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川阁走水的事,过去将近月余。

    张邯茵一直就住在如意堂。日常起居,都由宁梧照看着,隔些时日云依会带着徐柳南来探。

    倒是徐获,自那日之后,张邯茵就再也没见过他。

    就连半月前,府中曲池发现了具女尸,确认是玉芜后,北苑那边也只判其为失足落水,将此事草草了结。后来,徐获也没来看过张邯茵一眼。

    可哪怕嘴上说着不究无意,张邯茵心里还是对徐获抱有一丝希望。

    所以,她知道这件事时,一个人愣了很久。希望破灭,她却好像已经渐渐麻木,不会再像当初那样撕心裂肺了。

    将出月内,今日应是云依最后一次带着徐柳南到如意堂探望。过了这几天,张邯茵就能挪去别院,可以跟徐柳南住在一起了。

    可午时都过了,张邯茵也没等来云依与孩子的身影。

    不久之后,推开门来的人,竟是无为。

    “无为?”姬红绫在屋里坐着,瞧见无为觉得奇怪,“你怎么来了?”

    无为进去,先叫了声:“红绫姐姐。”接着,转头朝张邯茵拜了拜,开口道:“张姨娘,将军让奴来说一声。宫里传召,将军与夫人带着大小姐进宫了。今日就先不来您这儿了。”

    张邯茵点头示意,姬红绫在旁相问:“将军和夫人进宫做什么?”

    “听说,好像是郑妃娘娘想看看孙女,陛下就下旨召了将军与夫人进宫。”无为传过话,放松下来,看着桌上的糕点发问:“红绫姐姐,我能吃一个吗?”

    一个糕点,姬红绫还是能做得了主,她伸手给无为拿了个边递去,边说道:“那今日夫人应是赶不回来了,我去叫君眉不必准备茶水和糕点了。”

    “好。”张邯茵应下,姬红绫又拿起一个糕点,拽着不识趣的无为出了屋。

    将军府外,吕弗江特意派了人来接。

    徐获在马车里合眼坐着,这月余他为了整顿后骁军的事,忙的连个整觉都没睡过。

    前日,曹谓安还因为瞿汤的事,在早朝之后跟他大闹了一场。眼下府中内鬼横生,府外敌者发难,徐获是腹背受敌。

    不多时,云依领着人到了。乳母跟侍女们,抱着徐柳南上了后头的马车。

    云依掀开车帘,瞧见徐获轻轻叫了声:“将军。”徐获没有说话,云依坐了进去。

    刚坐稳,她忽然想起还未将自己进宫的事告诉张邯茵,欲叫人去禀:“平英,去告诉张姨娘,咱们今儿——”

    可云依的话还未说完,徐获就开了口:“不必了,我已叫人去通知过了。”

    云依见状挥了挥手,让平英回了。

    坐正了身,她问道:“将军,怎么知道我们今日会去如意堂探望?”

    “听人说的。”徐获撒谎。关于张邯茵,他什么都知道,他不止知道。这月余,夜里睡不着的时候,他不知偷偷跑过几次如意堂,可却从未惊动过任何人。

    云依点点头,望向徐获疲惫眼眸时,她关怀道:“将军最近是不是没有休息好?您千万要保重身体,不若到宫里赵张太医给您看看可好?”

    “没什么,不必了。”徐获拒绝了,云依也不好再说什么。

    马车行进,一路朝着晟宫远去。车厢里的两个人,相互忌惮,谁也不愿多讲一句。

    自长川阁事发之后,云依发觉徐获虽嘴上不说,但对她已然是有些疏远的意思。向来不善表达的云依,也不知该如何跟徐获解释,索性便不去解释了。

    兆元门,车队停住。

    徐获先云依一步下了车,打远奉命前来接待的李荷中,看见车架匆匆走去。

    徐获虽为后骁军主帅,但其官衔只是四品征北将军。所以,这官居二品的李荷中,见了他也不必行礼,合规合矩的唤了声:“徐将军。”

    徐获知道宫里的规矩,回了句:“侍中大人。”

