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听说要来征粮,刘含辉便满脸苦涩,按理说朝廷每次征粮都是他们这些地方官发财的好机会,什么淋尖踢斛,什么折色火耗,都是地方官发明出来装满自己钱包拿手好戏。有多少地方官全靠这黄金一脚活着,乃至于发家致富,走上人生巅峰。

    刘含辉自然也不例外,他也想借着这个时机好好弄点银子,娶几房小妾。只是现在的情况不允许啊,听听名字就知道了,竹山县的赋税都已经收到了十年以后了,百姓们只要值钱的家当早就被夺走交税了。

    不仅如此,竹山县的土地大多属于县中的几位士绅大户,平日里收成好的时候,身为佃户的百姓交完租子,赋税还能剩一点,加上在城外挖一些野菜等也能凑合一年,但是今年大旱,收成不足往年一半,百姓们将田地里的收成全都叫出去,却仍然不够。

    不少百姓选择开始挖野菜,树皮等充饥,后来还是不够,就只能卖儿卖女,再后来卖妻子老婆,等到最后只能买自己。然而卖人的多了,人也就不值钱了,想卖都找不到买家。现在的百姓穷的就剩下一条烂命了,甚至于就连今天晚上吃什么都不知道。

    人要是真穷起来,乃至于生命的顾不上的时候,那才是最无所畏惧,最可怕的时候,刚开始一些饿急眼的百姓们开始将注意打到了县中的粮铺上,深更半夜就会三五成群的去粮铺偷粮食。然而能在这种穷乡僻壤的小县城内开粮铺的岂是一般人?他都是在郧阳,乃至在湖广都有关系的豪商大贾,再不济也是有名望的读书人。

    一纸诉状,县里的衙役便乖乖按照人家的意思将那些百姓抓起来,按照粮商的要求,将抓到的‘贼人’吊在城楼上整整一个月,正值盛夏时节,烈日当空,这数十名百姓直接被烤成了人干,以震慑其他人。

    极度残酷的手段,总算是将饿红眼的百姓暂时吓退,百姓们不敢轻举妄动,整个竹山县此时陷入一种诡异的平静之中,然而这种平静却又仿佛暴风雨来临前的宁静,腹中的饥饿感驱使着他们忘却一切恐惧,一旦到那那个临界值,饿疯了的百姓的将会像狂风暴雨一般爆发出来,可以说刘含辉屁股底下这把知县的椅子就想坐在火山口上,一旦火山爆发,他将尸骨无存。

    刘含辉还年轻,他不想死,他想活着,他现在是万万不能在刺激百姓,生怕将这座火山给点着火,将他吞噬的一干二净。然而,他是这样想,别人可不允许他这样做,郧阳来的李希沆竟然还想继续收税,这不是将刘含辉往绝路上逼?

    他刘含辉不是一个清官,该拿钱的时候,他也不会手软,只是现在的情况太特殊,不为竹山县的百姓,而为了他自己,他也必须说点什么。

    “大人,据卑职了解,说那裴家军从不滥杀,要不然咱们还是放他们过去。”刘含辉的声音像是建议,又像是哀求。哪怕那裴家军进来劫掠也好,这样百姓们的怒火就不止针对官府,反而会一直针对外来人的裴家军了。

    “放他们过去?”李希沆勃然大怒,怒斥道,“怎么你已经投靠贼军了?”李希沆一顶大帽子直接压了下来,压的刘含辉喘不过气来。

    见刘含辉被吓得冷汗直冒,李希沆这才不屑道:“量你也不敢,这是巡抚大人的意思,知府大人也认同,就凭你一个小小的知县,还掀不起什么大浪,一千石粮食,五百两白银,限你三日内准备妥当,三日后我会过来收取,要是没有,你这顶乌纱就别要了,更甚至,贻误了巡抚大人的军机,你这颗脑袋能不能保住都不一定。”

    哼,李希沆冷哼一声,推开身前的残杯冷炙,大袖一甩,便离开了刘含辉接待他的酒桌。

    现在已是下午,李希沆还有好几个县要跑,竹山县只是此次行程中不起眼的一个。从另一个处城门离开了竹山县,李希沆转头狠狠啐了一口,这吃的都是什么玩意,就连自家的狗都不如,要不是自己走了这么长时间山路,腹中饥饿难耐,真是一口都吃不下。

