力,吾岂敢忘。然如今孤穷势蹙,致力无术,阖城百姓皆因我一己私愿而遭屠戮,非我愿也。”

    慕容恪赶紧上前,“燕王,李太守言辞恳切,我燕国之军乃王师,石氏残暴,解民于穷困亦是应有之意,臣请释之,以慰幽州儒生之心。”

    燕王突然言道:“且慢,李产,寡人闻之,你家儿李绩少时便以风节知名,清辩有辞理,弱冠时就为郡功曹。若你能修书一封,引他归降于我,朕复你太守之职如何?”

    李产却是微微一笑,“志节各异,不必强求。臣闻燕国尽释蓟城降兵,想必为义师,其因一人而废?臣原为渔阳之民而来,吾子何去何从,老夫做不得主。”说完,李产便不再言语。

    燕王走下来,在其身前踱步一会儿,李产却也不避燕主威仪。

    “哈哈。”燕王笑道,“素闻先生志向高洁,今之一见果不其然。先生多虑了,蓟城之民,渔阳之民,从今往后亦是我燕国之民,孤必善待之,至于你子李绩,孤也不强求。孤愿让天下之民看看,我慕容燕国治下,百姓安乐,各族共融,无夷无华之分。

    “燕王,赵国邺城急报。”正在这时,府院外一军士将函件呈上来。

    慕容恪接过,匆匆览过,却是眉头一紧,继而却是嘴角微微一笑,将军报转呈燕王,言道:“邺城之内大乱,“杀胡令”城中胡人百无存一,如今冉闵窃居大位,变更国号,邺城之内赵国石氏宗室扫地无遗。”

    闻慕容恪之言,燕王匆匆阅览,回头看向看着李产却是神情严肃,说道:“汝国之旷世祸事,孤以为喜?以为忧?”也将此军报递给李产。

    李产览过,却是双手瑟瑟发抖,“虽胡汉对立犹甚,然此大开杀戒,恐兵戈不止永无宁日。”

    慕容儁此时缓缓近前,只握住李产之手,说道:“我慕容家历代先王倾心慕华,虚怀纳引,虽在鄙远,犹崇晋室,胡汉共处不分彼此。孤欲与忠贞之士图谋大事,勤诚王事。”

    李产只激动不已,跪下言道:“臣必侍奉大王左右,肝脑涂地在所不辞。”

    燕王扶起他,笑道:“李太守,言重了”。

    俄尔,燕王命人送李产出府,好生照应。

    见李产出府门,慕容恪向燕王致意道:“幸得王兄海量,不杀蓟城降卒,我燕国之师定如激流出高山,一下千里,无人可敌。”

    燕王笑着说道:“亦然,慕容霸诚有远见,然亦全我燕王之仁德威名。”

    转头对涅皓吩咐道:“涅总管。”

    “奴婢在。”

    “如今赵国之山河已四裂崩坏,当此之时我燕国当尽起国中大军,南下争夺中原,不使晋室趁乱夺地。”

    涅皓忙打起精神,说道:“大王雄心,奴婢感佩。”

    “着汝草诏,除都中必要留守外,如:御难将军悦绾、五材将军封弈、折冲将军慕舆根、内史李洪,宗室慕容彪、慕容军等,尽起本部人马,齐聚于蓟城之下,南下中原,荡平羯赵、冉闵,占据中原,以成霸业。”

    慕容恪致意道:“大王之雄心气薄寰宇,臣弟愿效犬马。”

    “愿我晔儿,从此以后不复有刀兵之苦,完成历代先王遗愿,孤之心愿可以得偿。”

    冀州襄国

    在故石虎襄国行宫,为续赵国国祚,赵新兴王石祗应群臣之请,即皇帝位于襄国,改元永守。以汝阴王琨为相国;姚弋仲为右丞相、亲赵王;苻健为都督河南诸军事、镇南大将军、开府仪同三司,兖州牧、略阳郡公。石祗登基,传檄各州郡,欲举勤王义师共讨冉闵。

