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肃没有给张安眠在宫外安排公主府, 这个原因他跟张安眠说了,但他的态度是商量的,最后的决定他要张安眠自己来做。如李肃笃定的那样, 张安眠听从了他的建议,不出宫建府, 坚定地留在了宫中。
二人身处在这座宫殿中,没有人比他们更了解何为权力的中心, 一旦离开这里想再回来就没那么容易了,甚至会难于上青天。于张安眠来说, 不管最后赢的是不是李肃,她留在宫中都比离开这里强。
在公主大婚后,半年的时间里, 李肃时不时地会来元尊殿,与王承柔只谈风花雪月,一句现实都不提,当然他还是天一黑就走从不留宿。直到有一天,夜已至深,李肃又来了元尊殿,他来元尊殿没什么稀奇, 稀奇的是这一次他留了下来。
然而还是出乎了王承柔意料,这一夜他们和衣而眠,李肃什么也没有做,他甚至连抱她都没有,只是全程拉着她的手。夜里有几次王承柔睡不踏实醒了过来,感受到李肃还在拉着她,好像从来没有放开过一样。
他也不像以前那样,什么都不做的夜晚会跟她说很多的话, 这一次他全程缄默,沉默异常。
到了天明时,因为一宿没睡好,王承柔反倒在这个时辰睡得很熟,至少看上去是这样的。
李肃看着她熟睡的样子,这才轻轻地抱了她一下,轻语道:“大承已丢了大半城池,我现在才来后悔,后悔不该把你的名按在国号上面,真是不吉利啊。不过,你若是一直陪着我,吉不吉利也无所谓了。”
王承柔在李肃抱住她的时候就醒了,他说的话她全听到了。她理解的意思是,李肃要死也要拉着她作陪,她的命都没了,承载着她名字的国号没了也就不算事了。
李肃走了,王承柔彻底清醒了过来,这几次出宫,她与哥哥商量过提前作准备的事。
王承柔本意是王亭真跟着母亲嫂嫂一起走,王亭真的意思则是把母亲与妻儿弄走,而他自己要留下来,最后的结果是,嫂嫂执意不走,要陪着哥哥走到最后一步,只把孩子们都交到侯夫人手上,让她们走。
从张安眠的身上,王承柔看到了完全不同的个人意愿,所以这一次她同哥哥尊重嫂嫂一样,同样尊重了所有家庭成员的意见。好在母亲怜弱,并没有要陪着儿子儿媳坚守的意思,她决定听从大家意见,带着孙儿们离开暂避。
而王承柔问了自己的内心,她不愿陪着李肃去死,更不愿李肃因要在阴间拿捏她而让别人跟着陪葬。
李肃这人有一套自己的原则,他因存了求下一世的意愿,所以决不会伤害与她有血缘关系的亲人,那么会被他用来“祭天”的只剩下清心清香与赵陆了。
这三个王承柔能想到的人,哪一个因她去死她都不能接受。所以,她不能死,她在乎的人也不能死。
在与眠眠谈了那一次后,在看到眠眠婚礼与婚后的样子,王承柔就释然了,把这一个包袱从心里放了下来。她终于明白,眠眠只是她的女儿,不是她的附属品。
眠眠想过的人生,她再担心再不赞同,那也是女儿的人生,不是她的,她们谁也替代不了对方,过好自己的人生就好。
李肃临走那段话还传达了一个意思,大承可能真的要撑不下去了,南禹大军攻进都城指日可待。王承柔想到这,马上就召了清香进宫。
清香告诉王承柔,若娘娘不召她进宫,她也正想进宫来的,严涛已经三日没回过府,他的亲卫这几日也开始跟在她身边,像今日知道她要进宫,竟大胆到阻拦她,被她喝斥了才作罢,但却执意亲自护送她前来,可见现在的局势很不好,很紧张,严涛该是做好了随时送她走的准备。
王承柔听她说完,拿出一个包袱,她打开给清香清心看,清香看后放下心来,她的娘娘终于想通了,她这是已做好逃走的万全准备,不再一味地想要牺牲她自己,而是要再去争取一次,再次出逃,改变命运。
主仆三人又商定了一番,此时不比平常,清香不宜在宫中留宿,她要及时跟上严涛的计划,然后才好做自己的事。
清香临走时忽然又回身,从怀中掏出一柄短刀,她对王承柔说:“娘娘,这是大人给的,对于兵器我还是懂一些的,这是个好东西,待那一日到来,什么复杂情况都可能发生,你带在身上能安心一些。”
“那你呢?”王承柔问
清香:“大人府里还会缺武器,我再找他要一柄就好。”
王承柔觉得是这个道理,也没多想就把匕首收了。清香心里是清楚的,严涛给她的这柄利刃,决不是凡品,她不可能让他知道她把此物给了出去。
清香离了皇宫刚一回府,严涛就回来了,听了护卫的话,他对清香道:“今日可是入宫了?”
