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禅院千流从突如其来的昏厥中醒来,抚着酸胀后颈判断周围情况时,发现眼前坐着过分熟悉的白发男人。

    他穿着身纯白的制服,正笑眯眯地拆开一包。

    “下午好呀,nagi酱。”白兰说,“拿到有趣的东西,所以就把你请过来玩了。”

    禅院千流稍微放松了点警惕,缓缓起身。

    依然是厅环境,遮光窗帘拉得密不透风,白兰反坐在窄窄的靠椅上。

    他把开口的袋子递过来:“吃吗?是我最近喜欢的冰激凌草莓味。”

    对甜食敬谢不敏的禅院千流果断摇头,然而却看见他中指上突然多出了一枚指环。银质翅膀戒托,镶嵌了鸽子蛋大小的澄黄宝石。

    尽管财产万贯,白兰从来不爱戴任何装饰品,禅院千流正疑惑着,立马想到了另一种可能。

    难道……是玛雷指环?

    捕捉到她疑惑的眼神,白兰舒展五指,十分大方地将宝石展示出来:“嗯,是玛雷指环哦。”

    “你怎么得到的?纲君知道吗?”

    “这个嘛,是秘密。”白兰拖着音调卖关子,“不过nagi酱别担心,我没有干坏事的兴趣,只是好奇它是个什么样的东西罢了。”

    “你知道我拥有和平行世界自己沟通的能力吧?其中有个家伙无聊到想毁灭世界,结果被少年时代的彭格列守护者们制裁了……”

    然后那位白兰·杰索被收容进复仇者监狱,连带着每个平行世界的白兰都被打上恐怖分子的标签,成为重点监控的对象。

    作为禅院千流朋友的白兰·杰索自觉十分冤枉,他声称自己是少有的和平主义白兰,只想面朝大海春暖花开,当个普通的万恶有钱人。

    ——“毁灭世界有什么意思嘛?我要当垄断全球产业的寡头。”

    起码在过去的二十多年中,他践行着自己的宣言。

    除了对玛雷指环有着过分的好奇、总是撺掇禅院千流帮他盗取指环外,剩下的时间都只是在法律边缘横跳,赚点黑心钱……

    “拿到了也没什么意思。”

    在她审视的目光中,白兰翻转手背,表情十分漫不经心:“就算是‘我’,有时候也不能理解自己。”

    禅院千流问:“你把我绑来准备做什么呢?”

    “不做什么,只是邀请你做啦。”

    “真的吗?”

    “嗯。”白兰的下巴抵着椅背上,紫罗兰色的眼眸仿若名贵宝石,“我不会伤害nagi酱的,别担心,过几天就送你回去。保险起见,你得和那个五条君分开一段时间。”

    “为什么?”

    他食指抵上唇瓣,弯起眼睛:“这个不能告诉你。所以别问了哦。”

    ……

    京都。

    禅院千流失踪,加茂家自然成为了首位打击目标。

    伏黑甚尔抄着长刀物理超度了加茂祖宅的护卫队,饮血的刀刃架上加茂长老的脖颈,在对方震颤惊惧的表情中,懒散开口:“我妹妹呢?被你绑哪去了?”

    “我不知道……”

    “啧。”

    寒光闪动,若不是加茂长老以术式拼死一搏,掉在地上的就是他的脑袋。他腾然跃起,滑步落地,与伏黑甚尔拉开了距离,警惕道:“老夫什么都没做。”

    然而仅仅几米的距离,仍然是伏黑甚尔能够轻易索命的狩猎范畴。

    他也不急,冷笑道:“你的命能比你的嘴硬?”

    加茂长老重复道:“老夫没绑架她!根本没有准备用这种手段!”

    好像是真的不知道。

    伏黑甚尔恍若未闻,装作看不到他准备跑路的小动作,正思索着要不要顺手取这老头性命。

    如果就这么把加茂长老给宰了,大概会被禅院千流说教很久。

    明明是有着亲缘关系的兄妹,两人的行事风格却截然不同,她总是怪他横行霸道,打乱了原本的精密谋划;不过禅院千流偏好智斗的原因,也是受制于自己个人实力。

    “伏黑甚尔。”

    半空传来了一声呼唤。

    五条悟正悬在空中,雪白头发随风乱舞,英俊面容肃穆沉静。苍蓝双瞳缓缓流动着星河,肉眼不可见的信息流从地平面的四面八方涌来,像是卫星环游般绕着他回转,又以光速四散。

    六眼的收集能力被运用到极致,东京蓝色天幕下,所有的街头巷尾、所有的黑暗光明、所有的窃窃私语——全都无处遁形。

    “有线索了。”他说。

    ……

    “现在几点了?”禅院千流问,“我是什么时候被你绑过来的?”

    白兰答:“没过多久吧,一两个小时。”

    她的声音很平静:“时间差不多,我该回去了。你真任性,我还有很多事要做,今晚又得加班了。”

    “哎?现在才不能放nagi酱离开,别想了哦。”

    白兰的音调染上点假模假样的为难:“等到时机合适,我会让你走的。你不知道要从那两个人的监视下把你抢过来有多不容易,不过谁让我是白兰呢?”

