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可知罪?”
这句话一出,连带着祠堂内的风都好似静止,空气逐渐炽热。
飞羽恰好磕下去的头半天都没有起来。
楚老夫人立在一旁,又重重问了一句:“你可知罪?”
飞羽浑身僵硬,只觉脖颈泛酸:“飞羽,不知何罪之有。”
楚老夫人抬眉淡淡瞥了她一眼,眼中不带一丝感情,冷冷淡淡,仿若相处了五年的飞羽是一个陌生人。
“当着列祖列宗的面,你当真要我说?”
飞羽紧紧咬着牙关,心头一阵愤懑与不甘,还有隐隐的懊悔,可都比不过想涮洗清白、还有等相公归来的念头。
她终于抬起了头,面色平静,尽管满心惶恐。
“当着列祖列宗的面,飞羽发誓,这些事我全然不知情,那个人我不认识,他或许是为了什么目的,可他没有伤害我,我没有对不起相公。”
楚老夫人将龙头拐递给了周妈妈,一张端庄且严厉的面孔终于露出一丝波澜。
“你说你全然不知情,那你作何说他有什么目的?既是有目的,那为何又独独放过你?”
楚老夫人口中语速越来越快,面色也越来越狞恶,眼底带着一股与周妈妈相似的不屑与轻蔑,又像是恨不得让她去死的愤怒。
“他既是放过你,又为何还要送你回府?就那样大喇喇青天白日的将你送回来,你还敢说你不知罪?”
飞羽被她拷问犯人般的严词厉语说的浑身轻颤,眼中泪珠隐现,却始终没有下落。
“母亲……”
才一开口,就已经哽咽,她缓了好一会才继续道:“我安排完庄子里的事儿后,因着牵挂母亲身体,便连忙出发赶回来,路途中就遇到了这一伙贼人……旁的人我并不知如何情状,只有掳走我的这一个……他并没有伤害我分毫,可我问他他也完全不说话……”
楚老夫人不等飞羽磕绊说完就厉声道:“这可是在列祖列宗面前,你不得撒谎,待我百年后,这桩事我也能问问阎罗。”
飞羽将头磕在冰凉的地砖上,哽咽起来,“母亲,飞羽敢在列祖列宗面前发誓,飞羽没有一句谎话,只等日后破了案,将那人抓获,事情定会水落石出,飞羽没有任何隐瞒,也不会做对不起相公的事。”
话音刚落,她眼里的泪落进地砖缝隙里,再次说着这些话,犹如重新经历一遭,让她心如刀绞,随即又猛地眨眼,把即将冲出的泪水忍了下去。
楚老夫人听她这番剖心言语,面色似乎略有松动,可随即又冷硬下来,双唇微抿。
“飞羽,如今帆儿正是秋闱在即,你遇到这事,确实令我痛心,可帆儿还年轻,将来还要接任侯府,更要入朝为官,非是我不相信,可这悠悠众口,你让帆儿怎么做人?怎么与将来的同僚共事?”
她缓缓蹲下-身,语重心长,“飞羽,这几年我们母女一场,我知道你是个好孩子,你对帆儿的心我也看的分明,我也很舍不得你,可,可你总要为帆儿考虑……”
飞羽眼里的泪缓缓落下,清丽的面容满是沉痛,“母亲,我并未有任何出格之举,七出我也不曾触犯过哪一条,相公还未归来,父亲也还未回来,我,我不能……”
事情还未水落石出,为何要这样断言?她的话就这么不可信么?
楚老夫人却变了面色,“飞羽,我们同为女人,最知道女人的想法,你若是真的没什么,以你的容貌,那人怎么会放过你?莫不是你自己作出了丑事,用这种话来蒙骗我们楚家?”
飞羽猛地抬头,她浑身都木了,不明白楚老夫人为何有此一问,心头开始慌乱,以为是自己解释的不清楚。
“母亲,不,母亲。”她牢牢抓住楚老夫人的手臂,满面惊惶,“母亲,那人或许是见我哀求可怜,他真的没有伤害我,我没有蒙骗任何人,我敢对天发誓……”
楚老夫人眼神微眯,像是终于抓住了飞羽话语间的漏隙,厉声打断她的话,“你说你苦苦哀求,你如何哀求的?莫不是许了那人什么?是身子还是金银?不然他怎么会放过你?”
飞羽眼里的泪像是关闭的闸门,电光石火间,她明白了楚老夫人的目的。
此刻她无论怎么解释,楚老夫人都不会信的,反而是要她再一次面对昨日地狱般的折磨,为楚帆扫清她这个将来的障碍。
那人为什么会放过她?
是啊,为什么?她年轻貌美,身形婀娜,肌肤莹润,便是成亲五年,也丝毫不损她娇美容颜。
她不知道。
她只知道,她没有做错任何事。
飞羽擦了擦泪,声音嘶哑,一双泪目流转,眼里全是摄人的光,“母亲,您不相信我?是么?”