清香点头,严涛道:“以后不要再去了。”
他从来没有用这样强硬的态度与她说过话,清香没急着反驳,只问道:“是南军要打过来了吗?”
严涛没有否认:“时时准备着吧,不要再与你身边的亲卫对着干,你要记得,他们是来保护你的。”
“你这话可不让人安心,他们不过是听你的命令,却不是我的。若真出了什么岔子,我手上什么都没有,可不是指使不起他们。就像今日就算是为了保护我,却也差点禁了我的足。人身自由都没有,何谈保护,这个问题,大人你想过吗。”
严涛沉吟不语,最后他道:“是我考虑不周,你跟我来。”
清香暗自握了握拳,心跳快了几拍,跟上了他。严涛书房后面有一个内室,他进去后拿了一物出来,清香见了眼睛一亮。
“这是我的令牌,有此令牌你可去往任何地方,也可命令护卫队里的任何人,持牌者就是他们的主上,主上的命令他们必须听。”严涛说着把令牌递了过来。
清香接过后小心地放好,做完一切后,这才想起严涛来,她抬头满眼感激地看着他,把严涛看得问她:“怎么这么看我?”
清香走向他,双手从他双臂中穿过去,环住他的腰,把脸埋在他胸前,她心里涌上愧疚与无法难说的难受。愧疚是应该的,但难受是为了什么呢?
这种情绪于清香来说很陌生,可它却又是那么地强烈,无法忽视。尤其是现在,她听着严涛温柔软语地哄劝,听着他有力的心跳,好难受啊。
她喜欢严涛吗?可能是喜欢的吧。他真的是个好人,能被这样的人喜欢并善待,哪是她玄女后人该有的好命,可她偏偏就得到了。还是好难受啊。
有了这个令牌后,清香试过几次,那些亲卫真的不再掣肘她要做的任何事,她两次进宫也十分畅快,不得不说这令牌真是个好用的东西。
这样还算平静的日子又过了一段时间,直到那一日的到来。那一日来得很平静也很突然,先是城外开始乱,在城内就能看到火光。
清香知道是时候了,严涛这一次不归家时间更长,算上今日已经四天了。清香自然不会管他,只是心里有一点遗憾,没有好好地跟他道个别。不过她很快就把这念头抛开,关键时刻,她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她拿出令牌,带上自己为自己准备的匕首,朝着那些护卫她的亲卫说道:“都随我进宫。”
可清香没想到的是,这些平常看了令牌就十分听话的亲卫们,都站在原地,没有一个动的。
“好,这是看大承乱了,要没了,所以它都统的令牌也不管事了?”清香举着令牌说道。
打头的亲卫上前一步道:“夫人,令牌是大人的,大人的命令才是最重要的,然大人的命令是让我等誓死守护夫人的安全,显然此时进宫太过危险,恕属下不能听令。”
他说完与身后的其他护卫全部跪了下来。
清香此刻明白了,她是没有办法支使这些人了。她决定不在他们身上浪费时间,她转头就走。可惜她连门都出不去,这些上一刻还在恭敬跪着的护卫把她团团围住,让她寸步难行。
清香怎么可能这样就退缩了,她的娘娘还等着她拿着令牌带她出宫呢。她不管不顾地向前冲,以身体为武器,那些护卫不敢真触碰到她,开始后退,但包围圈依然没有破绽。
这样僵持了一会儿,两边都急了,清香强闯,而对方也不可能让她一个人去涉险,于是只能得罪,把她绑了起来。
令清香吃惊的是,她明明使出了玄家推手,却被对方轻松化解了。要知道严涛的武艺并不比这些护卫低,当年,她第一次使此推手时连严涛都被她骗了,她才得以逃脱。
虽然后来严涛把她的推手局破了,但这些人可是从来没与她交过手,他们是如何做到轻松化解的?这个疑问清香只得暂压心下,她着急的是在被捆绑的情况下,如何能脱身。
就在这时,院中进来了一人,正是严涛。他的剑虽在腰间,但手却一直没有离开,可见外面情况的混乱与紧急。
清香一见他来了,马上对他道:“你让他们放开我!”
