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喝着粥,剥着茶叶蛋,陷入了回忆里。

    “从那以后,我消沉了一阵子,有些难以置信。那么健康的你,那么活泼可爱的你,为什么就会夭折呢?明明我只是在去了一趟禁忌之地而已,一个月的时间,再次见到你的时候,却只有一个墓碑。”

    他继续说道:“只是后来,却发生了一些奇怪的事情。你的母亲突然被魔法反噬,理性失控了,嘴里一直喊着,你没死,你没有死。”

    李锡尼默默地听着,面无表情。

    “她说,你只是被藏起来了,坟墓里的那个人不是你。”

    老人叹了口气:“那时候我也没法确认,因为你实在是太小了,灵魂波动并不明显,也没有缠绕神秘,我无法分辨那个死去的孩子是不是你。但你的母亲确实是没救了,被你父亲亲手收容,埋葬在了坟墓里。”

    李锡尼问道:“然后呢?”

    “直到有一天,你的父亲也出事了,他被人谋杀了,临终前留给了盖乌斯一条线索。那个时候,我们终于意识到不对劲了。”

    老人淡淡说道:“后来盖乌斯也遇到了一些事情,处境就像是在边境之战时的你一样。他找到了我,提出血洗瓦勒里乌斯家族。我同意了,因为他们害死了我最得意的两个学生,以及他们的孩子。”

    “您和老师,当年都是半神对么?”

    李锡尼仰头望天,感慨道:“两位半神,他们确实挡不住啊。”

    老人感慨道:“也不只是瓦勒里乌斯家族,当年我们面对的敌人,其实比现在还要棘手很多。否则的话,你的老师也不会死,我也不会废掉了。”

    李锡尼沉默了片刻,说道:“不过我觉得您杀的好。”

    老人无声地笑了笑。

    “只是,您为什么一开始不告诉我这些呢?”

    李锡尼问道。

    “我说你就会信么?”

    老人似笑非笑说道:“有些事情,还需要你自己去证实。亚历山德罗可以骗你,我们也会骗你,只有你亲自验证过的,才可以取信。”

    李锡尼嗯了一声:“有理,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

    老人一愣:“这话,你跟谁学的?”

    显然他觉得,以眼前这少年的不正经,是没有这个水平。

    “说了您也不认识。”

    李锡尼耸了耸肩。

    “不论是谁,那一定是一位伟人。”

    老人回忆着当年,说道:“虽然当初付出了很惨烈的代价,不过幸运的是你还活着。你母亲说的是对的,即便她在理性失控的状态下,她是个伟大的母亲,虽然没能陪伴你长大,但她很爱你。你父亲也一样。”

    李锡尼沉默了很久,忽然用力吸气,说道:“他们被葬在哪里了?”

    “某个禁忌之地。因为他们都是高阶的术士,我不想他们死后还被人觊觎,用来当做制作圣遗物的原材料,所以把他们藏起来了。”

    老人回答道。

    李锡尼默然道:“我知道了。”

    “过去的事情就不要多提了,总之看到你长大承认,我很高兴。”

    老人笑眯眯说道:“说起来,我给你找的未婚妻怎么样?”

    李锡尼憋了一下:“您的转折可有够快的啊。”

    老人耸肩说道:“怎么?不喜欢么?克劳迪娅挺不错的啊,是你们年轻人经常说的黑长直,长相身材也很不错。你可别小看她,她和艾夏教授搞出来的炼金成果,虽然跟你不是一个领域,但严格来说不比你的要差。”

    他干咳一声,颇有深意说道:“如果不是因为比较欣赏克劳迪娅,我大概也不会同意泽维尔家族附庸于你。”

    李锡尼这就很不服气了,随手从灰雾里抓出来一张图纸。

    一把拍在桌上。

    “跟我相提并论?”

    他冷笑:“那您看看这个!”

    老人看到那个图纸,顿时瞪大了一双老花眼:“这是什么鬼东西?”

    “您记不记得,前几天旧贵族想来抓我的时候,弄来了一个浮空船?最后他们人跑了,浮空船留下了。我让特莉娅她们去把那东西藏在了郊外,打算稍微改造一下。我愿称其为,利维坦型·真·航空母舰!”

    李锡尼严肃说道:“陛下不是打算跟教廷开战么?既然如此,那就让教廷看看,谁才是新时代的卡密!让他们知道什么叫降维打击!”

    霍德尔老院长博学多识,可以说是这个世界的活化石了。

    因此仅从图纸的介绍,他就能看出这东西的战略意义!

    “嘶,不过这玩意,貌似挺烧钱的吧?”

    老人迟疑说道:“太贵了!打造一艘航空母舰,需要消耗大量的人力和物力,这些炼金资源至少都能打造出两支一线特殊魔法作战部队了!”

