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肃离开云京时, 以为最多一年他就可以回来。三年了,他没有每日都刻意的去想王承柔,但现在人就在眼前,李肃所有压抑的相思全部冒了出来。
无论是侧影还是背影, 都是他记忆中的样子, 她真是一点都没有变。有那么一小段时间, 李肃任自己思绪放空, 甚至忘了他筹谋了那么久, 为的就是这一刻。
他朝空中虚抓了一下,然后把手放下, 忍下所有冲动, 一步都没有迈向她,他只下了个命令。
想要把眠眠的样子印在眼中、心中, 不愿错过一丝眼神的王承柔,同时听到张宪空与李肃的声音。
面前的男人,大声地冲她喊道:“过来!承承,我带你走。”
身后的男人则是轻声说道:“把赵陆带上来。”
王承柔情绪起伏了起来, 她忍着没有回头,她好想冲出去, 上了张宪空的马,这样她就可以跟眠眠团聚,如赵陆所说, 生活在大江之南, 从此过上安逸平静的生活。
张宪空那里, 他的忠士已把他围住, 一边保护他一边劝谏:“主将, 我们该走了, 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她又听李肃说:“撑眼器,矾水都准备好。”
张宪空的声音渐渐远去,明明李肃的声音很小,但她却听得更清楚,她不知道李肃说的两样东西是什么,但听着就像是刑房里要用的。王承柔双手扑扶在面前的盾牌上,好像这样能给她一些力量,身后忽然传来赵陆的声音。
“别回头,就这样,你做得很好。”
一句话,李肃暴怒,王承柔终是回了头。
李肃比以前黑瘦了些,下颌的轮廓更薄,令人能更清晰地感受到他的怒意。
李肃对赵陆的恨意被完全撩拨了起来,他竟与她这样相熟,话里的温柔与宠溺……他怎么敢!
李肃刚刚了解到,赵陆在他缺席的三年里,一直陪伴着王承柔,能够随意进出容静居,以及若不是他,张安眠现在也尽在他掌握中,他也不用上演这一出,王承柔就会自愿留下。
还有得展,李肃对下属严厉,不护犊子,但虎刹门的规矩,是主张为同伴报仇的。
无论从哪一点来说,赵陆的命他都要定了,可李肃心里有顾忌,他竟然怕杀了赵陆,会增加他与王承柔的隔阂。
这一次回来,他是要与她重新开始的,虽这个过程中会对她使一些狠手段,但绝不能把事做绝,上一世他逼得太狠做得太绝,才最终失去了她。这一次,李肃时刻提醒自己要把握好分寸。
既然赵陆不能死,那就拿来一用,给这出戏加加码。
李肃一挥手,制住赵陆的人拿出一个弓形的东西,在他左右眼上各自撑上,致使他双眼不能眨动,更闭不上。
紧接着此人拿出一个瓶子,王承柔终于把李肃口中的矾水与这个瓶子联系到了一起,想到管青山之言,“虽不知主子会如何处理赵大人,但想来是娘子想像不到的手段。”
果然是她想不到的。麻绳专挑细处断,赵陆本来就天生短视,李肃这是要他彻底看不见,可谓歹毒。
拿着瓶子的人打开了盖子,把盛有矾水的瓶子放到了赵陆的眼前,只要手一倾,矾水就会泼出来。
李肃转头看向王承柔站的地方,他道:“你们让开。”
这命令是下给拦住王承柔的执盾之人,士兵得了令让出了位置,王承柔站的地方再没有东西挡着她了。她与李肃对上视线,李肃道:“你可以走,也可以留。但记住,留与走都是你自己的选择。”
多余的话他没有再说,但意思已经很明了,她的去留关系着赵陆的生死。
王承柔回头看了一眼,张宪空已被他的人护着杀出了包围圈,他那里看着并没有什么危险,他是可以带着眠眠全身而退的,他还在呼唤着她。
王承柔看向赵陆,她知道她若是敢迈出这一步,赵陆的眼睛就完了,而李肃也未必能遵守承诺,放她在他眼皮子底下与张宪空同去。
她不再回头去看眠眠,不想看着她在面前一点点远去,她背对着承载着希望的方向,肩膀垮了下来。赵陆把这一切看得清楚,他道:“走!抓住机会,走!别管我,快啊!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王承柔一点点抬头,与他对视,她轻轻摇头,她想给他一个微笑,但她笑不出来,她想说与你无关,她也说不出来。
赵陆不再冲她喊,他也摇了摇头,忽然,他的头朝前顶去,直撞到那瓶矾水,矾水洒落了出来,泼到了他的眼里。
“啊!”他叫了出来。
一切发生的太快,王承柔瞪大了眼睛看着眼前惨绝的一幕,她差点也要尖叫出声。赵陆在痛呼过后,痛苦地道:“走啊!”