    无意间,李希沆看到了城楼上飘荡着的几个干尸,那残忍的模样险些令李希沆刚刚吃进去的饭菜都吐了出来,感觉身上有些发毛,一阵阵阴风直冲天灵盖,哪怕在这三伏天气,烈日高照的情况下,李希沆仍然觉得遍体发寒,“这都是什么鬼地方,走走走,咱们快走。”

    很快,李希沆招呼着自己的随从离开了竹山县。

    李希沆走了,然而他留下来的问题,才刚刚开始。刘含辉在一片杯盘狼藉中呆坐了很久,这才喊来自己的幕僚,商议此事。

    幕僚给他的建议倒是非常中肯,百姓们已经濒临极限,肯定不能继续压榨,为今之计只好暂时向城内的粮商,士绅借一些粮食,银子,等来年收了赋税,将欠他们钱粮还上。

    “为今之计,也只能死马当作活马医了。”刘含辉无奈道。

    只是刘含辉想的挺好,但城内的乡绅大户根本不买账,一通操作下来,也仅仅得到不到三百石粮食,银子更是不足一百两,这点钱粮,别说是巡抚大人那里,就算是自己也交代不过去。

    一边是自己的身家性命,一面又是嗷嗷待哺的百姓,万般无奈之下,刘含辉将目光又重新投向了竹山县的百姓。

    百姓们活到现在那就说明他们还有粮食,要不怎么还能活到现在,肯定早就饿死了,刘含辉自言自语,像是在说服自己。

    “大人,万万不可啊?百姓们已经濒临极限,再去收粮,必遭祸事。”幕僚不是糊涂人,也早已经察觉到竹山县内气氛的不正常,故而再三建议道。

    “刀子没架到你脖子上,你自然能置身事外说这些没用的废话,不找百姓怎能凑齐这一千石粮食?”刘含辉一把推开幕僚,恨恨道,巨大的压力已经扭曲了将他的神志,现在只想着能凑齐军粮保命,并且抱着侥幸的心里想到,百姓这不还没造反不是?那么在收点粮食,他们也不一定造反,大不了再苦几天,等仗打完了就好了。

    刘含辉将县衙内的衙役全都召集了起来,一个一个给他们分配任务,如果完不成每人五十大板。这也是衙门内的常态,上面的压力总是这样一点一点向下传递,最终由最底层的百姓承担。

    衙役们接到命令,便离开了衙门,散入了竹山县。很快,整个竹山县就像煮开的沸水一样,沸腾了起来。当最卑微的生存都变成了奢求,当百姓们被敲骨吸髓之后,都无法满足上层官僚的欲望,那还等什么,直接造反吧。

    暴怒的百姓聚集到了街头,一同涌向了衙门,想要找知县大人讨个说法,谁料这个时候刘含辉怂了,下令衙役紧闭衙门大门,自己则躲在衙门内,不敢出去。

    愤怒的百姓们在衙门口越聚越多,大量的百姓仍然远远不断从四面八方涌了过来,大量的百姓情绪不安的了极点,这时不知是谁怂恿,又或者只是一个以外,拥挤的百姓竟然挤开了紧闭的衙门大门,这仿佛一个信号,愤怒的百姓直接冲到了衙门内,将躲在后宅的知县刘含辉搜了出来。

    刘含辉壮着胆子,站在众人前面,呵斥道:“这这是巡抚大人的命令,我也是听命行事。”

    毕竟是知县,身上夹杂着大明二百多年的威仪,百姓本能的有些畏惧。不过现场的人太多了,有着这么多人同时做一件事,大家的胆子还是比平时大不少,并且饥饿的肚子,饿得狂吃观音土活活撑死的父母,饿的抱着自己哇哇大哭的儿女都不允许他们在怯懦下去。

    “大老爷,我大儿子,二儿子,四女儿都饿死了,求求您发发慈悲吧!我给您你下了。”

    “我们已经四天没吃饭了,眼看着就要饿死了,那还有粮食?”

    “他们就是想逼死我们,我们死了,你们也活不了。”

    “对,打死他,打死他咱们就能活。”

    “打死他,打死他。”

    几乎就在一瞬间,打死他,这句口号充斥了百姓的心间,并且向着刘含辉越逼越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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