    李锡尼露出一抹笑容:“所以我才来找您嘛,霍德尔爷爷。”

    他知道,圣三一神学院很有钱!

    老人听到这句话,沉默了片刻以后,缓缓说道:“好吧,虽然这东西看起来很离谱,但秉着学术研究和探索求取的精神,我觉得可以试试。资金和物资方面,学院的学阀体系可以帮你解决。有可能还要动用冒险家公会的力量……嗯,我有几个学生,如今是冒险家公会的董事。”

    他想了想,继续说道:“但如果要投入制造和生产,那么只能调动帝国炼金术师联合协会,还好我是这个协会的名誉主席之一。”

    我超。

    李锡尼忍不住后仰,什么叫做大佬啊。

    这就是曾经的半神。

    即便废了,他也依旧是神!

    “不过,这东西可绕不过陛下。”

    老人神情凝重。

    “这个好解决,您说是我留下的炼金图纸呗!老师从诺伦那里得到了我的炼金图纸,然后交给您来研究!力,我来出!杯,您来装!”

    李锡尼竖起大拇指:“我就是新时代的孝子!”

    老人:“……”

    总感觉这事有点不太靠谱。

    嗯,不是航空母舰离谱,而是分锅这件事上,可能会出现岔子。

    “说起来,陛下是不是快要进阶了?”

    李锡尼好奇问道。

    “嗯,快了,她已经足够疯狂了。”

    老人解释道:“说起这个,你不知道吧?术士的世界里,从一阶到七阶,每一阶都要保持理性,防止被魔法反噬,变成怪物,可到了神阶,作为灵魂无暇的半神,却要陷入疯狂,才能成神。”

    李锡尼愣了一下。

    “不然你以为,为什么陛下之前没想过晋升神阶?如果说七阶之前,术士的灵魂就像是一块蛋糕,会发霉,会发臭,会发酸,会生虫。那么一旦成为半神,她的灵魂状态会变得像黄金一样稳定。”

    老人笑道:“因此,她就很难再产生强烈的情绪波动了。不得不说,你在这方面的造诣,远胜于你的老师,也远胜于我,以及你的父母。”

    李锡尼:“……”

    “放眼整个东大陆,也只有你能把陛下撩拨到这种地步。”

    老人也竖起大拇指:“佩服!还得是你!”

    “所以说,这一切都是你们设计好的?目的就是为了让陛下进阶?”

    李锡尼吐槽道:“真是老银币啊。”老人摊手,说道:“也不算,我们也没料到,陛下会对你动心啊,虽然她自己嘴上不承认,可实际上但凡有点脑子的人,都看出来了。全世界只有她自己一个人,还觉得自己伪装得挺好。你是不知道,现在王都街边商贩贩卖的野史里,已经开始造谣陛下和枭有一腿了。”

    嗯,不过这究竟算不算造谣,的确是一个问题。

    反正陛下做贼心虚,也不敢治人家的罪。李锡尼嘀咕道:“我怎么没感觉陛下很疯狂呢……”

    “那是因为你没见过她手撕军师的样子,太血腥了。”

    老人忽然意识到一件事:“等等,你这话什么意思?你跟陛下见过?”

    这一刻,这位老人面色大变,眼神惊惧。

    李锡尼脸色一僵:“呃,见过,但没完全见。”

    老人压迫过来,阴沉说道:“你没暴露什么吧?盖乌斯已经死了,康斯坦斯也快死了,可我还是活人啊!我还想安心养老呢!”

    李锡尼摆了摆手:“您放心,伪装得很好!您在想什么呢?我和老师两代守夜人,还能玩不过区区一个陛下?”

    老人这才放下心来,刻意打量了他几眼:“陛下最近的变化,跟你脱不了干系吧?她的神秘已经产生了质变,强到莫名其妙,我感觉都能把盖乌斯复活再鲨一次了。”

    李锡尼:“阿巴阿巴阿巴阿巴……”

    他总不能说,他现在每天在灰雾之上跟陛下谈恋爱。

    否则的话,三位大佬的心态可能就炸穿了。

    到时候集体投降。

    呵,到时候陛下只能活十几年,而他还得被关小黑屋。

    巨亏。

    “你自己拿捏好尺度,你们年轻人的时候我已经搞不懂了。”

    老人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说道:“伊蕾娜已经开始学习灰烬魔法了,这几天我会派人看着她,等到行动开始的时候,佐尔曼会亲自保护她的安全。你的湮灭之力,最好留给菲丽丝的老师,莉萨·坎迪尔。”

    他吩咐道:“那家伙当年也是我的老对手了,我看她不顺眼也有个几十年了,你去把她给我弄死,然后把她做成圣遗物。对于你这个孱弱的炼金术师来说,时间系的圣遗物,恰好能给你防身用。”

    李锡尼迟疑了一下:“我可以全都要吗?”

    老人一愣:“你有办法把他们全鲨了?”