楚老夫人本想一口回应,可一看飞羽眼神,陡然一惊,那个往日处处忍让听话懂事的儿媳好像哪里不一样了,心头便迟疑起来。
她拿出多年侯夫人的经验,还有人生阅历,再次与飞羽‘推心置腹’,不过一个年过双十的小女子,哪里是她的对手。
“飞羽,这件事,并非是我能去相信的,我就是相信又有什么用呢?如今你这件事,闹的满城风雨,不出五日,定会满城皆知,到时候,你如何自处,帆儿又该如何自处?”
见飞羽眼神不为所动,她又哽咽道:“飞羽,我们都是女子,当知女子这一生,最重要的便是声名,可如今你……怪只怪你命太苦了。”
她话都未完,手里的帕子便掩在了眼睛那,擦着并不存在的泪水。
飞羽却又一次重复起来,“母亲,您并不相信我对么?您一次又一次的让我说着那日的场景,就是为了揪住我的错处,为了楚帆能一清二白,对吗?”
楚老夫人看着面前的女子,她依旧是旧日容貌,娇嫩的仿佛刚刚嫁过来,便是这种状况,也丝毫不损她的美貌,眼尾挂了一滴泪似明珠,烛火下更加显得楚楚动人。
她嫁到楚家五年了,每日晨昏定省,轻言软语,事事周到,百般体贴,帆儿爱极了她,便是五年无所出也没有怨言。
可也是因为她,帆儿才屡试不第,孙子也见不到,如今更是出了这种丑事,楚家好歹也是侯府,哪里能容下这种不干不净的女子,万一血脉混乱,岂不是叫楚家断子绝孙?
“是,你本不该回来的。”楚老夫人满脸愤怒,抬手指着飞羽鼻尖,“你若是回不来,我们还能为你掩饰一二,风风光光下葬,便是消息泄露,也能说你贞洁烈女,誓死不受辱,可你为什么要回来?”
飞羽似是承受不住地倒在了一边,手拄着冰凉的地面,可浑身在冒冷汗。
楚老夫人犹自不放过,继续怒斥道:“你回来了,叫楚帆蒙羞,叫楚家蒙羞,还叫你们陆家也蒙羞,你为何要回来?死才是你最该做的事儿。”
她看着飞羽垂下头,许久都不动,心里愤恨又恼怒,还待再说,却被打断了。
琴韵泣不成声,跪在一边抱住飞羽,哭嚎道:“老夫人,少夫人从不说谎,她对得起楚家列祖列宗,她说没有那些事就是没有,您为什么偏要这样猜测,您这简直就是胡说八道……”
一边的周妈妈见她竟然敢开口,连忙抬手抽了琴韵一巴掌,打得她头一偏,口里的话也断了。
“你这死丫头,主子说话你也插嘴,你又不是跟着少夫人被掳的,难道你看到了?说不定她是跟那贼人有一腿,如今不过是丑事败露,哼……”
琴韵捂着脸转头,满眼喷火般看着周妈妈,还要再说,被一只手给拉住。
“别说了,我等相公回来,等衙门抓住那贼人,我的冤屈一定能洗涮干净的。”
楚老夫人见说不通,又拿她没有办法,便一甩袖子,冷哼着离开了。
祠堂的门被关上,室内一时间就暗了下来,蜡炬成灰,明明是盛夏,两人却只觉周身一片阴寒。
琴韵搂着飞羽痛哭起来,“夫人,咱们怎么办啊?怎么办啊?”
又不住的自责懊恼,“我就不该打瞌睡的,我该醒着,牢牢看着您,便是被掳走了,咱们在一处总能有个伴儿,小姐,是我没用……”
她一急起来,就容易冒出昔日称呼,她叫了自己那么多年小姐,叫夫人的日子却只有五年。
飞羽还以为,这个称呼会跟着她一辈子,从少夫人到夫人,再到老夫人,幸运的话,就会成为老祖宗。
她也回抱着琴韵,“不会有事的,你别哭了。”
她一个人受苦,总比两个人要好些,琴韵胆子小,经不得吓。
本就心有忧虑,又加上连日没有进食,飞羽已经昏昏沉沉,她心里头仍旧有一团火,或许相公回来,就会没事了,又或者衙门办事迅速,已经抓住了那贼人呢。
正迷迷糊糊的,忽然听到一阵动静,窸窸窣窣,像是小猫挠门。
飞羽被惊醒,一睁眼就看到琴韵可怜巴巴地贴着自己,跪坐在蒲团上睡着了,她轻手轻脚的将琴韵放下,又拉过另几个蒲团垫在琴韵身下。
随后转头看向窗外,宗祠里庄严,只东面有一扇窗户,这时天色还亮着,就见到窗边站了个人。
飞羽心内有些激动,连忙奔过去,不料腿脚麻木,趴跪在地面好半晌才挪了过去。
“羽姐姐。”随后窗户被人从外头打开,一道唤声响起,语调颇急。
原来是楚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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