    赵国国祚在襄国又略略延续了些时日。

    在襄国旧日行宫内,群臣商议,石衹说道:“今赵国群凶肆逆,宇内颠覆,朕幸得众位爱卿劝进得此帝位,欲扶社稷于将倾,保宗庙于孤微。”说着,石祗从不大的高台上起身,强打起精神,向群臣宣道,“自古天无二日,国无二主。石闵本贱奴遗后,幸得先王垂帘,苟全性命。然其人不思图报,屠戮宗室,杀我赵国臣民,犬彘不如,人神共愤。今朕初登帝位,复赵国神器,当行义师剿灭冉闵。”

    太尉张举首先出列言道:“陛下所言甚是,石闵杀胡人而尽失人心。僭称帝位,群情激愤,众矢之的,当引四方义师,共讨之。”

    “张太尉所言极是,”姚弋仲上前致意道,“先皇待臣以厚遇,吾家老小世受国恩,当思恩图报,吾一老羌人当效命于军前。”

    中军将军张春笑道:“姚公过谦了,幸赖公之高义,诛祖约,徙秦、雍豪强于关右,讨梁犊,保我赵国社稷,若无老将军,我赵国几成鬼魅魔域。”

    姚弋仲却怼他,“张将军太自谦了,如今赵国之乱更甚魔窟。”

    旁人听姚弋仲之言却是莽撞,意图喝止。石祗却笑道:“素闻老将军,仲性狷直,俗无尊卑,先帝甚为倚重,今之一见果然不差。”

    姚弋仲诚是狷直不屈只冷冷说道:“若赵国宗室皆如陛下那般,何苦有今日。”姚弋仲来到堂下,向陛下进言,“如今赵国之势几如累卵,当不惜名爵,尽开府库,收拢民心方可一战。”

    张举亦上前言道:“将军所言甚是。”

    张春也上前,“陛下,今我羯族之士尽皆来襄国,当可从中摘选士卒,各地边将如张贺度,靳豚、已到昌城,刘国已到繁阳,吾应起襄国之师占据邯郸,互为犄角进逼邺城。”

    石祗大喜道:“张将军谋划甚好,如此尽起三路大军使冉闵首尾不能顾,定能一战而灭。”

    张举却是忧心,“今我赵国内部动乱,边关空虚,而强敌窥伺,臣听说燕国已下蓟城,幽州门户洞开,晋室又蠢蠢欲动,再出淮泗,欲取青兖,若不能速灭冉闵,我赵国恐有亡国之祸。”

    石琨进言道:“陛下、张太尉,局势至此,国势堪危,臣弟亲自领兵,与冉闵决一死战!到时再回师救援蓟城。”

    姚弋仲道:“相国大人果是英勇,然冉闵久历战阵,乞活军勇猛,亦非善类,今我襄国之军虽众,然未经操练,止乌合之众,张贺度、刘国等久历战阵,熟悉兵事,相国可要从善如流。”

    石琨却是不屑,“老将军看来年老颟顸,这雄心也渐消磨了,自古杀伐决断,鼎定天下之两三人尔。”

    姚弋仲情知劝阻不了石琨,只道:“夫庙算决胜,当虑万全而后动,老臣就是隐隐有些担心。”

    正说话间,刘显入殿禀报:“陛下,苻健从枋头,引氐族将士西进,如今已抵潼关,看其动向欲往关中而去。”

    殿中有人进言道:“关中之地,本就是氐族发祥之地,此去必不复归。”

    又有一人说道:“苻健向有异志,如今苻健尽收拢其部卒,如蛟龙入海不可制,终有一天会是大患。”

    姚弋仲叹道:“关中形胜之地,四塞之国,是割据称帝之所,赵国失关中矣。”

    见众人神情沮丧,战意不坚,张举忙道:“老将军心忧国事,诚可敬也,然夫决胜亦非全在战场,亦在敌后,臣请屏退左右。”

    眼见张举态度坚决,赵帝石祗宣布散朝,只领张举、石琨三人在内廷详谈。

    三人在内廷一处偏僻居所坐定,张举说道:“陛下,相国,冉闵虽已尽掌邺城大局,然国中多有不服,前几日臣言说之事,已有进展,臣已得一人之秘辛?”