    “唔,那得看剑之王巴卡尔有多强了。”

    李锡尼摊开手:“我吹的牛批,可是把玫瑰之剑学派除名啊。”

    老人想了想,狐疑说道:“如果是他全力出手,那应该没啥问题……不过,巴卡尔不是的灵魂力量不是已经快要耗尽了么?”

    李锡尼微微一笑:“那您等着看戏就好了,我先有事去忙了。”

    老人哼了一声:“滚吧。”

    “明天我再来给您送饭。”

    李锡尼微微欠身行礼,心满意足地离去。

    阳光落在少年的背影上,熠熠生辉。

    老人坐在石桌上,默默地喝掉最后的一口南瓜粥,陷入了沉默。

    “真好啊……”

    他轻声呢喃。

    这时,佐尔曼先生从房间里出来,抚了抚金丝框的眼镜,恭敬说道:“院长,我已经很多年没见你这么开心过了。”

    老人吹胡子瞪眼,得意说道:“那不是废话,你听到他刚才说什么了吗?他说他明天还要来给我继续送饭呢,你有这待遇么?”

    佐尔曼先生笑道:“也不枉您这些年为了他奔走半个东大陆。”

    “其实当年做出这个决定的时候,我也没想有什么回报。”

    老人说道:“但是这粥,是真的香。”

    ·

    ·

    与此同时,翡冷翠。

    一具纯白的棺材,被运送上了车厢。

    火麟巨龙拖曳着车厢,鼓动着巨大狰狞的翅膀,振翅欲飞。

    宗教裁判所的审判官们站在巨龙的脊背上,神情肃穆凛然,眼神肃杀。

    与此同时,浮空艇喷涌出炽热的蒸汽。

    统辖局的军官们站在甲板上,视线紧盯着那群宗教裁判所的成员。

    只见一位脸色苍白,带着浓重黑眼圈的青年,默默地登上了船艇的舷梯,在心里默念道:“三年又三年,我特么都快混成军部的二把手了,什么时候是个头啊?陛下啊,您快把我召回去吧,让我祭拜一下偶像啊……”

    “维恩少将。”

    一位统辖局的军官见到他,露出和蔼的微笑:“久仰大名,很高兴见到您。我是来自统辖局的第三稽查部长,您可以叫我阿方索·道尔蒂。”

    说完,这位第三稽查部的部长,用一种很内涵的眼光望向青年。

    维恩脸色抽搐了一下:“哈哈哈,原来是统辖局的长官啊,真是幸会。接下来这一路上,就请多多关照啦。我们的任务,是确保塞勒斯长官能够顺利抵达王都,以便还原边境之战的真相,给他一个清白。”

    他望向那具纯白的棺椁,眼神波动了一瞬间。

    “放心,我们会保证塞勒斯将军的安全的。”

    阿方索微笑说道:“不过,这一路上或许要委屈一下军部的诸位了,毕竟在塞勒斯将军洗去嫌疑之前,诸位也都是……嫌疑人。”

    维恩背后还有一众军官,要不凶神恶煞,要不然就是神情阴冷。

    听到这句话以后,眼神都泛起了一丝杀意。

    “嗯,可以理解。”

    他抹了一把额头上的冷汗。

    心想这群拂晓的成员,真是难管啊。

    这时,那群军部的军官们面色大变,急忙登上甲板,让开了道路。

    咚咚!

    沉重的脚步声响起。

    只见一个至少三百斤的壮硕女人登上船舱,每一个被她踩过的台阶都出现了明显的凹痕,几乎被撑裂的军装和肌肉一起颤抖,就连脚下的高筒靴的鞋跟都被压弯了,仿佛巨灵神一般,带来极大的压迫感。

    维恩脸都绿了,却露出一抹谄媚至极的笑容:“亲爱的,你来了。”

    壮硕女人露出了自以为温柔至极的笑,一把拦过青年的肩膀,说道:“毕竟你要护送我父亲回王都,我当然会陪在你的身边,不然你这一路上空虚寂寞了怎么办?等我父亲脱罪以后,我们就举办婚礼!”

    维恩满脸的生无可恋,在心里哀嚎。

    陛下,我为组织牺牲了那么多,这怎么说也得是个烈士吧?

    是的,他是一位守夜人。

    代号,甲鸟!

    当初在边境之战,陛下曾经说过,她在军部也是有暗子的。

    如今这位暗子,终于浮出了水面。

    阿方索用内涵的眼神看着他,不是没有原因的。

    能在短短一年的时间,从一个名不经传的小兵,从而晋升军部少将,可以说全靠了眼前这位女巨人的裙带关系。

    “是个成大事的人啊。”

    阿方索深深看了一眼这个青年,转而望向那头火麟巨龙。

    巨大的龙头上,有一道纤细窈窕的身影。

    “让娜·达尔克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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