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知道什么？”
姜梨懵了一瞬, 瞬间有种隐私被人掀起的感觉，声音都跟着剧烈地发起抖来。
“那个逝如秋叶，就是你吧小伙子。”
随着这个名字出来, 姜梨整个人都僵硬住了, 脸色变得煞白煞白, 嘴唇翕动, 却说不出一个字。
当年他们一起打网游，周敬屿是买来的号，级别很高，原网名非主流又中二，姜梨来找他以后就让他改了一个新网名。
姜梨的号是她自己练起来的，就叫生如夏花。
当时也是她在网上扒拉很久找来的网名。
——逝如秋叶与生如夏花。
“你, 你怎么会——”
姜梨脸颊火辣辣的, 就好像在大庭广众之下被人剥光了衣服，每一根汗毛都竖了起来。
她知道不对，但那个时候，真的是很美好很单纯的。
但是母亲这么一提，就像是她做了一件完全见不得人的事情一样。
而且。
母亲是怎么知道的？
还知道什么？
“阿姨，我们还有事, 就先走了。”周敬屿从沙发上缓缓起身, 姜梨从来没有见过他脸色这般冷过，还有隐隐的失望和愤怒, 但竭力得维持着风度礼貌。
姜梨看着他，心里有些诧异, 又陡然闪过一个念头。
“你也知道吗。”
“你当时就知道吗, 你们有什么事瞒着我。”
周敬屿攥紧了她的手, 未再多说旁的, “叔叔，我们真的有事，就不多留了。”
“行行行，你们有事就先走吧，咱们以后再见。”姜八一也嗅到了事情的不同寻常，尴尬地打着圆场。
“我不走。”
姜梨看了周敬屿一眼，眼神带有悲戚和无助，从他手中抽出手来，“周敬屿你放开我，我今天要问清楚，我忍不下去了。”
“梨梨——”
“你为什么会知道逝如秋叶？”
姜梨看向夏萍，因为焦急愤怒，她身体绷得极近，语气却压低了，“你从哪里知道的？你看过我日记？还是——”
姜梨说到这里，又不说话了。
她从小就有记日记的习惯，但后来，当她发现她的日记会被人翻动时就不怎么记了。姜梨也因为这个事和母亲吵过架，但一来母亲不承认，只说有时候随手看到了，二来母亲也承诺不会再看。
姜梨不喜欢用那种带锁的日记本，觉得封面大多都很幼稚，所以后来也就是偶尔记一记。
她那时候已经高二了，也不会往日记里写。
“你偷看我电脑？还是——”
姜梨想到了一个更可怕的事，“你上过我的游戏？！！”
他们书房是带锁的，姜梨虽说不会锁门，但也没有哪一次在她玩的时候夏萍偷偷进来看。
她都是紧关着门。
想来想去，好像也只有这么一个可能性。
当时的账号就是q/q邮箱，密码复杂，但如果真用心猜，也不是猜不到。
整个咖啡厅都安静了。
就连远处的店员都不说话，一片死寂。
姜梨看着母亲陡然涨红，五官跟着轻微颤抖的模样，也知道自己猜对了。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姜梨不能理解。
她又看向周敬屿，这好像一切都解释得通了，为什么周敬屿并不惊讶夏萍知道他的网名，一点也不。
唯一的可能性，就是他早就知道了。
姜梨突然不敢往下想下去了。
“为什么。”
姜梨真的真的一点不能理解。
“什么为什么？！我是你妈，我要不是你妈，谁会管你啊？！！你当时在念高中，那么小，又开始叛逆！！成天把自己关在书房里不知道干什么！！你让妈妈怎么办！”
夏萍一字一顿地道，脸上并没有任何歉意，振振有词，
“当时有多少人，多少小姑娘在网上被人骗了，被骗什么的都有。”
“所以你就可以这样做吗？无限度地侵犯我的隐私？”
姜梨感觉到胃里一阵恶心。
小的时候，她写日记，她妈妈看，她吵了一大架也就不了了之了。
那能怎么样，因为那是妈妈。
妈妈也承诺，不会再看了。
后来，她高中参加新概念作文大赛，大赛要求打印出来稿子，她有打出来废稿攒成纸团好丢在垃圾桶里，发现她妈妈还会捡起来展开偷看。
再后来，她大学时跟室友一起写过小说，她妈妈也不知道怎么知道的，翻出她藏起来的合同搜她的笔名，在网上一章章偷偷看。
她知道后，恶心得一个字都写不下去。
她也不是很喜欢写小说，时间长了，也就此作罢。
可是此时此刻，姜梨真的忍不下去了，一种从未有过的恶心和厌烦涌了上来。
“就这样吧。”
恶心厌烦到她一个字都不想说，也不想再去争吵，“你要还是觉得你没错，那就这样吧。”
“以后我们不要联系了，我的事情，你也别管了。”
“当然，你还是我妈妈。”
姜梨最后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拿起旁边沙发上的小包，“爸，妈，我先走了。”
“梨梨——”姜八一想要叫出她，但是姜梨没有回头，也不去看一眼，更不想看母亲的脸色，径直往大门走去。
姜梨本以为周敬屿会去劝她，但他也没有，只是和长辈依旧礼貌有教养地打完招呼后，跟上前来，拉住了她。
姜梨感激地望向他，又想到母亲的事情，略微愧疚地低下头。
周敬屿握紧了她的手，从咖啡厅出来，到稍微无人的街道，将她肩膀搂进怀里，手指安抚般摸了摸她的头发。
“我真的没想到我妈妈会这样……”