    禅院千流显然不会顺着意思吹捧他,只是说:“他会来找我的。”

    “你对五条君还真有信心呢。”

    “嗯。”

    “哪怕都要离婚了,也这样信赖着他吗?”

    “这并不矛盾吧?我认识他,可是都有二十年多了。”

    似乎是想起什么有趣的事情,禅院千流抿唇笑了:“他现在一定满东京找我。”

    “这么信任他呀……你还爱他吗?”

    “很难说没有。”

    “如果他不同意离婚呢?”

    “他已经同意了啊。”

    “反悔了呢?”

    禅院千流想了想,反问:“你这么喜欢吃,买了一款最中意的口味,结果拿出来居然是发霉的,怎么办?”

    于是白兰含笑点头:“我会换一袋。”

    “一般人确实这么想,但是发霉的那袋是最特别的、独一无二的,所以没有第二袋了。没有就没有吧,因为人不吃也不会死。”

    白兰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哀嚎:“可是我没有会死——”

    禅院千流:“……”

    轰然巨响自天花板上方传来,粘着粉尘的碎块簌簌落下,整间厅都因为冲击而剧烈晃动起来。

    白兰很淡定:“五条君真的来了呢。”

    两人谁也没动,黑紫色的耀目光柱从天而降,以不可阻挡之力怒啸着粉碎天花板,猛烈的爆破升起阵阵尘雾,却精准避开了禅院千流坐着的位置,仅让她铅灰色的裙装上沾了些许白灰。

    瞬发的硕大光球急速朝白兰的面门冲来——

    他双手合十:“白拍手。”

    空中释出巨大的透明冲击波,不可见之力死死拦住了苍,几秒后化作乱窜的光流。

    禅院千流像是有精准感应一般,抬头看向悬在半空的五条悟:“你来啦。”

    神色肃杀的白发少年稍稍放松了些许:“……嗯。”

    他落了地,站到禅院千流的身边,面无表情地问:“他是怎么回事?”

    “五条君真讨厌。”白兰指责,“只是邀请千流来我这里做,你却要打我,刚刚差点死了呢。”

    五条悟扫他一眼,苍蓝瞳孔凛冽如同冰河。

    白兰继续浮夸表演:“好可怕。”

    “不用管他,我们回去吧。”禅院千流起身,将沾上粉尘的外套挂在臂弯,“我离开这么久,有发生什么事吗?”

    她踩着碎石往外走了十来步,身后的五条悟却没有跟上来,转身发现他依然站在原地,拳头紧紧攥着。

    禅院千流疑惑道:“怎么了?”

    五条悟反问:“你没有什么要跟我解释的吗?”

    白兰幸灾乐祸地吹了个口哨,想发表点言论,却又吃了一记苍,乖乖地闭了嘴,支着脑袋看戏。

    “我也不知道我会被白兰突然绑到这里来,害你担心了,对不起哦。”

    禅院千流的态度相当温和贴心,语气诱哄:“谢谢悟君找到我,我们快回去吧……还有很多工作呢。”

    而她的哄劝却没有像以往一样有效,甚至发挥了反作用,五条悟看着她,语气沉沉地反问:“你只想跟我说这个吗?”

    他的神色同样冷峻,冰蓝瞳孔深处压抑着升腾的怒火,叫了她的全名:“禅院千流,你是想就这么打发我吗?”

    过去的几个小时,六眼被运用到极致,大脑超负荷运算,动用一切能用的资源,就为了寻找禅院千流的下落。

    每过一分钟,恐慌就会加深一点。他不敢想象这么个柔弱又温和的女人会遭遇怎样的事。

    玫瑰尚且带刺,她那么美,却没有任何的抵抗能力,只能任人宰割……每种可能性深想下去都足以让人发疯。

    他一边高效地循着线索找寻,一边不停地反思自己,为什么没有提前发现端倪?为什么六眼看不出碎玻璃上的咒力残余?为什么不待在离禅院千流近一点的地方?

    焦虑和恐慌已经全然慑住了心神,让他再也无暇顾及深掩着在意的傲娇枷锁。

    他承认自己已经很在乎禅院千流了,甚至想着只要她平安无事,接下来绝不跟她吵架冷战,甚至要他道歉也可以。

    但没想到……禅院千流非但没事,正和白兰·杰索言笑晏晏,也风轻云淡地不对他做任何解释,显得他这几个小时的恐慌像是一场小丑表演,可笑无比。

    “为什么不说话?”五条悟显然将她的沉默曲解成了其他的意思,“你是和他联手想要戏耍我吗?很有趣吗?”

    两人中间隔着几米距离,平整地板上的砂石、断裂的混凝土与钢筋却像版块相撞时的山脉,拔地而起,将两颗心分隔两岸。

    禅院千流从五条悟紧缩的眉头中揣测出了几分想法,心下却厌倦,像是面对很讨厌但又不得缺席的饭局。

    好在无论是应酬还是哄五条悟,她拥有的经验都十分丰富了。

    “没有打发你的意思呀,更别说联手骗你了。悟君,为什么会这么想?”

