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邯茵无奈合上门,走回榻边穿起她那张白狐皮做的斗篷。

    抬眼时,目光落在了那把在关内济善堂救助难民时,一位老先生赠给她的弩上。

    早前,收到这弩时,她就想送给赵兖。可紧接着关内出了事,粮草库的那把火整整烧了一夜。她便再没了心思,这把弩也就搁在箱台上蒙了尘。

    张邯茵犹豫着,手轻轻抚上了箱台。思考过后,她还是决定以弩为赠,向赵兖求和。

    于是,她顺势抓起弩,藏在了白狐斗篷下。

    从房间走出去,下到大堂。驿长瞧见张邯茵,笑着问:“您可好些了?”

    张邯茵点点头,礼貌的回了句:“多谢驿长,没事了。”

    “您是要出去?”驿长那手又不自觉的揣起来。她颔首笑了笑,没再回答。

    从驿站走出去,看到赵兖的马拴在不远处,张邯茵觉得有些奇怪,城上不远何故骑马来。门外赵兖看见张邯茵出来,没有说话,向前走去。顾不得多想,张邯茵赶忙跟上赵兖脚步。

    关内的大道无人,踩着厚厚的积雪远行,他二人并肩而行了很久很久

    太冷了。

    张邯茵将脸缩进斗篷,她有好多话想说,却在见面时什么也说不出了。她偷偷去看,赵兖那被风雪沾染的眉,自相识时起,就不曾舒展过。赵兖心思太重,她怎么也猜不透。

    “本王要走了。”赵兖开了口。

    张邯茵不解:“邺城有消息了?”

    赵兖摇头否认。张邯茵疑惑着停下了脚步:“你要逃?”

    “”赵兖不再说话,当做默认。

    “大敌当前,殿下要逃去哪?难道,殿下要对这里的一切都置之不顾?就不怕背上骂名吗?”张邯茵眼神中的失望难掩,大声质问着眼前这个逃兵。

    赵兖不敢看张邯茵的眼睛,只能望向这座早已破败不堪的关城:“本王管不了那么多,来时三万人的军队,如今剩下不过万,敌军精兵四万余。没有援军,没有粮草,这仗怎么打。本王不甘心!就这么沦为东平的弃子。本王要活下去——”

    “所以呢?殿下也要将我一同丢下了是吗既然如此,又何必与我告别!”张邯茵并不畏惧死亡,如今比死亡更让她绝望的,是赵兖。

    赵兖忽然叫了声:“王妃”

    这还是张邯茵第一次听赵兖这么叫她。可在张邯茵望进他的眼眸时,那双眼还是一如往昔的冷淡。

    “各自飞吧——本王把自由还你,你我就此一拍两散。”赵兖的话,说的冠冕堂皇。

    张邯茵觉得这天下怕是没有比赵兖更可笑的人,于是她愤怒着从赵兖身边走远。

    可赵兖似乎也没有错,在生死面前,人就是这么不堪一击。

    但关内的百姓,就该被放弃吗?

    再停下脚步,转身面对起身后的赵兖,张邯茵抽出他腰间长刀,抵上了他的肩。虽鲜少舞刀弄枪,可出身将门的张邯茵,还是有几分血性在身。

    “我真想杀了你——是以军法处置,悬尸辕门,以儆效尤。”赵兖没有反抗,抵着长刀一步步逼近,他认定张邯茵心软,所以才有恃无恐。

    那把刀在赵兖的身上抵了很久,张邯茵都没有动手。他是对的,她真的无法下手。

    “哼”张邯茵这一声,是在嘲笑自己懦弱,鄙夷赵兖无能。

    她觉得,他们还真是“天作之合”。

    “你走吧。上元节前,你给的那份,签有你名字的和离书。我说我丢了其实我签了。就埋在赋园那块碑下头我以为只要我不放手,你就能跟我一直到老。但现在看来,你与我早该散了”

    张邯茵说完便将长刀掷下雪地。转身时,她决定留下。她要弥补那时因执迷,犯下的错。

    一步步走远,她知道身后赵兖背道而驰,这条路终究不再同归。

    张邯茵动了动发僵的左手,发现自己仍紧握着,那把不曾送出去的弩。

    不知为何,她突然转了身,举起了藏在斗篷下的弩。对着赵兖离去的方向,张邯茵的手抖个不停。那箭就在弩上,百步之内,一击即可毙命。

    看着赵兖离去的背影,张邯茵悲痛欲绝,她不想让赵兖在世人的唾弃下苟活。

    可她也明白,关于他的选择,自己不该再去干涉。

    “你当真想杀了我!?”箭仍在弦,转过身本想拾回长刀的赵兖,正巧看见张邯茵拿弩对准了自己。

    惊慌之下,张邯茵误触了机关,弩上的箭在她手中射出,从赵兖的脸庞划落坠地。鲜血霎时翻涌,顺着他的脸滴入雪地。

    张邯茵慌了神,于事无补的解释着:“我不是不是的我不是想杀了你”

    赵兖此刻,彻底被她激怒,什么也听不进去:“张氏,你与本王不会再见了。倘若你还能活着离开,这一箭本王定会还给你——”

