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一打开门,周晰就看见弟弟正侧着身子立在门外。此时他正背对房间,拿着手机放在耳边。他明显听到了开门声,随即开了免提,转身不耐烦地送到她的面前,“你怎么半天不接电话?爸找你。”

    她先是愣了下,紧接着在照钦催促的示意下,将手机抽了过来,进屋走到阳台,才开口说话。

    照钦只站在门口,穿了件浅蓝连帽衫的他,婉拒了刘淇请他坐坐的意思,却斜着眼留意了下房间。

    虽然含着笑,但刘淇在听了周晰刚才那番话后,总觉得照钦眼中有道不清的盘算。他也在想:这个不嫌事大的小子,该不会回去又会一五一十地都告诉他爸吧?

    还没及多想,周晰已经站到他身后来了,他一看,她连东西都收拾好拿在了手上。原来周常鸿来的这通电话,是找女儿回家去的。

    周晰能够猜到,肯定是母亲劝动的。

    在跟刘淇打过招呼,又约好明天见面的时间,周晰这才和照钦离开。望着两人并肩的背影,刘淇心里莫名一阵失落。

    他初始以为,这一切都源于自己刚才没来由生出的恶念。若说单纯只为帮忙就奔赴武鸣,刘淇自己都不信的。可他还是为自己在周晰倍感痛苦之际诞生的幸灾乐祸,而感到无比震撼。

    他以为这种失落,源自幸运的丧失。殊不知,在今后的许多日子,都将伴随着他。

    照钦帮忙接过东西,放进出租车后备箱里,才最后上了车。姐弟俩一起坐在后座,这情形已经很久没有过了。

    以前每次跟父母出门,都是照钦抢先坐上副驾驶位。而她高中后,爸妈工作更忙了,几乎连着几周几个月不回家,也就再没有一家人出门的机会了。

    “看我做什么?”周晰撇开头,看着车窗外逐渐熟悉的沿湖湿地。

    此刻黑夜中忽起大风,原本平静的湖面顿时水波翻滚。

    旁边的人轻笑了一声,并不理会她,却半个身子探到前排的座位,活泼地跟师傅说:“麻烦开慢一点,我有点晕车”。

    听到这话,的士师傅减速前行,又提醒他俩开着车窗吹吹自然风,稍微缓解一下。

    照钦看了看姐姐,撇了下嘴,在窗外吹来的呼啸的夜风里,不以为意地说:“我说姐姐,你的眼光越来越不行了。胆子那么小,你怎么看上的?我可听爸爸说了,那人就是瞄上了咱家,越是懦弱无能的,才会越挑家世,你真以为他是真心的啊,可别幼稚了。”

    周晰只看了他一眼,并不答话,反而冷冷地命令司机开快些。在她严词要求下,橙色的士几乎是一路疾驰,十几分钟就抵达了终点。

    周晰率先下了车,拎了行李,径自回了家,进门的一瞬间甚至将大门重重地关了上。

    被关在门外的照钦还没有下车,他抚着胸口,趴在车窗上呼吸新鲜空气,胃里一阵阵的恶心,终于有些消弭。

    司机递上一瓶水,脸上有些难为情。不过笨拙的他也找不出什么话,只是连劝带安慰地说:“现在的小姑娘,很容易被人骗。你这提醒一下,很容易成罪人的。劝人那可是艺术活,真是难为你了。”

    本来喝着水的照钦,停了下来,他对着司机扯了个笑容,随即下了车。刚上台阶的他,听见的士起步的声音,转过头去,望着渐渐消失的车影,眼里有种莫名的情绪。

    此时天气突然大变,狂风不止,让江南城市的夏夜也降了温。照钦马上对准锁孔,想马上进门,还在门外的他,清晰地听见屋里传出一声脆响。是有东西砸了。

    他随即开门,判断了一下,发现出自一楼书房,从半掩的房门处,还可以看见书房里那对父女的剑拔弩张。在地上,破碎的花瓶和鲜艳的插花,七零八落倒在周晰脚边,一滩死水也渗进了她的脚底。

    周妈妈着急忙慌地从他面前跑进去,她拉开了丈夫周常鸿,边埋怨边找工具收拾,“不是让你好好说么,发什么脾气砸什么东西啊?”