    禅院千流将一侧的乌黑秀发撩到脑后,露出白皙纤细的脖颈,低垂着眉眼。

    哪怕不抬头,她也知道五条悟有些局促地移开了视线。

    “白兰只是想和我谈事情而已,他挺喜欢恶作剧的,悟和我都习惯了。我不急,因为知道悟君一定会来找我的……对不起哦,让你担心了。”

    当然是半真半假,五条悟见到白兰·杰索必会动手,谁也弄不死谁,关系比他和伏黑甚尔还微妙。五条悟表示:“有白兰君作对比,甚尔也像个人呢。”

    不过18岁的五条悟应该不知道他们的关系有多坏,所以模糊处理一下,应该没什么问题。禅院千流这么想着。

    但她不知道夏油杰有透露过一部分。

    因而五条悟本人听到这句话时便微微皱眉,违和感扑面而来。

    然而禅院千流的眉眼又那么真挚,态度顺从,微红的嘴唇诉说着令人无法拒绝的话语:“有你在真好,悟君。”

    一个晃神,抓住语言漏洞的机会就这么从指缝间溜走了。

    她踩着废墟砂石走回来,轻轻牵住了五条悟的手,柔软微凉的掌心贴着他的指骨,微笑道:“好想你啊,带我回家吧?”

    五条悟面对如此攻势,兵败如山倒,瞳孔震颤。

    他当然无法看穿她温柔笑容之下的凉薄厌倦,方才的愤怒早就被禅院千流三两句化解了,只是多少有些不服气,强撑着不愿意举手投降。

    “……嗯。”

    “不行。”白兰出声打断,“我是不会同意nagi酱跟五条君回去的哦,说过了吧,你得和他分开一段时间——”

    五条悟冷笑:“你拦得住我吗?”

    “光凭我一个可能有点难。”白兰从容道,“不过我也有帮手嘛。”

    话音未落,破开大洞的天空上浮现几个人影。他们均穿着类似制式的白色制服,踩着火焰停在空中。

    “白兰大人。”为首的浅绿发色男人说,“除了铃兰都已经到齐。”

    “谁说我没来?”

    少女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人家只是很生气,白兰居然为了一个女人把我叫出来打架,但是还是乖乖过来了哦。”

    丝毫不收敛的杀意,令天空都暗沉了几分。

    “五条君,你现在离开的话,我不会动手哦。”到了这种时候,他仍有吃的兴致,“别担心,千流在我这会过得很好,过阵子就回家了哟?”

    五条悟眼睛都没眨一下,不屑道:“几条杂鱼。”

    白兰叹气:“交涉失败了呢,真可惜……那就动手吧。”

    几乎是瞬息的功夫,五条悟已经与桔梗等人打了起来,交手速度快到无法被肉眼捕捉。

    禅院千流听说过那场未来战,白兰·杰索的守护者名为真六吊花,让年轻的彭格列家族一度陷入苦战。

    如果是在二十八岁的人类最强面前,大概是撑不了多久的,但如今五条悟才……

    “没关系,会留五条君一条命的。”白兰似乎看穿了她的担忧,“毕竟你很喜欢他嘛,我可不想nagi酱伤心。”

    禅院千流的态度也很淡定:“他不会输的。”

    “你对他好有信心。”

    “嗯。”她说,“还有,彭格列家族已经在赶来的路上了,复仇者监狱也是。”

    白兰愣了会,了然道:“是你通知的。”

    “对。”

    “用的什么方式呢?”

    她学着他方才的样子,食指抵上嘴唇:“这是我的秘密,除非你用另外一个秘密跟我交换。”

    “什么嘛。”白兰不满道,“那可不能算是等价交换,我那个秘密很重要的。而且,我也不准备用玛雷指环干坏事,觉得有趣所以玩玩,根本不用抓我吧……”

    橙红的光波染红了大片天空,属于沢田纲吉的xburner带着庄重威严的大空火焰从千里外袭来,强势插入了这场1vn的鏖战。

    禅院千流微笑道:“这件事你得亲自跟纲君解释了。”

    “说得也是呢,好烦,毕竟另外一个我可是恐怖分子,要被连坐了……”

    白兰泄气地靠着椅背,抬起紫罗兰色的眼眸,语气依然不着调,“nagi酱,问你个问题。”

    “怎么?”

    “如果让你在五条君和‘活下去’当中二选一,你选哪个?他比你的命重要吗?”

    禅院千流没想到他会问这么矫情的问题,一时间都没反应过来:“……?”

    她忧愁地看着他:“你是白兰吗?”

    “什么嘛,当然是了,好过分的问题。”

    “那你倒是听听自己在说什么啊?男人怎么可能比我的命重要,我又不是恋爱脑。”禅院千流斩钉截铁地反驳,“这还需要问吗?”

    白兰弯起眼睛:“但是我觉得你会选五条君。”

    “为什么这么想?”

    “大概是直觉吧,比起自己活下去,你其实更希望五条君活下去。是这样吧?”