    云依跟着从车上下来,站在徐获身边,开口说道:“劳烦荷中姑姑亲自来接。”

    “夫人,客气。臣不过是奉旨办事。您二位随我来。”李荷中说罢,转身带路。

    行路而去,徐获墨色藻纹长袍随风飘摇,玉冠之下的那张脸,谁也看不透。

    遥望晟宫,他好像已经很久没踏进过这里了,但周遭的一切却都不曾变过,跟十年前的一样。可他从没怀念过,赵居云不在,晟宫也不是家。他又有什么可怀念的。

    一行人走了很久,再抬头,堂皇的长秋殿近在咫尺。

    徐获仔细想想,自郑媛媛搬进这长秋宫。他有意赌气躲避,就再也没来过。今日前来,他心下倒是有些不安,只因那殿上人,不止是自己的母亲,更是那恩宠极盛的郑妃娘娘。

    “陛下与郑妃娘娘已在殿内等候多时。徐将军,请——”李荷中推门,徐获随着她进了殿。

    走过弯绕的前廊,又隔了道巨幅牡丹生春的苏绣屏风,才到了内殿。只见金碧高殿之上,郑媛媛与吕弗江正有说有笑,整个大殿回荡的都是他二人的笑声。

    徐获不语,李荷中近前提醒:“陛下,娘娘。徐将军与夫人到了。”郑媛媛闻声,转头瞥见殿下的徐获,这才收敛了几分。

    “臣叩见陛下,叩见郑妃娘娘——”徐获拜而再拜,身后云依行礼附和。

    殿上郑媛媛靠着软枕,望向徐获,不曾允礼,也不曾开口。

    半晌,还是一旁的吕弗江解围:“好了小获,起来吧。荷中,赐座——”

    “谢陛下。”徐获扶着云依起了身。他二人刚落座,郑媛媛就开了口:“我儿本事,这么久不见,你可还认得我这个阿娘?”

    “臣公务繁忙,许久不曾拜见,是臣之过。请郑妃娘娘责罚。”徐获又起了身,合掌回答,话里话外与郑媛媛针锋相对。

    一边的云依从踏进长秋殿开始,心里就忐忑不安。生怕徐获与郑媛媛,又出什么岔子,这母子俩不合已经不是一两日了。

    再看去,吕弗江跟云依一样,表面看起来平静,心里却是时时刻刻关注着他母子二人的动向。

    不想,郑媛媛却忽的笑起来,那笑声听的人直胆寒。但吕弗江知道,郑媛媛没准备接着发难。

    果然,笑声停止后,她开了口:“那便是本宫的宝贝孙女?快抱过来让本宫和陛下瞧瞧——”

    云依终于松了口气,转头看向徐获,徐获点头应允。她这才抱着孩子走上前去,将徐柳南递进了郑媛媛怀里。

    “这娃娃真好看,跟我们小获小时候,一模一样。”郑媛媛瞧见孩子,倒是温和了许多,将孩子往吕弗江身边凑了凑说道:“来来来,叫祖君瞧瞧,咱们这小娃娃——”

    吕弗江逗了逗孩子,半天都不笑一下的徐柳南,竟笑了起来。

    吕弗江欢喜,握着徐柳南的小手,问道:“这孩子起名字了?”

    “回陛下,孩子叫徐柳南。”云依赶忙回道。

    “这名字好听,赏!”吕弗江开了金口,曲襄跟着就将准备好的赏赐奉上。云依刚想谢恩,就被吕弗江拦下,“好了,今日没有外人。礼数从简,别总跪来跪去。坐吧。”

    云依坐下,身边徐获一言不发。殿上的人逗了半晌的孩子,才开口朝殿下坐着的两个人发话。

    吕弗江开口道:“小获,你们今日就留在宫中用晚膳。用过膳再随朕与爱妃到兴盛坊去,朕为喜得孙儿,特准了六宫阖乐。你们难得来一趟,一同乐呵乐呵。”

