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来做什么?”长川阁里,徐获在台阶下头,似乎对宁梧的到来表示不悦。

    张邯茵在台阶上头背着手,看着徐获这个不速之客,毫不示弱:“你来做什么?”

    徐获这才想起正事来,只见他摆摆手,身后的几个仆役抬着箱子,没经过张邯茵同意就往屋里进。

    仆役们进了屋,还将门给反锁了。张邯茵搞不清楚徐获又在耍什么花招,于是问道:“你这是又要做什么?到底是什么见不得光的事,竟还要锁门?”

    徐获不说话。张邯茵更加恼火,怒气冲冲走下台阶。却不小心跌向了他。

    徐获一把接住张邯茵,却没有过多停留,将她扶稳便撒了手。看戏的玉芜在一旁急得直跺脚,被君眉发现后,立马拎去了前屋。

    张邯茵的气被刚才的惊吓消了一半,转身坐在院子里的藤椅上不再理他。

    酉时日入,当燃灯。仆役们终于打开了长川阁的门。

    “将军,都布置好了。”为首的仆役近前禀告。

    “你们都下去吧。”徐获站在那里,不动声色。

    “布置什么?”张邯茵歪着头看他。徐获没有应答,转身拉起坐在藤椅上的张邯茵,便说:“进去就知道。”

    “什么啊——”张邯茵还没来得及问清楚,就被徐获拉进了长川阁。

    刚进去,张邯茵被眼前的场景惊着了。烛影摇红,剪影成双。妆台上搁着喜服珠冠,檐廊下摆着莲子花生。这分明就是要拜天地啊——

    “徐获,你这是要做什么?”张邯茵呆呆的站在屋子中间,有些不知所措。

    徐获将门关上,转身走过她身旁,一句话也没说,朝桌边走去。只见他俯身为张邯茵端起装有喜服的托盘,零星珠宝点缀的喜冠就搁在喜服上头。因着是纳妾,那身喜服只能用了绯红。

    徐获将托盘递去,张邯茵下意识接过喜服。她没想到昨日一句玩笑话,他竟也当了真。

    “换好了叫我。”徐获转身退出了屋外。留张邯茵站在原地,她不由地深吸了口气,愣了半晌,最后还是老老实实将喜服换了上。

    坐在了妆台前,看着镜子中的自己。张邯茵沉默了。

    想起三年前,嫁给赵兖时的样子,凤冠霞帔,十里红妆,御赐的金玉良缘。那时她是多么满心欢喜,最后却这样惨淡的收场。她觉得嫁给赵兖的那三年,就像是被偷走了一样。

    而今,她却异常平静。将珠冠戴上后,轻轻叫了声:“徐获——”

    徐获推门进时,看见穿着嫁衣的张邯茵。恍惚间,就好似柳南关初见,也是绯红色的衣裙,只不过那时张邯茵手中,还举着与她不相符的长刀。

    “只叫我穿,你的喜服呢?”张邯茵低着头顺了顺裙边,自顾自的说:“衣服有些大了,但还能凑合。”

    话正说着,只见徐获走来,解下外衣的扣子。张邯茵抬头发现,迅速捂住了眼,说道:“你做什么?!礼还未成,不能逾矩。”

    徐获继续将外衣脱下,里头的喜服露了出来。将外衣放在一边后,他拿开张邯茵的手说道:“你以为我要做什么?”

    “没什么。”张邯茵不承认,徐获看着她问起:“紧张?”

    “小瞧谁?再大的场面,我也见过。”张邯茵不屑的回看。徐获笑了笑,将手伸到她面前,说了句:“走吧。”

    可不知为何,张邯茵抬起头叫了声:“徐获”

    “嗯?”徐获凝望着张邯茵的那双眼,她好像有什么话要说,可他却读不出,也看不透。许久,张邯茵还是什么也没说,只是将冰冷的手放在了,徐获温暖的掌心里头。

    徐获牵起张邯茵,一起去了庭后。

    月朗风清,一条长长的红绸,二人相握在两端。

    他们不拜高堂,拜乾坤。星河作证,清风贺答。对拜时,不曾许诺,只郑重的拜下。两个残破的灵魂,不知从此,能不能拼凑出个完整的一生

    纳妾,不是娶妻。仪式从简,所以结束的很快。没有高朋满座的宾客,没有锣鼓喧天的热闹。礼成后,只有他们两个人安安静静的坐在廊下。

    徐获举起桌上的合卺酒,无言相望。张邯茵倒没看他,端着酒一饮而下。

    这天地拜了,合卺酒也喝了。张邯茵悠闲的抓起桌上莲子,吃了一口,苦味在口中蔓延。

    她却猛地想起,接下来该是——洞房!!!