王承柔像是被人打醒了一般,她猛地看向李肃,李肃眉眼肃穆,朝她这里走来,王承柔转身就跑。
李肃一把拽下挂在银龙身上的弓,翻身上马。但他并没有骑马去追,他稳稳地把箭搭在弓上,拉满道:“王!承!柔!你敢再往前一步,你幼子的命就没了,你想让她一箭穿心还是一箭穿喉?”
王承柔停了下来,她跑的这几步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她头上浸了汗,喘息地厉害。她转身看李肃,他骑在大马上,拉满了弓,箭尖冲着的是眠眠的方向。
张老夫人与清心远远地听到了李肃的声音,她们大惊,打算把眠眠护得更严实些。
张老夫人本来是把眠眠抱在怀里的,听到这话,她松开手,想把眠眠放在身后。就在她松手之际,眠眠忽然从车里跳了下去,她看见了向她跑来的王承柔。
张安眠从被娘亲交到赵叔叔手中开始,她就一直在忍耐,内心满是恐惧的忍耐着,小小的她有一个感觉,那就是她可能再也见不到娘亲了。
在这种恐惧的支配下,当张安眠再次看到王承柔时,她激动兴奋,她看到了解除内心恐惧的希望。
所以,当祖母要把她往马车后面塞时,再一次看不见娘亲的恐惧袭来,她受不了了,一下子跳了下去,向她最渴望的怀抱跑去。
此时的王承柔正盯着李肃手中的弓箭,就见他眼神一变,五指一松,利箭飞了出去。
“不!”王承柔顺着箭的方向去看,她看到,清心从车上跳了下来,在追眠眠。李肃的箭射在了张老夫人的腿上,紧接着有第二箭射向她的手臂,同样在车上的宋卫,抢过车夫手里的缰绳,驾着马车快速启动,同时他朝空中发出一阵哨声。
正想去捞女儿再救王承柔的张宪空被他身边的忠士制止,这一次他们可是得了宋卫的命令,宋正监曾是监厂的一把手,加上都知道他也是张主将的义父,有了他的授意,他们强硬了起来。
李肃那里也下了命令:“搭箭!他们不想走,那就奋力一战吧。”
张宪空知道,他失了带走她们的机会,母亲受伤,义父直接下令提醒他,此时该做什么,他若再一意孤行,李肃不知出于什么目的本不想要他命,本想放他们走的想法也会改变。
张宪空就算不顾自己的命,也不能不顾这些一心跟随他的属下的性命。
他大喝:“撤!”
两拨人马,朝着头一个方向奔袭。王承柔经过了惊吓的一幕后,她眼里只有朝她跑来的眠眠,被李肃的那两箭吓到腿软,瘫坐在地上的王承柔,手撑着地欲站起来,身后是呼啸而过的兵马,于她来说像是不存在。
就在她刚站起来时,李肃下马站到她身后,伸手揽住了她的腰。王承柔忽然有了力气,她回身去扇李肃。
李肃一把抓住她的手,对她轻轻摇了摇头,他眼底是带笑的,但说出来的话只会让人心生恶寒。
“不可以。为妻为臣,于私于公,为礼为法,你永远不能跟我动手。有气?”他本就抓着她的手腕,此时往自己的方向一带,在她耳边道,“可以从别的地方给你撒气。”
这似调,。情的语气语调,王承柔除了产生恶感,没有别的感觉,她欲甩开李肃去迎眠眠,但李肃不松手。
她道:“你放开,你差点要了她的命,我要我女儿。”
李肃还是含笑的样子,但他一步不让:“清心正抱着她呢,阮雯会照顾好她。你现在该做的,就是好好想一想要怎么做才能早日见到她,母女团聚。记住,能要她命的,只有你。”
看了一眼张宪空逃走的方向,李肃收了笑,他为了重续与王承柔的缘分,这一次他一个人都没有杀,就连赵涌彦都是张宪空杀的。
王承柔不能再像上一世,背负了他的杀孽,而选择了自我毁灭。不会的,李肃想到那个叫张安眠的孩子,这一次王承柔必不会再走老路,只要那孩子在一日,她就不可能舍了她,舍不得孩子,也就舍不得人世,就得好好地给他活下去。
这一世,他要与她白头偕老,寿终正寝。他要死在她前面,她得给他戴孝守陵。
王承柔眼见着清心与眠眠被管青山与阮雯带走,她想冲过去,但李肃把她整个人搂在了怀里,完全限制了她的身体与行动。就在刚才,一个逃走的机会摆在眼前,拥有过希望却再次失去,这种绝望更令人难受,悲意漫上心头,王承柔再也忍不住,哭了出来。
李肃听着她悲恸的哭声,顺着她的劲儿,慢慢地蹲坐了下来。
他感受着她的心跳,她的味道,她的体温,手臂越收越紧,煎熬了三年的,不,煎熬了两世的心,终于安定了下来。她还在,她又回到了他怀抱,他们还有机会。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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