    照钦慢慢走到门口,伸手拉了下周晰,想把她往外扯。被挣开后,他也默默地进了书房,站到了她的身后。

    “就为了这么个不伦不类的,你现在竟然还敢在我面前摔东西了?!”被拦住的周常鸿,越过妻子的肩膀,冲着女儿质问道,随后又调转话头,责备妻子太过溺爱的过失。

    说到末了,整个人气得靠在飘窗边,仿佛在跟自己对话一般,有气无力地说道。

    “也是没想到啊,我日夜加班为你提供优渥的学习条件家庭环境,就换来这个结果。初中就会谎话连篇,把我们一家人、学校老师都耍得团团转。高中,你自己又数数这样的事情有多少?我看你有改了有反省,我也就一忍再忍,但是你总不能就看了一座山就觉得世上就再没高山了吧,这么浅显的道理……”

    周妈妈看着气到失语的丈夫,自己也有些无奈,只能转身先劝女儿服个软。只是,周晰却拨开了妈妈的上前的双手,突然对尤为依赖的母亲有些抗拒,转身跑出了书房。

    支走儿子后,周妈妈扶着丈夫坐好,又警惕地探了眼门口,小声地说:“医生都说她精神压力很大了,你少说教,要好好沟通”,她叹了口气,继续说:“她的疑心重,总觉得是被跟踪跟监视,所以不喜欢我们管得过严。你要慢慢来,别着急。你今天这就是把把关,若有不喜欢的,也不用跟她说得那么透,我们私下处理就好了。”

    “她跟她……算了,不提那些不开心的事了,只是辛苦你了……”周常鸿握着妻子王施文的手,深深地吻了上去。

    而此时,一道闪电划过高高的飘窗玻璃,亮光闪进了书房,周妈妈抬头看了一眼,“哎”地一声,马上站了起来,很快出现在二楼周晰的房门前。

    门从里面反锁着,她敲了好几次也没有回应。直到周晰被一个响雷吓得出了声,周妈妈才确定女儿没有睡着。只是,以往惧怕雷电的周晰,却没再开门了。

    周妈妈想到,可能周晰刚进门时听见了她的话,有些埋怨她了。碰了钉子的她,在门口安抚了几句,这才忧心地下了楼。

    夏天的雷阵雨来得格外凶猛,暴雨挟裹雷电狂砸着别墅,玻璃上的雨水一股股地淌着,如泣如诉。

    一楼的主卧里,周常鸿怀里抱着妻子,王施文则拿着一本规划白皮书认真地看着,双双靠在床头。同在市属建设部门某规划局里任职的两人,聊起了武鸣市未来十年内的发展规划。根据省级发展规划的要求,武鸣市将于邻近的四个特色城市密切联系,并开通多条城际线路,围绕千秋湖,最终朝向一体联合发展的道路。

    这时,周常鸿想起,妻子王施文的老家,就在武鸣西面的右仙市。虽同在一省,但没有得天独厚的千秋湖,又距离较远深处内腹之地,根本得不到发展。因此自结婚后,就没见妻子回过老家。连几周前受邀参加右仙市旧城新改活动的启幕仪式,也是来去匆匆,根本没有时间。

    一直说着工作的两人,仿佛就有无限想法,直到晚上十点多,才熄灯躺下。一片黑暗中,一条毒蛇般的闪电窜过,隐隐印在窗帘上。王施文侧着身子背对丈夫,望向窗户数着一道道闪电,想到楼上怕雷雨天的女儿,心中颇有些担心,又说:“常鸿,你说晰晰这事,要怎么处理啊?”

    背后的男人翻了个身,在王施文的追问下,略带着赌气的口气,“这事你别管那么多,那丫头多半又故意的。之前就充好人当神仙,惹上的那几个不三不四的人,哪个是有思想有追求的?都说吃一堑长一智,她呀,就人傻钱多。不让现实教训一下,她是不能明白我们的良苦用心。”

    周常鸿说的,是在周晰初中时期。青春期的活力加上天生的共情力,周晰对于出现在身边的人总释放着种天然的亲近感,笑起来一双弯弯的眼睛,盈盈地闪着亮,因此在学校里人缘很好。只是,她对于任何人都是这样一幅温柔的模样,甚至是流连徘徊在学校外的社会人士也不例外。

    某年春天的周假,刚一放学的周晰就被几个小混混缠住,之后有两个甚至跟踪起她来。

    只是,周常鸿了解整件事后,却对女儿有了新的认识,深刻得让他一提起就无奈几分。

    “你知道人家我那在派出所的朋友怎么说么?”,周常鸿一个起身,拉开了床头灯,看着妻子等待她询问,但又迫不及待地继续说:“我之前都没告诉你,老褚说,那几个人之前根本没有注意到她,是周晰连着几天跑过去送这送那嘘寒问暖,结果呢,她自己连人究竟是谁都认不全。人老褚就问我了,这究竟是什么个意思?我也想不通啊。只能说她人傻钱多了,人家就把她当摇钱树活菩萨死缠着她,结果自己又怕得很……”

