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日后。

    火上的补品,正煨着,咕嘟咕嘟冒了半晌的泡。玉芜愣神看火,一脸心不在焉。

    那包药已是接连下了有四、五日,只是剂量不大,所以张邯茵也并未察觉异样。根据那人说的,发作也就是这几日的事了。云家那边,产婆也已是时刻准备着。

    姬红绫路过,隔着门框,说了句:“你最近是怎么——这火上的东西都快熬干了。”

    玉芜听见姬红绫的话,这才缓过神来,手忙脚乱的去揭那烧的滚烫的锅盖。“啊——”只听玉芜一声惨叫,手掌瞬间红了,锅盖也落在了地上。

    “怎么了?怎么了?”声响吸引了院子里晒暖的张邯茵。

    张邯茵好奇的往屋里看,姬红绫二话没说走进去,将那快要烧干的砂锅端了下来。张邯茵看着姬红绫,心想这女人莫不是没有痛觉?这么烫的锅,端的是面无改色。

    再看向玉芜,张邯茵跨门进了去。站在玉芜面前,轻轻抬起她的手,吹了吹:“没事吧。”

    玉芜委屈巴巴的抬起头,眼中还噙着三分泪,回道:“姨娘,对不起。我把东西烧糊了。”

    张邯茵看了看烧红的锅底,有些可惜。可转头看向玉芜,张邯茵还是笑着说了句:“没事,补品吃多了也腻。你下回注意些,就好。”

    望着张邯茵,内疚由心而生,玉芜不知该说些什么。

    姬红绫瞧着这二人主仆情深,走出去望了望外头的天说道:“行了,到时候了。我该走了。”

    “今日还要去吗?”张邯茵轻轻放下玉芜的手,转头看向门外的姬红绫。

    “听说从荆县又来了批流民,我估计这施粥救灾怕是还要几日。”姬红绫无奈,心想这施粥的差事还不是张邯茵替自己揽下来的。

    下元将至,虽说南郡的仗是打完了,但逃来临安的人,依旧是日益曾多。

    索性,云依就把今年施粥的摊子摆去了城外。

    可将军府已派了批人到普济寺修斋,着实腾不出什么精壮能够镇的住流民。于是,云依身边的平华就有意提了一嘴姬红绫。

    云依思量再三,亲自登门问了张邯茵的意见。

    张邯茵这见不得苦难的性子,当即就同意了。救助灾民是好事,姬红绫也不是不愿去,就是张邯茵现下的处境。姬红绫着实放不下心来。

    平华便再次参言,说是施粥不过几个时辰,姬红绫不在的时候,可以从倦春芳暂时拨两个人来伺候张邯茵。事情说到这份上,姬红绫如今也不过是个婢子,总拗不过主子们的意思。不得不应下。

    “原是如此。那你快些去吧——”张邯茵挥挥手,瞧她这样子,看来若不是有孕,怕是早就跟着姬红绫同去救济灾民了。

    姬红绫点点头,看了眼玉芜,“疼的话就上点药,替我照顾好姨娘。”

    “嗯,红绫姐姐放心去吧。”玉芜握着右手,站起身目送姬红绫离开。

    张邯茵站在原地,想起曾在邺城一叶障目,便以为四海之内皆是太平。一路从柳南关到临安,说起来也不过是一场逃亡。

    只是她遇见了徐获。百姓兴亡之苦,她也只尝了三分,便已痛彻心扉。

    踏出门去,张邯茵深吸了口气,觉得小腹有些下坠。这症状有几日了,孙籍来看时,张邯茵也如实告知,孙籍只说是忧思气滞所致,吃些补品调理便无碍。她也就没怎么在意。

    “我到屋里头歇会儿,有事叫我。”张邯茵说过便回了长川阁。

    玉芜在前屋一直忙到酉时末,平华叩门送晚膳时,才从前屋出来。

    “张姨娘呢?”平华将食盒搁在院中的石桌上,与玉芜对视时,二人心照不宣。这几日的饭菜,都是平华殷勤来送,想必也是接了消息,前来监视打探。

    “里屋,进去一个多时辰了。”玉芜将声音压低。

    “可是有什么事?”说着平华向长川阁内望了望。

    玉芜摇摇头,“我去敲门。”

    平华看着玉芜走向廊下,轻轻叩了叩门,屋内却无人应。再叩三下,屋内依旧是一片死寂。玉芜心下一惊,转头看向平华。

    只听这时屋内传来一声微弱的呼叫:“玉芜”

    听到呼喊的玉芜,二话不说破门而入,一路疾行刚到了里屋,就看见张邯茵倒在床边,身下的衣裙染了血。玉芜知道是那药,起了作用。

    跪在张邯茵身旁,瞧着脸色发白的张邯茵,玉芜握紧了拳。凝眉不语。

    再起身,玉芜装作一副慌乱模样,高声疾呼:“快来人,快来人——姨娘要生了——”

    平华闻讯而来,被眼前的景象所惊的失了声。玉芜用力握住平华的肩,想让她保持清醒,提醒平华按计划行事,“别慌,快去叫人。这里交给我。”