一进家门，姜梨第一时间就回到自己房间，她抱紧了膝盖，呆呆地坐在床上。
周敬屿去厨房给她烧了一壶水，又加了冷水，将盛满温热水的玻璃杯，放至她床边的柜子。
周敬屿清楚，此刻她只是想找人倾听。
姜梨接过水抿了一口，水温温的，感觉舒缓一些。
“是我错了吗？”
“因为她是我妈妈，我不应该说出那么狠心的话。”
姜梨想到最后她离开时，夏萍脸上不敢置信的灰败表情，还有望向自己时恼怒痛苦又伤心的眼睛。
“你没有错。”
“阿姨的确很爱你，只是用错了方法。”
周敬屿坐在了床边，低声道。
“真的吗？”
姜梨坐得往前一些，抬眸看向他。
周敬屿抚过她的脸颊，定定地道：“你是对的。”
听他这么说，姜梨心里好过了一点点，出门时强烈的负罪感也一点点减轻了。
世间大部分母女都是深爱着彼此的。
正如姜梨每一次和母亲吵完架后，无论她占理与否，心里或多或少都会有些愧疚。
因为她知道，这个世界上最爱的她的人一定是妈妈。
也因此，每一次，都可以作罢。
姜梨想到这里，又低垂下眼睛，想起了咖啡馆里夏萍说的那个名字，犹豫地道：“我妈妈当时……”
“是不是和你说过很难听的话？在游戏上面。”
她既然打开过她的游戏，肯定也看过那些记录，不可能不说话。
“没有，”周敬屿道，“阿姨只是希望你好好学习，不想让我影响你。”
“不可能。”
姜梨太了解她妈妈了，当时说的话必然不会好听，说不定还有报警，通知学校之类的话。
《梦幻西游》当年聊天系统是比较落后的，是对方发一条消息，你再回复一条，有点像邮件。
聊天记录是需要专门打开，往上翻查，所以也很少有人删除记录。
“真的没有，而且阿姨有些话也有道理。”
周敬屿低低地道。
“周敬屿。”房间里静了几秒。
“嗯？”
“那你当年离开我，是不是也和这个有关。”姜梨咬了下下唇，手指动了动，最终还是问出口。
“你说实话。”
姜梨盯着他漆黑幽深的眼睛。
这一点她一直都觉得很奇怪，为什么会突然发消息说要离开，当时她一直以为他是家里的原因，现在想想，也可能还有旁的原因。
“是，也不是吧。”
沉默了几秒，周敬屿对上她濛濛的眼睛，还是开了口，道：“阿姨确实和我说过话，希望我不要影响你学习，但是阿姨有些话也很有道理，那个年纪我的确没有办法给你未来。”
“我连自己都把握不了，光带你打游戏有什么用呢。”
“不是的，你也帮了我很多，那几个职校的男生，还有——你不知道我那时候有多难过，现在想想如果没有你，大概我就会抑郁了吧。”
姜梨想到那段岁月，刚分班，还和安悦不熟，没有一个朋友，因为那几个职校男生天天来堵她，所有人都疏远自己。
“所以你开心了，也就足够了。”
周敬屿将她搂进怀里，摸了摸她的头，“我不能只给你带来情绪价值。”
姜梨细细琢磨了后面那一句话，好像有些懂了。
“那你为什么也不告诉我呢。”
姜梨说完，就明白了。
告诉她有什么用？她一定会和父母吵架，她说不定还会恨上母亲，那个时候的她要比现在叛逆得多，不成熟得多。而且周敬屿，也绝对不是那种会告状的人。
而他最后，其实也足够温柔，温柔到她当时虽然有些难过，有些怅然若失，但也不失为是一种美好，让她过去这么多年，都记得那是她最快乐最美好的一段时光。
美丽又温柔的青春。
唯一的光。
“梨梨，其实我那天——”
周敬屿道，“原也是想和你说，我向家里人争取到了一个机会，我会尽全部可能申请到最好的学校，让他们不要放弃我，等我申请到了，我们就好好在一起。”
“但后来，我觉得这些东西说出来都无益，我连自己生活都没有办法掌握，我能做什么，我又在这里给你承诺什么呢。”
“就在游戏里吗？”周敬屿说到这里，都有几分自嘲。
“什么叫不要放弃你——”
这还是姜梨第一次听见他说家里的事情，心脏瞬间揪紧了，她本来也在他的怀里，想要抬起脸去看他。
周敬屿却伸手遮住了她的眼睛，轻吻了她的发顶。
“所以我知道阿姨做得不对，她不应该这样对你，但她说得话，并没有错。”
“我知道。”
姜梨吸了吸鼻子，他不想让她看，也就作罢，她将小脸更用力地埋进他怀里，手臂揽住了他劲窄的腰，抱得更紧了一些。
“但我这次，一定会和她说清楚的，现在意义不一样。”
“嗯。”
“我不会让你再受委屈了。”
周敬屿一顿，乐了，“我没委屈，不是，明明是我安慰你，怎么又换作你安慰我了？”
“我不是单指我爸妈，以后所有人，我都要像你保护我一样保护你，不让你受委屈。”
姜梨一想到他那一句“不要放弃我”，心脏就隐隐得发痛，无法呼吸。
周敬屿不置可否，只搂她更紧些，淡笑，“心情好点了吗。”
“好多了。”
姜梨点点头，从刚才沉重闷窒的阴影里走出来一些，好像也知道该怎么做了。
她握住他床边的手，静静地放在自己掌心，十指扣紧，又看一眼窗户外晴朗明媚的天，也没有忘记今天的计划。
“我们去画画吧，周老师。”
“别想那些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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