护卫马上禀道:“属下该死,实在是为了夫人的安全着想属下才出此下策,大人恕罪。”
清香明白硬来没用,她开始酝酿情绪,眼圈发红后可怜兮兮地道:“大人,好疼,救我。”
严涛走上前,看了一眼她手上的绳扣,好像是有些紧。他替她松了一些,刹那间,清香多中多了一把匕首,一下子把绳子挑开了,紧接着她就把刀子放在了自己的脖子上:“后退!你知道的我真的会划下去。”
严涛向他的人做了个手势,护卫们全都后退了几步。
清香转个身,背对着门口,她道:“是你教他们的推手破法,你早就在防着我了。”
严涛:“不是防着你,是为了更好地护你周全。我时间不多,你告诉我,你要去哪,还有我给你的匕首呢?”
此时还有什么不能说的,清香道:“我要进宫,匕首我给皇后娘娘了。”
严涛:“进宫做什么?”
清香:“进宫带娘娘走,若她走不了我会陪在她身边,若她……我也会陪着她。”
严涛苦笑一下:“搭进性命也在所不惜吗?我虽与圣上一起长大,可我也不知他会做出什么事来,到时,我可能保不了你。”
“不需要你保,你只要放我走,我记你一辈子的恩情。”
“只是恩情吗?”
清香:“我时间也不多,你让他们开门,我要出去。”
严涛咽下所有情绪:“你别急,我不仅会放你走,还会让他们跟着你去,由他们护着,带着你的娘娘去吧,想去哪里就去哪里,你自由了。”
他说着朝清香扔过来一个东西,清香空闲的那只手接住了此物。她一看竟是另一把匕首,与她给皇后娘娘的那把竟是一模一样,只握手位置的一块宝石颜色不一样,看来是一对了。
“这是圣上赏的,原就是一对,这支也给你了。”严涛说着让人把院门打开,“所有人听令,护送夫人进宫,她要做什么都听她的。”
“是。”院中听令声众多且浑厚。
清香正要往外走,就听严涛在她身后道:“你知道的吧,我背了主,我可能会把命丢掉,这可能是我们今生见的最后一面了。”
清香身影一顿,终于回过头来快步向他走去,不顾在场有多少人,以自己的唇去碰他的,然后她道:“咬我,我要个疤。”
严涛微楞后,狠狠地咬了下去,清香的唇立马见了血,她放开他,朝自己嘴唇上抹了一把,然后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义无反顾地转身就走。
望着离开的清香,严涛轻轻地低语道:“可能我上一世欠了你的吧。”
严涛不知道,上一世也是她欠了他。这世上始终有公平正义存在,但严涛是被公平漏掉的那份不公平。他与清香之间从来不对等,但他甘之如饴,这是他的命。这又何尝不是清香的命,玄女窥天机,行烈罡,是以一生不得真情,若得,终不能长久善终。
严涛把腰间的剑拨了出来,他走向严府后门,这里有一队人列队在等着他,他骑上大马,长剑一挥:“随我誓死保卫皇上!”而后纵马而去。
大承皇宫,李肃坐在圣康殿前的台阶上,看到前来的严涛,他笑了:“你来了。”
严涛正要行礼,就听李肃道:“把他绑了。”
严涛因在清香一事上背叛了主上,所以他毫无反抗之意,只道:“圣上,可否先让属下护卫您,完事后您要怎么处理都好。”
李肃:“你还是不明白自己错在了哪里。随朕来吧。”
严涛被绑着被带到了元尊殿,他紧张了起来。他以为这种混乱的时候,皇上可能会顾不上元尊殿,皇后娘娘与清香能趁乱跑出去的概率很高,更别提还有他亲挑的一队护卫来护送。
可当他随皇上踏进这里,就见清香与他的护卫都被绑了起来。这元尊殿的院内,只余皇后娘娘一人好好地坐在院中石凳上。
“蹭”的一声在严涛耳边响起,这声音他太熟了,这是皇上那把陪伴他多年的配剑出鞘的声音。
李肃以剑尖点地,一路划进元尊殿院内,朝着王承柔所坐方向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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