    于是,张邯茵偷偷瞄了眼一旁的徐获,可他似乎并没有什么要入洞房的意思,张邯茵这才算是舒了口气。说实话,她倒也不是想逃避,她逃不到哪去。但总归是能拖多久就拖多久。

    没想到这口气还没舒完,徐获就起身开口:“既然礼成了,那我就”他的话说了一半,却被张邯茵打断。

    “你等等。我还没准备好!!”

    “我知道,我们成了亲,做那种事也无可厚非,但我毕竟是第一次做这种事。”

    “我真的没有别的意思要不咱们先把灯吹了”

    张邯茵一个人说了半天,徐获话都插不上。只好俯下身,蹲在张邯茵身边听她说完再开口。

    她回了头,身边徐获装作不怀好意的说道:“你与赵兖,该不会——”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的张邯茵,羞愧的捂上了脸。

    徐获轻轻抓起她那掩面的手。慢慢靠近,张邯茵闭着眼不敢睁开,以为徐获会去吻她。

    没想到徐获停止不动了,咫尺之间他开了口:“我刚才想说,既然礼成,那我就先回了。”他松开了张邯茵的手,退回到了原本的距离,“我不会勉强你。”

    “你好好休息。”徐获见她不说话,便准备动身。

    张邯茵愣住,是她再一次低估了徐获。她的心在某一刻,动摇了。

    张邯茵一把拉住了将要离去的徐获,徐获回身看去,她低着头,发上的珠冠摇摇欲坠。

    昏黄的廊下,有风吹过,张邯茵拽紧了他。徐获再次俯身,为她卸掉沉重的珠冠,搁在廊下。青丝瞬间如瀑散落,张邯茵抬眼看他,还没等徐获开口。

    就被张邯茵吻上了去。月色低沉,她明白自己在做什么。

    悲伤在夜里燃烧。燃尽她对故乡最后一丝希望,就此沉沦了,她跟过去的自己告了别。和着夜晚的潮湿,临安的月色如旧。命运也该就此牵连。

    红烛燃尽,漆黑的夜里,只听得见风的声音。

    一切都归于平静。

    张邯茵躺在徐获怀里睡不着,索性翻了个身,把脸朝向了□□。

    徐获醒了,从背后抱住了张邯茵,将头埋进了她的发间,嗅着她发间的香气,低声问:“睡不着?要不要抱你到榻上去?”

    张邯茵默然看向门外,若有所思。徐获见她不答,于是又抱紧了些,张邯茵能够感受到身后,徐获均匀吐出的呼吸。她开了口:“徐获,你一直生活在临安吗?”

    “没有。十岁之前,我生活在叶榆。”徐获认真回答了她的话。

    “想过回去吗?”张邯茵说着轻轻摸了摸他手臂上的线条,那是能提剑捍万军的手臂。

    夜再次沉寂下去。

    徐获不说话,想起在临安的十年,不喜也无悲。自己如今二十了。其实,从被父亲抛弃,离开叶榆的那天,他就没想过再回去。

    许久,他慢慢将手收了出去,坐起身说道:“回不去了。”

    从徐获无奈的话语中,张邯茵感同身受着。她转过身去,虽然夜很深,但她还是隐约能描摹出徐获那有力的背影。

    “我抱你去榻上吧,这儿容易着凉。”刚说完,她就被徐获横抱而起,慢慢走向了榻边。

    徐获将张邯茵轻轻放在榻的内侧,自己侧身躺在外头,背对着张邯茵。

    月光撒进长川阁,张邯茵望着徐获身上,那因为战争所留下的一道道的伤疤,五味杂陈,她伸手轻轻的碰了下,徐获并没有反应。

    “很痛吧。”张邯茵的话落进安静的夜里,得不到回响。徐获闭着眼睛不说话。

    当再睁开眼凝望着地板时,徐获回了句:“习惯了。”

    张邯茵翻身躺平,望着帷幔的顶。

    柳南关一战,不止让她看清了赵兖,更让她看清了这个世道,帝王自欺欺人,百姓流离失所。邺城的锦绣,原都是用百姓的苦难堆砌出的太平。

    天下早就大乱了。

    可她想,只是东平如此吗——又或者,临安、蜀中、叶榆也如邺城一样吧。她都已然飘零至此,那些孤苦的百姓又是如何活下去的。

    张邯茵不敢想,越想便越觉得无力。

    “你说这天下何日才能太平?”张邯茵叹了口气。

    徐获转身平躺在她的身边,跟张邯茵一样望着帷幔的顶,回了句:“早晚会的。”张邯茵慢慢的将头侧去,看着枕边人。

    他有能力改变什么吗?他能让帝王俯身看人间吗张邯茵不懂。

    徐获不再说话,就这么悄悄的睡去。张邯茵静静的看,等到四下寂静,她也悄然进入了梦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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