    徐获就算是万般的不情愿,也不能搏了吕弗江的面子,只能应了声:“多谢陛下。”

    殿上忽然传来孩子的哭声,约摸着是饿了,云依朝乳母使了眼色。乳母赶紧前去将孩子抱走了。郑媛媛目光送走孩子,重新靠在凤椅上,打量起了云依。

    这个儿媳,说起来她也只打过四五回照面,长的无可挑剔,就是那病恹恹的样子叫人看了心焦。郑媛媛对她算不上喜欢,也算不上讨厌。

    倒是云依的阿爹云忠君,郑媛媛最是相熟,想当初她入宫看姐姐。偷跑去看百官下朝,那一众人里,云忠君面如冠玉,通身的文人风雅。

    就连那时候的怀安长公主,也是痴迷了云忠君许多年。

    “真像。”郑媛媛自顾自说道。吕弗江在侧,笑着相问:“什么真像?”

    郑媛媛转脸瞧着身旁的吕弗江,这么细细的看,她倒觉得吕弗江的书生面,也不比云忠君差:“臣妾说,我这儿媳长得与她爹云太傅长得可真像。”

    吕弗江点头,倒是认同郑媛媛所说,他开了口:“老师年轻的时候,那可是顶有名的清玉先生。生出的女儿,自然不会差。”

    云依坐在那陪着笑,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郑媛媛笑了笑,似乎想起了什么,开口问道:“这孩子现下是在依依那养着?”

    云依见状赶忙答:“是。张姨娘月内身子虚,又受了惊吓。孩子就由儿臣先照看着,等张姨娘出了月内,儿臣再将孩子给送回去。”

    郑媛媛端起手边的茶盏,轻轻吹了吹,热气升腾而去。

    她举着盏,没抬眼,看似无意的接了云依的话:“本宫看这孩子就不用送回去了。”

    此话一出,徐获立刻凝视起郑媛媛,那眼神里满是敌意。他的手握住桌角,恨不得将桌案分裂。

    郑媛媛察觉的到,可她却不慌不忙搁下茶盏,朝徐获开口:“你不必这么看着本宫。孩子能养在嫡母跟前,那可是她的福分。一个来路不明的女人,又怎么能教得好本宫的孙女?”

    “孩子不能跟母亲分开,孩子必须跟着张氏。”徐获压着怒火在殿前开口。

    吕弗江在边上只是瞧着,他不会参与其中,徐获与郑媛媛再不和,也是亲母子。他是断然不会当那个恶人。

    吕弗江清闲看戏,云依倒是左右为难,不知该劝哪头,想了半天还没等她开口,郑媛媛先拍了案:“母亲?谁是母亲?云依才是你孩子的母亲。”

    “难道你将军府的主母,她姓张,不姓云?”郑媛媛语气愤怒,脸上却看不出丝毫。

    “府中诸事,臣自有决断。郑妃娘娘不必操心。”徐获不满,反驳道。

    可她一挥袖,心意已决,高傲地看向殿下的徐获,“好了,不必多言。本宫会往你府中下旨,难不成我儿还能为了这个张氏,违抗懿旨不成?那本宫倒要见见这个张氏,看看她有个什么本事?”

    这郑媛媛当真是连亲儿子都不放在眼里的人。徐获听出她话里话外的威胁之意,眼下为了张邯茵的安全,他不能再继续违抗反驳,只得将愤怒吞下,为他与郑媛媛的恩怨,添上一笔。

    他起身开了口:“臣不敢。”

    瞧着徐获势弱,郑媛媛似得逞般,大笑起来,说道:“我儿放心,张氏的一应赏赐,本宫是一样也不会亏待。以后,本宫的孙女,就好好让依依教养。”

    “臣替张氏谢过郑妃娘娘。陛下,娘娘自安。臣许久不曾进宫,想去转转,失陪。”徐获忍着怒气把话说完,便拂袖而去。

    云依在身后想要去追,下意识看向殿上人的眼色,只见吕弗江终于开了口,朝她说道:“去吧。”

    云依颔首退下,追徐获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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