    禅院千流认真思索了一会儿:“如果真是什么非选不可的生死局……我会选他吧。”

    于是白兰不说话了,像是认命一样,有些泄气地抬头望着天空。

    沢田纲吉加入战场后,他的守护者根本没能坚持多久,呈现出不可逆转的颓败之势——这还是五条悟未展开领域的情况。

    “nagi酱,你可得帮我解释。”白兰理直气壮地说,“我什么坏事都没干。”

    禅院千流笑了:“既然这样,你自己向纲君自证清白吧,他会相信你的。”

    “哎——你也太坏心眼了……”

    ……

    白兰·杰索这个人简直用浑身解数演绎着什么叫做愉悦达人。

    忠心耿耿的手下目眦尽裂地看着他被复仇者监狱来人铐上枷锁,他还能游刃有余地笑起来:“还是第一次坐牢,有点小激动呢,能关我多久?”

    沢田纲吉目送他远去,转头对禅院千流说:“我以为会是一场苦战,没想到他这么配合。”

    尽管方才跟白兰说了让他自证清白,此时禅院千流依然帮忙解释道:“早点把他放出来吧,他就是太闲了,总想惹点事。”

    “抱歉,我们对白兰·杰索实在有些阴影……”

    “不用道歉,纲君。你先着手调查他吧。”

    五条悟气愤地打断了两人的交谈:“禅院千流!你居然还帮他讲话,没看到他找一群人打我一个吗?”

    禅院千流非常从容地应答道:“因为我相信悟君一定可以解决的,对于你来说分明就很轻松嘛,所以就不作多余的担心了。”

    不得不说,十八岁的五条悟非常好对付,脸上的不满卸去大半:“那是当然。”

    “……但是。”他皱着眉说,“你为什么这么护着白兰·杰索?”

    “有吗?”

    “有。”

    确实不是他的错觉。中庸、和平,禅院千流处世之道便是如此,面对争执,她一般只会想着如何能高效调停,再去当事人弥补心态上的失衡。

    如果站在五条悟这边,煽动他和白兰对立,就会有没完没了的麻烦,局面也会变得不可控。

    对于她来说,五条悟的情绪反而是次要的东西——尽管曾经她也把他的感受放在第一位,不过现在不会了。

    “你这么想,我会很伤心。”禅院千流转移了话题,“今天天气真不错呀,趁着太阳还没下山,带你去个地方吧?”

    “……好拙劣的转移话题技巧,你就是在偏心吧?”

    “拜托啦,悟君。”

    禅院千流双手合十,对他露出比晨光还明媚的笑容,眨眼wink了一下——她知道对方最吃这一套。

    “……好吗?我想和你约会哎。”

    五条悟:“……”

    “……哦。”

    沢田纲吉:“…………”

    请问还有人注意到他也在这吗?

    ……

    禅院千流说了个地标,两人瞬息之间便出现在那。

    路边的野草枯黄,她牵着五条悟的手沿着单行道前行——后者尽管面上不情愿,却紧紧回握着,让她微凉的掌心染了点温意。

    最后停在一段很寻常的河道边上,走下斜坡,正值枯水期,河流缓缓淌着,堤岸显得格外宽阔。

    五条悟环视四周,评价道:“这里有什么特别的?也不太好看。”

    夕阳为禅院千流的侧脸镀了层浅金色的边,黑发透着暖融融的棕色。

    “很特别。”她目视着浮光跃金的河面,“十年前,我在并盛中学当兼职美术老师,你在咒术高专上学,两个地方地图连线的中点就是这里。所以我们总是约定在这里见面。”

    “……”五条悟不知道怎么评价,“为什么你不去高专?”

    “我太弱了,而且训练影响我赚钱。”

    “好没出息。”

    禅院千流莞尔一笑:“嗯,不过我老公可是最强啊。”

    “谁、谁是你老公啊!”

    “没有说你呀。在说我的悟。”

    “……哦。”

    冬日的天空暗得很快,明明还没到晚餐时分,天空高悬的落日已经变成了橙色蛋黄,向苍穹与云朵泼上浓艳斑驳的昏黄油彩。

    禅院千流抱着双膝,捻起薄薄的石片,往水面上掷去。石头碰水弹了三四下,才沉到河里。

    “打水漂也是你教我的,你一下子就会了,我就比较笨,学了好久。你试图把原理讲给我听,什么当‘石片掠过水面时,带动它下面的水在短时间内快速流动,从而压强减小…’,然后对我的技术提升没有任何帮助。说起来……悟果然是笨蛋吧。”

    五条悟不明白为什么突然被攻击了:“你学不会说明你笨嘛,为什么骂我?”

    “我难道真的想学打水漂吗?只是想有个借口跟你待在一起。”禅院千流笑了,“我学不会,你还要生气骂我,你说你笨不笨?”

    五条悟耳根发热,也学着她望向水面:“……哦……那是他。不关我事。”

    过了会儿,他问:“是谁先告白的?”

    “你呀。”

    五条悟下意识想反驳那不是自己,但停住了,继续问:“什么时候在一起的?”

