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只典型外科医生的手,很大,白皙且修长,可就像他这个人一样,过于苍白,少了些常人该有的血色。
魏亮是做医药代表的。徐蕊跟魏亮在一起这两年,耳濡目染之下,对医生这个行业也算有几分了解。
徐蕊觉得医生大体是分两种的。
一种医生医术虽然未必高超,口碑却往往极好,究其原因却是因为他们在选择患者时更有侧重。医生自然比谁都明白医学的局限性,深知有的病是治不好的,可家属总是幻想会出现奇迹。
但这个世界上哪有那么多奇迹。接手这种病人不只对自己的名声没什么好处,还极容易缠上官司。
另外一种是技术过硬、常年不离手术室的。这种医生往往经验丰富,责任心强,乐于挑战各种疑难杂症。可医术从来不是一切,接手的都是难治愈的病人,又不懂对病人有个好脸色,就算医术再高,投诉也是少不了的。
可眼前的男人却不符合徐蕊对医生的分类。他一定是懂得关心病人的,但那没什么血色的脸也提醒着徐蕊他也是以院为家的。毕竟就连徐蕊也看得出来,他是该多休息休息了。
可这终究与自己无关。
“谢谢,我自己可以。”
徐蕊没理会他伸出的手,自顾自扶着躺椅扶手想站起来。可一只脚刚着地,就觉一阵天旋地转。从昨晚撞破那一幕到现在,从春城到这里,她滴水未进、粒米未沾。无思无想时没什么感觉,此刻却再也坚持不住,直接坐了回去。
又在躺椅上不知坐了多久,当徐蕊仰起头时,那只手依然安安静静地放在她眼前。看着不早的天色,徐蕊重新挣了挣身子,可饥肠辘辘的身体明显没给她留一点颜面她舔了舔干枯的唇,不再坚持,“我朋友在停车场等我,你可以”
“可以。”他对徐蕊刚才冷硬的态度丝毫不以为意,仍自顾自发扬着雷锋精神。
徐蕊伸出手,犹豫了下,还是轻轻搀住他,他虽搀扶着徐蕊,但身体和徐蕊始终保持着一段不远不近的距离,不疏远,也不逾越。
徐蕊却已经注意不到这些了。脑中的晕眩一阵胜似一阵,脚仿佛踩在棉花上,深一脚浅一脚,就仿佛脚底悬空的,手不自觉地把他的手臂越攥越紧,身体的分量不知什么时候整个压到了他的手臂。
好在医生这个职业别的不说,手是一定稳的。
就算这个医生看起来有些营养不良,也是如此。
太阳越走越远,几乎没了踪影,落日的余晖把两人的影子在地上拉得很长很长,最后渐渐重叠在一起。
像是相互搀扶,又像相互依靠。
他们错过了景区最后的摆渡车,只能缓缓前行。两人渐渐丢失了时间,在徐蕊的感知里,两人像是携手走了一个世纪那么漫长。终于看着红色的停车场标牌,徐蕊松了口气。
停车场入口旁横着一辆旅游大巴,汽车已经发动,灯光下的大爷大妈本来三三两两聚在一起,有的分享自己的卤蛋,有的分享从老家带来的糯米糕,看到两人时眼前一亮,拎着袋卤鸡蛋的大妈抱怨地说:“小秋,你说说你,这么晚才回来,就是让叔叔阿姨担心不是。”
“我的错。”他笑着说,“第一次来,有些流连忘返了。”
“蕊蕊!”阿姨看着牵着他手臂的陈蕊,正想八卦些什么,就被那个兴奋的喊声打断了,“你给我发消息我都不敢信,这都好几年了,你可算来了!!!”
“咦,这是?”留着一头利落短发,一身黑色牛仔服,像个假小子似的女生脸上现出不解,正想说些什么,但看着周围围过来的大爷大妈,明智地把话咽了下去。
“我身体有些不舒服,这位先生把送我出来的。”徐蕊这才发现自己还知道他叫什么,只是听到旁边的阿姨喊他小邱?小球?还是小秋?
像是注意到周围怪异的目光,徐蕊止住这些乱七八糟的思绪,想松开他的手臂,他却反手握住她,小心地把她交到吴莹莹手里,这才松手。
徐蕊手僵硬了一瞬,不敢看吴莹莹,只是露出个极为勉强的笑,学着那个读音:“那qiu先生,谢谢,再见。”
“qiu?还是jiu?”
徐蕊回头,看吴莹莹没什么不悦,还有兴致研究他的姓,徐蕊紧绷的手臂放松了些许,反手拉住还想说些什么的吴莹莹,递给她一个告饶的眼神。
吴莹莹点点头,闭上嘴,环住徐蕊的腰:“帅哥再见!叔叔阿姨再见!”
“蕊蕊,你终于想开了?”把钥匙插进钥匙孔,吴莹莹嘴里兀自嘟囔着,“早说过那不是你的良配。那次要不是你拦着,看我不剥了他的皮!”
“莹莹,别说了。”徐蕊把自己无力地扔进后排座椅,摸摸咕咕作响的肚子,是问,也是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有吃的吗?”
