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从南城监狱出来的时候,还穿着囚服。

    天上下起了小雪。

    我上了宽大的面包车之后,狱警当即丢给我一件羽绒服让我穿上。

    “唐总在哪儿啊?”我问。

    狱警点上烟后,一边开车一边说:“在海城。”

    “海城?”我当即感到有些诧异,他生病从来都不去海城,都是直接去京城的医院,就是南城的医院都不会去。

    这次竟然去了海城的医院?

    ——

    当天下午达到海城的时候,小雪变成了大雪。

    狱警下了车之后,便喊上我走进了海城人民医院的大楼。

    海城是个繁华的城市,跟南城不相上下。

    这里的医院,装修得也非常高档。

    狱警打了个电话之后,不一会儿,便来了一个医生。

    他跟医生简单交流之后,指了指我。

    而后,医生便喊着我去了病房。

    ——

    进了电梯的时候,我就感觉有些不对劲了。

    因为,我看到医生按的楼层,在旁边的索引图上是肿瘤科。

    当时我就在想,难不成唐太爷这大半年没有联系我,是因为得了癌症?

    他身体明明那么好,怎么会突然患上癌症?

    但是,当电梯门打开,医生喊着我出去的时候,我看到所在的楼层时,更加确信就是肿瘤科。

    走到尽头的单人病房,看到躺在床上的唐太爷时,我差点没有认出他来。

    曾经那圆滚滚的身子,此刻竟然瘦得像是变了个人。

    很瘦了……

    这才大半年啊?

    他竟然瘦成了这幅样子。

    我至今都记得他离开前的那夜,嘴里念叨着要找艺校的小妞还是找卫校的小妞?

    可是,此刻竟然已经病入膏肓了?

    “来啦?哈哈!”唐太爷躺在病床上,很是爽朗地笑了笑。

    我对他是有感情的。

    四大铁的朋友里虽然没有一块儿坐过牢的,但是,我觉得我跟唐太爷的感情,已经不是一般的深了。

    他像是一个师父一样教导我,像是一个父亲一样给我讲解未来,像是一个知己一般跟我讲他的小秘密。

    这大半年的时间里,我经常在想他什么时候会将我弄出去。

    可是,我真的没有想到,再见他的时候,竟然是这幅场景。

    “这……”我看了眼床位的病历牌,他是胰腺癌。

    “他娘个蛋的,这命真他妈的的低了……绝对是被唐家宁那小王八咒的。唉……临死还要拉着我一起走。”他半躺在床头,像是开玩笑似的说。

    看到他那精气神,我感觉真不像是病入膏肓的人。

    可是,我见过他以前的样子,

    此刻的他虽然还有精神,但是,应该都是药物支撑的原因。

    想到他以前对我的种种好,

    再看到他现在的样子,

    我心里说不出是一种什么感觉来……

    “这大半年没联系你,是不是急了?”他笑着问。

    我摇摇头说:“我知道你说过的事情,一定会办。但是……但是我没想到会是这样。”

    “我也没想到啊。他妈的,儿子快死了,我也快死了。真是不甘心啊……这老天爷明摆着跟我作对不是?”他很是不爽地骂道。

    我见他如此状态,转身走到一边的椅子上坐下之后,整个脑子都空空的,根本不知道说什么好。

    “我还有一个多月的时间了。”他忽然说:“前段时间去了趟米国,但是,这个病根本没有治疗的余地。发展得很快啊……一开始的时候,我还以为是小事儿,大不了割了算了!但是,竟然转移得那么快?”

    我听后,

    仍旧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我们两人心知肚明,

    我跟他肚子里的蛔虫似的,

    他也跟我肚子里的蛔虫似的,

    根本就不需要说话,就能了解彼此的真实想法。

    他是真的不想死……

    他还想着再找个年轻女人生个孩子的啊。

    可是……

    “你倒是说句话啊。”他看着我一声不吭的时候,有些受不了地喊着我说。

    我转头看了他一眼,看到他的眼珠子瘦得往外凸凸着,便觉得心里又是猛地一沉……

    “你有啥心愿没有?”我问。

    他听后,当即就笑了,“还是你对我有心啊……别人来了都问我这问我那,又是说什么这病好好治疗能好,还他妈扯淡说我做了那么多善事老天爷不会把我收了。都这个样儿了,哪儿还有活的希望啊!还是你问得明白的……心愿,呵,我最大的心愿就是唐家鹤啊!死了之后,也能去见见我那个宝贝儿子了!”