    “恋爱的话是十六岁,结婚二十一岁。”

    想知道的有很多,然而他太别扭,觉得自己问得多好像过分在乎对方似的。尽管内心已经承认了这件事,还是不想露怯。

    于是他将主语颠倒,问道:“我喜欢你什么啊?”

    这是个奇怪到有些好笑的问题,但禅院千流并不惊异。清风吹得整片草地翻起枯黄的浪花,她的长发也荡开曼妙的弧度。

    她与五条悟对视,翠绿眼底映出流光溢彩的碎金倒影,声音轻得像一场梦:“为什么不问问你自己呢?”

    五条悟蓦然间意识到,她似乎完全看穿了自己的心思——

    事实却是如此,禅院千流鉴别他的情绪比吃一顿饭还简单,但她从不显露一点点,让他自以为正在和她博弈,其实只是在陷阱里无望地打着转。

    他这个想法刚冒出来一小会儿,就融化在禅院千流的动作中。

    她帮他理了理被风吹乱的头发,手腕上带着山间泉水与檀香木的芬芳,和她本人一样清冷且温和。

    “我喜欢你的地方有很多。”禅院千流的目光怀恋又隐忍,“不过最重要的一点,是我们彼此陪伴的时间让你变得特别,就像这段河岸。”

    真要细究爱这件事,不能像报告似的简单总结出一二三四五个要点,因为它本就不明确,说不出具体哪里好,一到放弃的时刻又难免肝颤寸断。

    “……我可不喜欢你。”五条悟又习惯性地嘴硬,翻起旧账来,“你跟我冷战,还替别的男人说话,我不信你。”

    视野中的太阳半降入地平线,倒影在波光粼粼的水面上浮沉。

    禅院千流无奈地看着他,很温和地说:“才没有,我最偏心你。”

    “那除非答应我一件事。”

    原来是在这等着呢。禅院千流不置可否:“你说。”

    “……你别退出咒术委员会。”他有些忐忑地瞥了她一眼。

    这个消息知道的人并不多,她也仅告诉了几位友人,猜测大概是夏油杰不小心说漏嘴,于是不动声色地问:“你怎么会这么想?”

    五条悟没被她的话术糊弄过去,陈述着自己的证据:“那天你说参议院席位的事,我就觉得有点不对劲,就对比了一下过去的工作报告——你在边缘化自己的权力。”

    禅院千流惊异:“原来你上班真的有在工作啊?”

    “当然了!你以为我天天划水吗?”

    “抱歉抱歉……”她毫无歉意地说。

    “别打岔。”五条悟直直地盯着她,“你准备走了,为什么?是因为我和你闹的矛盾吗?是我做错什么了吗?”

    上次那番糊弄果然没能骗过他。

    毕竟他也是五条悟啊。

    在他审视的目光中,禅院千流点头承认:“嗯,我是准备着手隐退了。”

    “为什么?”他努力保持着语气平稳,然而难掩焦虑,“难道它不是你的心血吗?我们为了改变咒术界的理想努力了那么多年,你就这么一走了之,把努力成果拱手让人——”

    “不。”禅院千流说,“‘改变咒术界’不是我的理想。”

    五条悟噎住了,问道:“……什么?”

    “那是你的理想,不是我的。”禅院千流温和地看着他,“我从来就没有这么远大的信念,从小时候就想着要远离这群烂人咒术师,跟甚尔哥哥过上富裕无忧的生活。我最大的理想就是拥有很多很多的钱。”

    但是她遇见了五条悟。

    一开始的接近是别有用心,禅院千流想借着这位神子的东风,淡化家族的钳制。他对此一清二楚,却伸出手帮了她。

    成为朋友的第二年,他们做了个简单的约定:时机合适的时候,五条悟帮助她和兄长离开禅院家,掩盖行踪;相应的,禅院千流在未来也要帮他一个重要的忙。

    所以十七岁那年,五条悟提出建议的时候,禅院千流果断说了好。

    为了筹措需要的资金,禅院千流一改以往保守的投资风格,和白兰·杰索携手盯上了阿美莉卡的次贷市场。

    从这一决定开始,巨额对赌协议、高风险投资、做空股票市场……她走得举步维艰,稍不注意就会掉下悬崖。幸而命运眷顾,她总是能赌赢。

    实力当前,重金铺路,改革进行得平稳顺利。

    禅院千流说:“但我本身其实对改变咒术界根本没兴趣。”

    她点头的原因只是那天五条悟很难过。

    他突然说千流我们去看流星雨,于是他们就踩着夜色去了。很冷的天气,朦胧的夜色并不明晰。

    荒郊月亮照进苍蓝的眼睛,北斗裹进相拥的手臂,买来的热饮慢慢在纸杯里冷掉。

    他垂着雪白的睫羽,眼眶微红,显然强掩着沮丧,手臂环过她的肩膀。他埋在她的肩窝,他说千流,我们一起改变咒术界吧。

    他的痛苦是浇透禅院千流的倾盆大雨,河水涨槽,胸腔里积累的雨水将要淹没心脏。

    不可一世的、意气风发的五条悟,他是神子,是天上星,生来要俯瞰芸芸众生,是河对岸幻梦一样的绿灯,寄托着她对疲惫生活的幻想——禅院千流见不得他痛苦,绝不愿他求而不得。