“我看到你消息就过来了,什么都没带。”吴莹莹摇摇头,打开左转向灯,“不过一会儿就回去了,古城吃得海了去了,想吃什么随你选。”
“咚咚……咚咚咚……”徐蕊闭上眼,又听到车窗被敲响。
“是刚才那个帅哥。”吴莹莹伸出手点了点车窗,“追来了呢。”
“啊……”徐蕊睁开眼,低头看看自己,像是想起了什么,手忙脚乱地想脱掉身上的大衣,“我忘记把衣服还给他了。”
吴莹莹坏笑地看着徐蕊,摁下了后排的车窗升降键:“帅哥,看上我们蕊蕊了?”
他递过一个包装精致的小方盒,里边有一块糯米糕,一个卤鸡蛋,一小瓶矿泉水,虽然是回答吴莹莹,但眼睛却看着徐蕊:“想着你可能想要这个。”
越忙越乱,越乱越忙,徐蕊非但没解开衣服的纽扣,反而把整件衣服弄得乱糟糟的,看着狼狈极了。下意识伸出一只手接过小方盒,一手还放在大衣纽扣上,鼻间隐约传来糯米糕的香甜味道:“你的衣服被我弄乱了……我熨过再还你。”
她确定刚才看着阿姨大快朵颐时喉咙下意识的吞咽是被他看到了。
“没关系。”他摆摆手,满不在意,“一件衣服,没什么的。”
“帅哥,你叫什么?”吴莹莹饶有兴致地看着两人,“这样等我们蕊蕊把衣服熨好也好找你。”
“秋禾。”他好像永远是笑着的,就连声音里也带着笑意,“秋天的麦禾。”
“好名字。”吴莹莹竖起大拇指,赞道,“听起来就很像送粮童子,还是在我们蕊蕊最需要的时候。”
秋禾点点头:“团里的阿姨给的,我也吃不了那么多。”
“那我们先走?”吴莹莹看了看时间,听着很突然的那声“咕噜”,看着把脸牢牢捂起来的徐蕊,适时缓解了她的难堪,“蕊蕊是真饿了。”
他点点头,只是在吴莹莹即将发动汽车时透过车窗,凑到徐蕊身旁。
徐蕊甚至闻得到他身上轻微的消毒水味道,跟身上的大衣的味道同出一源,虽不敢把手放下来,但心中还是泛起一丝异样的情绪,却听到他说,“生命只有一次。”
他顿了会方说:“还是要珍惜。”
原来是因为这个。
……
“我把魏亮甩了。”那个高且挺的人影汇入阿姨们的包围圈,转眼就没了踪影。徐蕊收回目光,极突兀地说。
吴莹莹跟徐蕊是同一年到京城上大学的。
徐蕊来自南方,吴莹莹则是典型的北方姑娘,可她表里却极为不一。外形看起来柔柔弱弱,极好欺负的样子,性格跟吴莹莹却极相像,也是个爱玩爱交朋友的主,两人也就自然投缘,整个大一上学期两人都形影不离,去厕所都要手拉手一起去那种。
直到遇到魏亮。
“我知道啊。”吴莹莹没有回头,她们是同窗,也是闺蜜,虽然这几年近乎断了联系,但对彼此依然足够了解,“不然你不会自己来的。”
“我、说、我、甩、了、他、”徐蕊一字一顿。
“当然!”吴莹莹理所当然地说,“就他那小家子气的样,哪里配得上我们蕊蕊?”
像是想起了什么,吴莹莹窃笑,“要是我们班里的那些牲口知道你迷途知返,肯定连夜买机票直奔丽江!”说着还不住点头,“到时候就让他们住姐们客栈,排着队等我们蕊蕊接见,也让姐们狠狠宰他们一笔。”
“你正经点……”徐蕊无力地咬了一小口手中的糯米糕,感觉身上有了些力气,不满地嘟囔。
“正经?你也不看看这里是哪里?”吴莹莹发出张狂的笑声,“这里可是一夜情之都!”
从小方盒里拿出那瓶水,水还是满的,瓶盖却已经被提前拧开了,徐蕊目光闪烁了下:“你当初可不是这么说的。”
“就魏亮那个小肚鸡肠得样子,我要这么说魏亮能让你……”吴莹莹自知失言,急忙转移话题,“不喜欢我们班那些文文弱弱的文艺咖的话,那秋禾呢?”
“秋禾?”徐蕊一时没反应过来。
“就刚才送你回来的那个帅哥啊。”吴莹莹把车停在古城外的停车场,贴心地帮徐蕊拉开车门,“高、帅、有涵养、也有心……”看了眼徐蕊身上那件大衣的logo,笑着说,“弄得姐们都有点心动了。”
“那你不留个联系方式?”徐蕊没好气地瞪了吴莹莹一眼,“萍水相逢的……”
“你懂什么?正所谓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吴莹莹双手叉腰,意气飞扬,活像要强抢民女的泼皮恶棍,“再说了,在丽江,只要你想,又有姐们帮你,他还能飞出你的手掌心?”
徐蕊看着吴莹莹神采飞扬的眼,脸上有一抹惘然。她摇摇头,顺着街角的小巷走进古城,不再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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