    石祗却来兴趣,“哦,是何秘辛?”

    “如今冉闵当政,大肆提拔自己亲信,我故赵国之中大臣尽皆排斥,不得擢升,心中不免有所非议?”

    石琨问道:“此言当真?”

    “当真,想我羯人当政,虽汉人之民屡屡遭我羯族欺压,然汉族世族大家,所按九品,尽皆任用,故而中原世族大家与我相安无事。”

    “张太尉此言却是实在,我羯人一族所欺压着不过是汉人白丁,世族大家却有人望,与我安然无事便可。”

    “如今冉闵起于草莽,长于行伍,非世族之家,所任用之人多为平民白丁,儒学后生之辈,朝中世族之人意有所不平。”

    “也难怪。”石祗却是笑言道,“若论争权夺利,手足相残哪能出汉族者,当年若无司马氏父子兄弟自相残灭,引八王之乱,使我边塞外族入中原,我赵国先祖何以得至此中原,汉人内乱不止,我羯族之幸也。”

    张举补充道:“诚然是也,加之如今冉闵窃取帝位,朝臣中心向晋室者大有人在,更多的乃是与我襄国暗通款曲之人,如今邺城只是表面平静。”

    “陛下请看。”说完张举拿出一张信件给石琨石祗传阅。

    石祗只仔细阅读信件,阅毕将信递给石琨,言道:“原来是王擢啊,朕识得此人。”

    张举回道:“此人受我石氏厚恩,当年石冲南下,先帝石遵曾派其劝阻,若非冉闵一力主张讨伐,我石氏一族不复有萧墙之祸。”

    石琨阅毕附和道:“看来其人确是可用。”随即石琨笑言道,“原来掌太尉不日复归乃是这个意思,欲归晋室者,欲复归我赵国者,此二者若能利用……”

    张举笑道:“汝阴王果然有远略,老臣正是此意。”

    此时在中座之上的石衹大喜道:“原是如此,看来邺城吾等不日将归。”

    张举点点头,“其族人,王谟、王衍并严震、赵升等皆有意反正,皆想复归我朝,今假借李农南下复归晋室之意引之为援兵,皆不愿在冉闵手下效力。”

    石琨忙补充道:“陛下,此我赵国之幸啊,当速速前去接应。”

    石衹也算了解朝政,只细细念道:“都是些清闲散职,若能有素有人望者反正,我赵国乾坤当得转圜。”

    张举微微笑道:“陛下,仰赖先祖之灵,我赵国定当国运昌盛,王擢在信上不便言语,亲到襄国欲告知与我,就是前日所说之李农,其人或可争取?”

    石衹兴奋道:“李农?故司空李农?”

    “正是。”

    石琨突然起身,直呼:“此中有诈,陛下阴察”。

    张举却是不以为恼,只静静说道:“将军此言,我亦言说。然李农与冉闵同为乞活军首领,加之其首倡义师,据上白,引张豺之军围困,此中形势堪危,方才使得冉闵得隙以克邺城。论功,此种形势之危比冉闵更甚,李农亦有首以之功,若论在乞活军人望,李农亦不在冉闵之下。如今冉闵却居于高位,心中定然不满,吾当有机可乘。”

    石衹大喜道:“天助我也,天助我也,”石祗大喜,“若能成事,卿是中兴第一功臣。”。

    张举只谦虚的欠身致谢:“陛下谬赞,臣惶恐。”

    石衹只起身,心情大好,对众人说道:“先灭冉闵,再破苻健,北讨燕国,我等当重新振作,我赵国定当复先祖伟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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