    他是禅院千流具现化的梦想。

    “我怎么舍得你难过呢?……所以没办法。这事挺难的,不过我们做到了。”她风轻云淡地说,“但是,我现在……有点累了。你知道的,超负荷工作总是折磨人……”

    禅院千流精挑细选着合适的措辞:“咒术委员会也步上正轨了,哪怕没有……就算我放权,也可以运行得很好,没有那么需要我。”

    “……悟君,我想休息了。”她说。

    落日余晖与碎金在她翠色眼底碰撞融合,揉碎成梦幻的荧流。她依然美得惊心动魄,却难掩疲惫,像是随时要枯萎衰败下去的昙花。

    年轻的时候想到爱人心跳得失速,像是要脱离地心引力飞起来;现在已经无动于衷了,死气沉沉的暮色笼罩着她。

    他依然踩着禅院千流的梦想,他是月亮,而地上铺展着她的赤忱和真心。但也就到此为止了,人没有爱情不会死的;持续沉陷在痛苦回忆里,是真的活不下去了。

    五条悟对她的挣扎痛苦一无所知,只因她难以掩饰的疲倦心口抽疼酸涩。

    他有点后悔自己方才的提议,似乎有些太自私了,光想着如何将她留下来,却生生无视了她的感受。五条悟少见得对自己诚实了一次,他想:“我得再关心她一点。”

    “那你休息吧。”他说,“剩下的交给我好了,我可是最强啊。”

    禅院千流莞尔:“那么,谢谢悟君了。”

    旷日持久的冷战——尽管也就一周左右并且是单方面的,在他们分享这场落日时结束了。

    这天对禅院千流来说是个可有可无的普通一日,然而对五条悟来说意义重大,象征着他开始向猛烈而汹涌的恋心低头。

    他正大光明地盯着禅院千流看,吃早餐要坐到边上,出门黏黏糊糊地牵手,偶尔坐着想事的时候露出意义不明的微笑。

    夏油杰:“他恋爱了,他栽了。”

    家入硝子:“很明显。”

    夏油杰掏出几张万元纸币,递给硝子:“我还以为他能再坚持久一点。”

    “和当年的悟一个样。”家入硝子也毫不气地收下赌注,“……不过他知道他要离婚了吗?”

    “不知道,千流不让说。”

    家入硝子于是笑了:“……那我们就帮忙瞒着吧,让他留点念想。”

    但禅院千流就不太顺了,或许是身为天与咒缚的兄长夺走了一部分本该属于她的体力,她的体质差得可以,从十来岁开始小病不断,光脚就会感冒。

    和五条悟在河岸上聊天的时候吹了风,晚上回去就觉得头疼,尽管提前喝下了预防冲剂,感冒依然如约而至,再加上高强度的工作……

    “你发烧了。”五条悟阐述着这一事实。

    “这样么?”禅院千流放下餐叉,用手背试了试额头的温度,“难怪刚起床的时候觉得状态不对劲,等下吃点药好了。”

    “你还要去上班吗?”五条悟惊异地问,“都快烧到四十度了,一点感觉都没有吗?”

    “我走不开。”

    “有什么好走不开的?”

    “除了日常的工作还有生意……”

    “什么时候了还想着生意。”他说,“不要去,其他工作我会替你安排好的。”

    尽管禅院千流还想坚持,显然是拧不过他的,哪怕找了帮手估计也会站在五条悟那边。

    因此她没怎么挣扎就屈服了,拦住了五条悟打电话给医生的动作,乖乖吃了退烧药、躺回被窝里。

    “为什么不看医生?”五条悟问。

    按照他对禅院千流的了解,她是个效率至上主义者,打一针退烧比吃药要来得快得多,她应该会选择前者。

    她说:“不要。”

    他帮禅院千流掖了掖被角,抚摸她散落在枕巾上海藻般的长发:“为什么?”

    “反正不要。”

    “快说,我想知道。”

    “我困了,要睡觉了,悟君快走吧。”

    “你不告诉我,我就在这盯着你。”

    于是禅院千流探出头来,和他对视片刻,见他确实有求知到底的意思,只能小声承认了真相:“……硝子的反转术式不能治疗感冒发烧,她打针很疼。”

    五条悟:“……?”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面对他的大声嘲笑,禅院千流认命地用被子盖住脸,羞耻地闭眼。

    “噗……对不起……但我忍不住……哈哈哈哈哈……”

    五条悟笑够了,将她蒙面的被子拉下,压到下巴,盯着她微红的脸颊看:“所以呢?为什么不换个医生。”

    禅院千流不理他,警告道:“不许告诉硝子。”

    “哦,原来是怕被硝子发现自己害怕打针?”

