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照素日严谨,做起事,说起话来偶尔老气横秋的,难得醉酒之际,还多了几分小孩子的脾性,看着她缩成一圈,朦胧迷糊的样子,薛道的心里像是一团化开的糖水,深深的叹了口气,然后用手捂住脸颊,好半天才从牙关里挤出想说的话来。

    “太……可爱了。”

    薛道强行压住自己的失态,帮林照扯了扯被子,低头轻吻其额头,随后出去厢房,回到院子里,陈华斟了杯酒,笑道:“说很快回来,居然这么慢。”

    薛道笑而不语。

    “怎么?还好吗?”陈华问道。

    薛道点头:“已经睡了。”

    “那就好。”陈华说着,脸上的笑容微微敛去了些,将酒杯拿起来一饮而尽,月光下,他的眼中渗透出些冰冷来,粗布简衣下,那属于皇族中人的气态勃发而出,饮尽后,将酒盅远远的掷了出去,扑通一声落进了井口里。

    薛道的表情也严肃了些,盘腿坐下,继续夹着菜吃,不疾不徐的说道:“二公子让我转告殿下,他与我一样,效忠殿下之心天地日月,神鬼可鉴,如有交代,托我转告即可。”

    说到陈雾,陈华的神色颇有忧伤,点头道:“好。”又无奈道,“多谢你们两个,我如今势微,竟然还肯帮我。”

    薛道抬头,轻轻咀嚼,仿佛嘴里的不是鸡肉,而是人肉般,他目不转睛的看着陈华,风轻云淡的说着在外人看来大逆不道的话。

    “我曾经说过,我从不看错人,也只为一心之人做事,我薛道先是臣子,而后才是其他,既为臣子,势必要效忠贤能之主,在我看来,唯有殿下,才是当今圣人的首选,猛兽只不过被时局所困,必定有冲破枷锁之日,殿下眼下要做的,便是修身修德,剩下的,自有行川为您披荆斩棘,当然……”薛道话锋一转,言辞锋利如刀,将这冬月的冷风割成一条条,“倘若你不是,那便是我看走了眼,我也会毅然决然的离开您,重新择主,到时候,也会将挡在他面前的殿下除掉,不为别的,只为这大陈江山,万代无疆。”

    陈华哑然,他素知薛道心性,但当薛道真的把这些心里话说出来的时候,饶是他这般亲近之人,也不由得敬佩且胆寒。

    “你是在威胁我不能行偏差错吗?”陈华问。

    “是。”

    薛道直言不讳:“因为那是龙椅,那是执掌天下的权力,皇位可以让人手足相残,难道还不足以见其威力吗?我是您的拥趸,也是您的监察,若想要大事得成,你我二人缺一不可,正如日月,相辅相成。”

    陈华点了点头:“没错。”

    薛道的眼神是那样的坚定,那样的自信不可置疑,他说:“我薛道所言,必能做到。”

    陈华望进薛道的眼底,看到一个为人臣的理想抱负,和为这个抱负愿意为之努力的决心,他猛地站了起来,近三年的委屈在此夜倾泻,陈华咬紧牙关,胸口的大石一点点崩塌,滔天的洪水也尽数决堤:“行川,你我十五年,你也休要小看我去。”

    薛道绷着脸,严肃倾听。

    陈华扬天,闭上眼睛,含恨道:“我陈华,毕生之所学,便是反哺百姓,我愿为这陈国天地,创造出新的生机,为这天下人,穷尽此生,我若为君,必为明君,我只愿人间太平,海晏河清,若兄弟间,有比我有志者,有大能者,我也可让贤,只要为了百姓好,为陈国利,我一辈子在这松林间也未尝不可,倘若有德行兼备,比我强人者,你若追随,我也会任你而去,我不悔。”

    薛道瞳孔微颤,语气清然:“……殿下。”

    “可是,大哥昏庸,十二痴傻,老五的母妃娘家手握兵权,在无极关虎视眈眈,你叫我如何……如何让贤。”陈华心口刺痛,他紧闭的眼角隐有晶莹,攥拳在胸口,想要克制痛苦,“若皆不如我,我怎能让,我不能让!”

    “那刀尖舔血的事情,就让行川来做。”

    薛道凌厉道。

    陈华转身,两人视线交错,他无奈道:“行川……”

    “行川愿做殿下暗影,辅佐殿下毕生。”薛道恳切道,“我会将殿下失去的一切东西全都夺回来,君子复仇,十年尤未可。”

    陈华闻言,眼角的泪水缓缓蒸发,坚定道:“好。”

    他说完,两人重新坐下斟酒。

    薛道缓缓道:“殿下所累,不过是为了……先皇后的事,若圣人心中无一丁点儿在意,也不会封您王位,削减羽翼,压制势力,都是为了保全,殿下还是有东山再起的机会的,只是要等待。”

    “我不怕等待。”陈科眼神灼然。

    薛道点头,拿起酒杯思忖道:“素州的事情,我都已经安排妥当了,只是要等太子回程再发作,到时候,陈望必定会助我,自古以来,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

    “你可有把握?”陈科说,“没有十足十的把握,就不要去做。”

    “皇后施压,陈望必定会出手。”薛道说。

    陈科这才放下心来,举起酒盅对他:“行川,这杯我敬你。”

    薛道也拿起酒盅,同他仰头饮尽。

    两人又不知道喝了多久,半年未见,从幼时的事情,直到如今接亲,直到豆儿说酿的酒都喝光了,才将将散去。

    回到厢房,看着探身的林照,薛道一边脱衣裳一边道:“夫人醒了?喝了酒是不是口渴了?”

    林照有些迷糊,但好歹是自家酿的酒,并不觉得头痛,这会儿也稍微清醒了些,还以为时辰早些,问道:“你怎么这么早喝完了?”

    “早?这都四更天了。”

    薛道将水递给林照,看着她喝完又放回去,林照脸上的红已经退了,拉到身边来闻了闻,笑道:“这酒气在夫人的身上,异常的香甜呢。”

    林照不知怎的,瞪了薛道一眼。

    薛道一愣,偷笑道:“你瞪我做什么?”

    林照咂了砸嘴,不知道是还没醒酒还是怎么着,胆子也比往常大一些,不快的说道:“眼睛长在我的脸上,这你也要管吗?”

    薛道登时兴致大起,林照还从来没和他发过脾气呢,高兴的不得了,借着酒劲儿更加蠢蠢欲动,含笑着将她按倒:“只要是你的,我都要管。”

    谁料想林照根本不怕,推开薛道的胸口,一个翻身,骑在薛道的身上,打了一个浅浅的酒嗝,眯着眼睛道:“那我偏不让你管。”

    薛道脸上的笑都要堆满了,伸手撑着林照的手肘,一边说着不管不管,一边心里想着,这个酿酒的方子,明天一定要问问王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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