    “好好”平华赶忙转身离开。

    玉芜走去,没有丝毫慌乱,将意识不清的张邯茵挪到了床上后,还替她把那身带血的衣裙换下。

    张邯茵躺在床上,额头的汗如雨而下,紧皱的眉头,看得出她此时很痛。

    玉芜站在床边,望着张邯茵。她手中的白色巾帕,擦拭着方才不小心沾染上的血渍。既已行差踏错,就无回头路走,玉芜想自己能做的,只是帮她体面的离去。

    云忠君做事果然周全,产婆与孙籍来的很快。并且没怎么惊动府中的人。

    想来除掉张邯茵这种事,各屋也应是无人介意吧。

    孙籍来后,稍加施针,张邯茵便很快清醒了过来。他又刺了几个催产的穴位,如此万事俱备,只待孩子出生了。

    孙籍退出屋外时,云依却匆匆赶来,平华冒失,还是惊动了云依。

    “孙先生,张姨娘情况如何?”云依身子弱,却走得急,这时候跟孙籍说话已是上气不接下气。

    “张姨娘早产。”孙籍如实禀报,云依听后是一脸的愁容,孙籍赶忙宽慰道:“夫人,不必担心。张姨娘这胎已足八近九,不会有什么问题。”

    “这张姨娘平日里向来康健,为何会突然早产?”云依心下生疑。

    “张姨娘有情志不舒,气机郁滞之症。早产与此有关。”这虽是孙籍早就想好的说辞,但也不全是假话。整日里,看起来笑颜常开的张邯茵,心里确实积压了太多愁肠。

    前尘过往,哪有那么容易忘,如今再看到的也只不过是她的一种伪装。

    屋里头生着孩子,屋外头的云依,看起来比张邯茵还要紧张。时间一点一点过,云依那攥着帕子的手,从头至尾就没松开过。

    许久,许久,黄昏落尽,夜幕降临。院子里的灯火被一一燃起。

    随着屋内一声婴儿的啼哭,众人悬着的心也终于落下。云依急切等着屋里有人出来报喜,却迟迟没有动静。

    “平华,去瞧瞧怎么回事?”云依遣了平华去探。

    可这话音刚落,屋内就飘来阵阵黑烟,众人隔着门望去,长川阁内有火焰闪烁。

    长川阁外,乱成一团。

    长川阁内,产婆颈上被刺进了毒针,暴毙而亡倒在地上。床上的张邯茵,也昏了过去。屋内就只剩下,玉芜面无表情站在床前,凝望着张邯茵。

    怀里的女婴,哭个不停。玉芜轻轻晃了晃,她俯身拿起桌上的烛台,抬眼却发现小蝉站在屋后的廊下。

    “小蝉,别进来。”玉芜想要阻止,可小蝉却一路跑来,跳上了张邯茵的床。

    玉芜无奈,叹了口气,还是将手中烛台掷去了易燃的书架。显然方才的火也是她放的。

    火烛落下那刻,玉芜眼中火光摇曳,朝着张邯茵最后道了句:“抱歉,今生的债,若有机会来世再偿给你。”说罢,她便抱着孩子快步逃离。

    长川阁的门打开,玉芜装作惊慌,抱着孩子跪倒在长川阁的门口,口中说着:“产婆产婆她失手打翻了烛台姨娘她还在里面救救姨娘”

    “什么?“云依见状,想要孤身硬闯,却被孙籍一把拉住。

    现下,这院子里,都是云家的人。张邯茵是不会有人救了。

    “孙先生,你做什么——”云依诧异着回头。

    孙籍摇摇头,抓住云依的手没有松,他示意云依不要进去。云依无助回望火势蔓延的长川阁,却好像这把火烧在了自己身上。

    一墙之隔的如意堂,小蝉从长川阁回来,熟练的越上院墙,却不曾落进院子。站在墙上,小蝉发出凄厉的嘶鸣,像是在故意求得宁梧的注意。

    宁梧闻声推门而来,一抬眼发现墙外有黑烟弥漫。

    看见宁梧的小蝉,瞬间跳下院墙,奔去用嘴扯拽宁梧的衣角。宁梧知道一定是出了什么事,赶忙向院墙走去,环顾四周,宁梧发现了前些时候修剪杏树留下的长梯。

    顾不得多想,宁梧迅速摆正长梯,爬上了院墙。

    墙的那边,火越烧越旺,看着高高的院墙,宁梧胆怯了。小蝉则动作麻利,跳下院墙,奔向了火海茫茫。

    “小蝉——”宁梧惊呼,却没能挽留。

    忽然,宁梧发现长川阁屋后的廊下有人,再仔细看去,竟是张邯茵趴在地上。想来,是方才小蝉跳上床,舔醒了张邯茵。她才从床上一点点爬向了屋后。

    宁梧此时也顾不上怕了,一股气跳下了院墙。

    “嘶——”瞬间落下带来的损伤,让宁梧痛的甚至叫不出声。她站起身,忍着疼痛向张邯茵走去。

    廊下,宁梧拉起张邯茵的手,“能站起来吗?”

    “嗯”张邯茵声音微弱,宁梧赶忙架起张邯茵的手臂,支撑着她的身子。

    二人刚走下台阶,身后却忽然传来,阵阵类似婴儿的啼哭声。张邯茵猛然一怔,停滞不前。她以为孩子还在屋内,挣脱了宁梧想要回身去救。

    宁梧也听见了,那一声声凄厉的啼哭,“交给我——”

    可是经历过此番,张邯茵已然无法再相信任何人,她用力想要甩开宁梧。

    “相信我。”宁梧看出张邯茵眼中的绝望,她没再解释,二话没说冲火海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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