    禅院千流:“……”

    尽管还想再嘲笑一会儿,但考虑到她需要休息,五条悟乖乖离开了卧室,坐上坂本的车。

    天才学什么都很快,尽管是第一次上手,五条悟依然将事情安排得井井有条。他代行了一部分禅院千流的职责,又把工作分门别类,分别交给适合的人去处理。

    至于剩下的,能延后的就推,不能推迟的就带回去。

    他在想要不要回去做点适合病人吃的餐饭,很快将心动的念头付诸实践,早早溜号去了沃尔玛买食材。

    等五条悟回家的时候,禅院千流睡得安稳,脸蛋红扑扑的,眉心却紧紧皱着。

    他摸了摸她的额头,确认已经退烧了——尽管不需要这个动作也完全可以判定,但摸了额头可以顺利成章捏捏她的颊肉。

    禅院千流分明不是幼态的长相,闭眼时却显得格外少女,细嫩的月白皮肤看不出一点点年龄的痕迹。她的庄重和矜贵感大多来自神态和动作,冷淡疏离,浑然天成。

    五条悟想到她说自己曾在并盛中学兼任美术老师,猜测大概全校一半的男同学都得暗恋她,有点不爽;但想到她一心只惦记着高专的那个白毛,又开心了起来,开心到一半想着“这好像也不关老子事啊?”

    就这么矛盾着,他帮禅院千流擦掉额角的汗,又摸了摸她绸缎般的头发,一会儿开心一会儿皱眉,感觉自己多少有点精神分裂了。

    他下楼给她做了病号餐,这对什么都能做好的最强来说自然是信手拈来。

    “起来吃点东西。”

    五条悟推了推她,对方直接缩进了被子里,咕哝了一句含糊不清“不要”。

    然而她一觉从早上睡到了晚餐,早餐的三明治只吃了两口,再不进食就快羽化登仙了。

    五条悟坚定地将她喊了起来。

    这个平时里情绪稳定得不动如山的人难得皱着眉,尝了一口他亲手烧的粥,嫌弃道:“真难吃。”

    五条悟震惊:“什么?我自己试过了,很好吃啊?你把味觉烧坏了吧?”

    然而禅院千流不愿多语,扔下了勺子,迷迷瞪瞪地环住他的腰,嘟囔道:“悟不要吵了。”

    “……陪我睡觉。”

    五条悟脸热:“…………”

    “这、这不好吧……”

    然而她圈着他的胳膊缓缓放松,俨然已经又睡着了。

    ……

    浑身无力,头昏脑涨。

    禅院千流浑浑噩噩间想起从前的事。

    饶是她这种外人眼里成功到极致的女强人,也有软弱时刻,就比如生病的时候。

    没有人陪,情绪格外脆弱,抽血的细针扎到胳膊上都疼得想哭。每次发烧感冒都像在渡劫,而她那忙碌无比的丈夫显然是缺席的。

    伏黑惠把最喜欢的小羊玩偶放到她的床头,说让它陪姐姐睡觉,安静地带上门出去。

    但禅院千流翻来覆去,头晕想吐,无论如何都难以入睡,她打电话给五条悟,总是占线或者忙线:“您拨打的电话暂时无人接听”。

    或者接通了,他仓促地解释道:“现在有个紧急任务,等下打给你哦,先挂啦。”

    等到他忙完手头的事情,禅院千流已经从崩溃的情绪中恢复过来了,平静地说自己生病了不好受,想和他聊聊天。

    他也总是很配合,说些好笑的事或者甜蜜的、哄人的话,撒娇说老婆我好想你呀。禅院千流一一应答着,内心却没什么波动,因为最需要他陪伴的时刻已经过去了。

    “等我们忙完这阵子就去度假……”

    五条悟总是这么说,而禅院千流也会含笑应和,尽管基本上从未实现过,有这么个愿景也是好的。

    在这段逐渐从相爱转变成劳燕分飞的婚姻中,禅院千流独自捱过了辗转难眠的寂寞和无人问津的流泪时刻。人一生的眼泪或许是有限的,她的本来就少,流完了也就没了。

    渐渐的,遇到什么事也不会第一时间打电话给他了,尽管他的号码依然占着1号快捷键。

    婚变是这两年的事,其实矛盾又比这早得多。就像再好的朋友也会吵架一样,相识二十年的夫妻也会争吵。

    男人和女人本就是两个星球的物种,女人所重视的那些仪式感和小细节,对于男人来说大多就是矫情麻烦,但为了伴侣高兴,又耐着性子去配合。这个磨合过程中自然会出一些问题。

    禅院千流早就忘记了吵架的理由,结婚的第三年开始就有无休无止的折磨。

    起初的小打小闹尚且算作情趣,后来一发不可收拾。

    五条悟不明白她为什么总是在挑刺,揪住小小事情不放,大部分时候撒娇卖萌化解她的冷脸。偶尔也会吵起来,向彼此射出言语的利剑。

    小火花眼见着要演变成撼动感情的狂风暴雨,但他们最后总会和好。

    禅院千流总是在等他回家,平静的外表之下,藏着深夜辗转难眠的焦虑。

    为什么还没有回来?他会不会出什么事了?会在她不知道的地方受着非人的折磨吗?