    张邯茵愣在了原地。远处赵兖脸颊染血,俯身拾起地上的长刀,最后说了句:“邺城,你这辈子都回不去。”

    赵兖走了,弃城而去。

    大雪纷扬落下。

    张邯茵站在雪中,凝望着赵兖离去的方向。她忽然想起,第一次见到赵兖,是在故园的景亭,还是他先问了她的名。八年了,她知道,那一刻的心动,其实早就被他多年的漠视消磨殆尽。

    茫然四顾,北风裹着她的傲骨,张邯茵丢下了手中的弩。

    她没再回驿站,而是朝着营帐的方向,一步步走去。

    驿站那头,有人探出身来,看着豫王骑马离去的方向,觉得不对劲。

    赶忙转身跑进屋,叫嚷起来:“驿长,驿长!不好了,不好了!这豫王殿下,不会是要跑吧!”

    驿长闻声从后厨走出来。

    “什么——”驿长说着,脚步明显加快,走向门外时,已经不见赵兖的身影。

    驿长敲了敲报信驿卒的头,问起来:“人呢?你小子可看清楚了?”

    “看清了,看的真真的。我以我死去的老娘起誓,豫王就是往后山走了。”驿卒信誓旦旦。

    “糟了。”驿长看在他老娘的份上,就信了驿卒的话。

    驿长忽然想起刚才同赵兖一起出去的张邯茵,问道:“豫王妃呢?可跟着?”

    “就豫王一个,没瞧见王妃。”驿卒说起赵兖是一个人。

    驿长也犯了嘀咕:“这?逃跑总不该连媳妇也不要了吧?”

    “媳妇没了可以再娶,命没了,可就真没喽!那豫王去的可是后山。我瞧,八成是跑喽——”门外醉醺醺的老汉,听见他们的对话,在冰冷的草垛上翻了个身。

    “去去去,有你个老泼皮什么事!”后边吴婶走来,大声斥责起这个唯恐天下不乱的老汉。

    才刚斥责过老汉,吴婶转头又担忧起眼下的境况来,朝着驿长说道:“可是驿长,这豫王要真是跑了。那接下来,咱们可怎么办呐?”

    “还能怎么办,回去收拾收拾东西,准备各奔东西呗!”驿长好像无所谓似的,准备转身到厨房看看,他用那点私藏下来的米做的粥,熬的怎么样了。

    “驿长,你说咱要不要去找找豫王妃?说不定王妃能有办法。”吴婶转头问起驿长。

    “一个女人,能有什么办法!”驿长撇了眼吴婶,背着手头也不回的走了。

    驿卒在旁叹了口气:“从长山寨一路逃过来,想着好不容易安稳了。这又要唉,逃逃逃,这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啊!”驿卒一边说着,一边垂头丧气的进了屋。

    看着他们一个个这副模样。

    吴婶站在门外踟蹰,她是看了看驿站,又看了看外头的路。拿不定主意。

    身边的老汉,笑起来:“别想了,我瞧你还是快些逃命吧——那敌军的刀剑,可不长眼。”

    老汉的话刚说完,吴婶就麻利的解下系在腰间的围裙。转身到里头,将围裙丢在柜台上,急匆匆的准备离开。

    柜前的驿卒叫住了她:“吴婶,你去哪啊——”

    “回家告诉我那口子,收拾东西,带娃逃命。”扔下一句话的吴婶,消失在了驿站的门口。

    这边拖着疲惫身躯,一路走到营地的张邯茵,坐在帐下愁眉不展。她还未能从与赵兖分别的悲伤情绪中缓过神来,便要独自面对接下来的危机。

    坏事传千里。很快,关于豫王弃城的消息被传开。

    关内人心惶惶,没人会相信,东平剩下一个没打过仗的豫王妃,在没有军粮,没有援军的情况下,能守的住这柳南关,保的下这关内的人。

    偏将沈钦元闻讯,闯进营帐,言语中愤懑不平的质问:“王妃,殿下真的逃了吗——”

    可看着眼前怅然若失的豫王妃。他就已明了,豫王是真的逃了。

    沈钦元走去。他虽对这个豫王妃,不怎么信任,可眼下就只剩她能出面了。于是开口问道:“您接下来有何打算?”

    张邯茵抬起头,努力着想要振作,“还剩下多少人?”

    “除去病号,伤员,只有不到八千了。”沈钦元回道。

    张邯茵思忖片刻:“沈偏将,你将队带到城上,加强驻防,一定要守住关门。柳南关两面环山,只此一门入关,切不可松懈。”

    张邯茵知此一计,不过是螳臂当车。可她也只不过是想为关内百姓多争取一些时间罢了。

    “是。”沈钦元开口应下。

    他有意提醒张邯茵:“只是王妃双河郡失守,明德驻扎双河郡的军队,已派援军绕行柳南关后方,欲夹击关内,等援军一到,柳南关定会失守。我们撑不了多久了,这一战迟早是要败的,还请王妃早做打算。”

    张邯茵笑了笑,说了句:“多谢沈偏将好意,咱们能撑多久是多久吧。”

    “属下遵命。”沈钦元见状,便不再多言。

    张邯茵俯身拾起地上长刀,搁在桌上,说了声:“去吧。”

    “是。”沈钦元抱拳,退出帐外整队守城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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