    “我是很认真的……只要你说,我一定努力帮你实现。”我说。

    “我想留个后。”他眼神忽然变得认真起来,“我想要唐龙集团继续姓唐。可是,唐家宁快死了,我也快死了。我们都死了之后,唐龙集团就跟着别人姓了。”

    “你还有什么侄子之类的吗?”我问。

    “有啊……”他叹了口气说:“不过,都没啥感情,感情还没有你深。你咋不问我,为啥一直没有救你出来啊?”

    “你要救的时候,肯定会救……”我很是平静地看着他说:“我知道你心思多么成熟,如果你不救我,肯定是出事了。但是,我没有想到会变成这样。”

    “我需要肝移植,你能把你的肝给我割一块儿吗?”他忽然问。

    我听后,没有丝毫犹豫地说:“如果你要,我就给你割。”

    “如果我要你的肾呢?”他又问,眼神开始变得认真,也像是带着某种特别的意味。

    “我可以给你一个。”我说。

    他听后,转身按了按床头的铃。

    而后,一个男医生从外面走了进来。

    “唐总。”医生很是尊敬地冲着唐总弯了弯身。

    “你带着他去看看家宁吧……”唐太爷说。

    “哦,”医生当即转身看着我说:“走吧。”

    ——

    十七楼的重症监护室。

    唐家宁也到了生命的尽头。

    当然,让他变成这样的并不是艾滋病,他因为太乱,还染了其他的病。但是,艾滋病后期导致身体的免疫力几乎完全丧失,很多疾病便趁虚而入。

    同时,他丝毫不节制自己的生活,继续折腾自己的身体。

    在精力耗尽之后,便也只剩下如此一副躯壳了。

    “就在外面看看吧……”医生说。

    我看着病床上的唐家宁,轻轻点了点头,说:“他进去多长时间了?”

    “很久了……他中途好点儿的时候出去了一趟,这次回来之后,彻底完了。”医生说。

    我看着唐家宁脖子和胳膊上的纹身,便觉得这个家伙真的是夜场里的“王子”。

    目光落到唐家宁手上的时候,发现他左手少了一根小拇指,想来应该跟赌博有关。

    “他健康的时候,跟你还真的挺像。”医生忽然说。

    听到他这句话的时候,我脑海里忽然想到了什么。

    转头再看向唐家宁,我感觉自己跟他完全就是两类人。

    他的生活狂放不羁,而我的生活异常压抑。

    但是,通过唐太爷的诉说,我知道他其实就是个没长大的孩子。

    本质上,唐家宁跟唐太爷一样,他们都太在乎唐家鹤了。

    唐太爷想念那个出类拔萃的儿子,

    而唐家宁想念那个给他最多关怀的哥哥。

    唐太爷也曾说过,唐家鹤离世的时候,唐家宁整个人都崩溃了似的。不吃不喝一周多,后来直接跑到印尼去,想要从那大海里找他哥哥的尸体。

    可是,那么大的海洋,怎么可能找到?

    再后来,整个人就变了个人似的。

    ——

    我不知道唐太爷为什么要让我过来看唐家宁,但是,我知道他肯定有他的用意。

    回到病房之后,他当即摆了摆手支走了医生。

    而后,指了指旁边的床,示意我坐下。

    “看过了吗?”他问。

    “嗯……听医生说,没多少时间了。”

    “对啊……他妈都放弃他了。”唐太爷说着,很是认真地盯着我问:“你想出来吗?监狱。”

    “想……”我当即轻轻应声,说:“我一直在等着您救我出来。无时无刻不在等。”

    “如果我没生病的话,你早就出来了。我会给你在唐龙集团安排一个非常好的差事。但是,现在……现在我有了新的想法。我想把唐龙集团都给你。”

    我听后,当即惊了一下。

    我知道,他绝对不可能简简单单就将这么大的唐龙集团给我,给我这个仅仅三年之交的牢友。

    “这…不可能……”我说。

    “我当然不可能轻易就交给你,我希望你能姓唐。我希望你以后叫唐家宁……”

    他用那少见的犀利目光盯着我,继续道:

    “……我会将唐龙集团当做我的遗产,让你继承。从此以后,你就是唐家宁。你,愿意去整容吗?”

    我当然不愿意……

    变一张脸都让人难以接受,更不用说连姓名都改了。

    如果我去整容,如果我变成了唐家宁,那我未来怎么见我的亲人朋友?

    “如果你愿意,我会找人操控好这一切。然后,你韩飞就相当于死在了监狱里,而后你便可以以唐家宁的身份活在外面。你知道的,你知道我跟监狱长的关系有多铁。我能做到。”唐太爷说。

    “我…我不愿意。”我说。

    “那你回去好好想想吧……我给你一周的时间。”他说:“记住,一定要保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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