    所有人理所当然地信赖着人类最强——普通咒术师把他视作咒术界的顶梁柱,后辈将他视作最可靠的前辈,任何等级的咒灵都绝不想碰见他。

    但对于禅院千流来说,五条悟只是个常常不回家的丈夫。

    禅院千流因他出生入死的工作,平白生出无端的可怕联想。

    喜欢是轻快的情绪,但爱总让人想到死。

    每次看到他疲惫不堪还要微笑,半夜收到消息匆匆奔赴任务地点,闻到他衣领边淡淡的血腥气……她都忍不住想,会不会有一天,他再也不会回来了?

    这个念头无疑可笑,如果最强咒术师都回不来,那么世界大概也会陷入梦魇。

    可对她来说,这就是切切实实的、总在忧虑的事情,世界上哪有什么感同身受,刀捅不到身上就不会知道疼,其他人又怎么可能懂。

    禅院千流是个有着极强掌控欲的人,她为人非常谦逊温和,行事风格却堪称暴君。

    在资本掠夺的阶段也没有手下留情过,和白兰一起伏击各国的财团乃至国家银行,财库越来越充实的同时,数以万计的人间接因为她而失业。

    资本的积累过程是踩着火与血的,禅院千流守着自己的财富,像是巨龙趴在金币堆上,只有确信的丰富收获才会让她安心。

    但她最爱的那颗宝石并非死物,银蓝色光芒缓缓流淌,一呼一吸间夺人心魄。

    禅院千流明明如此爱它,因而心甘情愿地接受每一次未知归期的分离;到现在也是一样,但已经不想拥有了,因为持有的代价太过高昂,她已经支持不起了。

    感情如果视作货币,她支付给五条悟换取他的爱情和关心,但是交易失败,除了灰溜溜收回自己付出去的部分,还能怎么办呢?

    往好处想,他起码给过她十年快乐;所以有点可惜,以后生命里要没有这个人了。

    ……

    “嗯,对,烧已经退下去了,但她还没醒……没吃饭呢,她不肯……还在睡……”

    五条悟压低着声音同家入硝子讲电话。

    “什么?……长什么样子?”

    “就药盒?你这描述这也太笼统了,行吧,我自己找。不说了啊,我看她快被我吵醒了。”

    家入硝子让他给禅院千流喂一粒每天都要吃的综合维生素,不过五条悟不知道她放在哪里,顺手在离得最近的床头柜里翻找。

    发圈、首饰盒、零散的照片和证明文件……还有小幅结婚照,两人笑得很傻,一看就是热情洋溢的笨蛋情侣。

    他找到了一个磨去标签的药瓶,尽管和硝子描述的药盒模样有出入,依然旋开看了一眼。成分信息自然浮现在了眼前,苯基哌啶衍生物……

    五条悟的心立刻凉了半截,像是浸泡在冰水里似的,一时间忘记了呼吸。

    ……她在吃抗抑郁药?

    尽管五条悟很想说服自己或许是误会,然而很快在床头柜里翻到了另外两瓶类似的、开了封的药物,功效相同。她好像很喜欢自欺欺人,磨掉标签就可以说服自己没有得病。

    简单的信息却几乎要震得他晕眩了,唇线动了动,没能形成一个完整的表情。他的喉结猛地紧绷,生锈味浸满舌根。

    “我都干了些什么啊……”

    审视从前自己幼稚到可笑的气人举动,回忆像颗锋利的子弹,刺穿骨缝筋膜,在灵魂深处穿出血淋淋的弹孔,携带着巨大的悔恨击中了他。

    为了求证这件事,他再次打电话给硝子。

    十几秒铃声,像是一场漫长的审判。

    “硝子。”

    “什么啊?没找到么?”

    “……千流生病了,对不对?我看到她的药了……你别瞒我,她在吃抗抑郁药,对吧?”

    家入硝子在电话那头呼吸有些不平稳,良久叹了口气,说:“……对。是的。”

    “多久了?”

    “你别多想,在你来之前就有了。”

    “……他知道吗?”

    许久,家入硝子低声说:“不。”

    似乎并不是他的错,然而这并没有让五条悟好受半分,他忍不住在内心指责未曾谋面的、未来的五条悟——你看看你都在做什么啊?她不是你的妻子吗?为什么不多关心她一些?

    但他同样不能原谅自己。

    原来禅院千流真的生病了……可他一无所知,只想着她为什么要退出咒术委员会,害怕她抛下自己;甚至之前还因为一些无聊的理由和她冷战,想要看她生气。

    曾脱口而出的利刃般的话语,在脑海里游荡一圈,变成了扎伤他的回旋镖。他知道错了。如果能再早一点知道就好了。

    良久,五条悟握住禅院千流漏在被子外的手指,面颊贴上她的手背,眼神带着丝乞求:“千流……”

    他有很多话想说。

    对不起啊。

    以后都听你的。

    好好治病,不会再惹你生气了。

    对不起。

    千流对不起。

    ……

    但他等了很久,禅院千流仿佛不想睁眼看到他似的,迟迟不愿醒来。

    这是五条悟第一次体会到等待的磨人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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