    “其实,这也不是完全不能理解。”王施文也坐了起来。前几年周常鸿常年早出晚归,由她在家里照顾两个孩子,因此对于这个女儿的心思,十分了解。倍感荒唐的丈夫一说,她试图靠分析来为周晰找一个合理的解释,“这看起来很矛盾,但也不难理解。晰晰一直就很体贴,这种与人为善,是需要殷实富庶的家庭氛围才能养出来的,正因为这样,她对任何人都很善意,可是却只代表着礼貌,或者说是没有用心的、毫无差别的施舍吧。”

    “施舍……”,这个词倒是很符合她的做派。周常鸿心想,“不愧是她生的”,不免又心悦诚服地点了点头。

    “其实,晰晰她,我总觉得你还是多跟她说说,毕竟,我替代不了你的角色。”王施文想起了明天的会议资料,起身检查着材料,“倒不是让我为难,你既然说到她了,我也想好好谈谈。平时明明好好一小姑娘,可是却总遇到些糟心事。前几年你都不知道有多少人来家里过,尽是谎话连篇编排人,不是哭诉晰晰弄坏了他们的画,就是怀疑比赛物品被她藏起来了……这一次啊,她身边又冒出来一个刘淇,也不知家庭如何人品怎样,可不能再让人委屈了晰晰。”

    周常鸿斜着眼,听着王施文的言辞烁烁。他摸到打火机点燃了支烟,倚在床头注视着妻子。沉默了一会儿,他笑着调侃说:“你说这些,可半点不像心疼她的意思。”

    “就知道你会这么想……”,王施文停下手上的动作,兀自坐在沙发上生气。

    “没说不信你。她那面子功夫自然是顶好的。不管表现得多风和日丽春风和煦,实际上又冷又傲,这性子,倒是像极了一个人……”周常鸿厌恶地冷笑一声,看见妻子一脸迷茫,他轻轻地说:“你又不是不认识。”

    王施文怔在原地,此时“咚”地一声惊雷,炸得她心里一阵发慌。而二楼西面的房间里,周晰同样被连续的雷暴吓得难以入眠。

    即使把自己裹在被子里,暴风雨的狂怒还是十分清晰,周晰后悔地望着紧闭的房门,瑟瑟缩缩地扑过去,打开反锁虚掩着门,迅速又跳回床上躲起来。

    她已经不生气了,即使妈妈也像家里另两个人那样反对自己,但只要能像之前一样冲进来,把她护进怀里,就算明天她消失了……

    狂风暴雨,窗外一片呜咽。疾电闪如白昼,窗帘紧闭的房里也瞬间为之一亮,照得周晰脸色惨白。她扭头数着闹钟上闪过的秒数,又不住地望着门口,却依旧没有等到。

    濒临崩溃之际,她管不上什么了,一手掀开被子,就跳下床去。正准备开门跑下楼找母亲时,门突然打开了,一个瘦削的身影闪了进来,随后屋内灯光一闪,屋内随之明亮。

    适应了光亮,周晰看着眼前的人,难以置信地睁大了眼睛。正要发火质问,

    对面的照钦径自拉开书桌前的椅子,把手上包裹严实的东西一放,就坐了下来。看不清那东西,只清楚外形是方方正正的。

    “爸爸好久没回来了,老妈正跟他说话呢……这外面闹哄哄的,我有点怕,拿了严久辛的画,想找你一起看看。”

    他话虽说得软软的,好像很害怕的样子,但整个人却十分放松,不等周晰同意,就率先撕开了画作的外包白纸,画面刷地露了出来。

    周晰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地扭开了头,她张着双手像是要推开一堵陡然倒塌的墙,十分排斥,甚而躲避着不愿睁眼。

    “你还记着呢?别那么小气嘛,我那时候只是逗逗你的”。照钦言语间有些落寞,末了真诚地补了一句,“这次是真的了”,这样的言之凿凿,终于让周晰稍微释怀。

    她慢慢回过头,只敢半睁着一只眼睛。画框里一副浓墨重彩的油画映入眼帘,正是严久辛十分典型的夸张派风格。

    姐弟俩终于因为一场雷暴天气有了冰释前嫌的意思,然而一楼的这对夫妻,此时却互相有些置气。

    周常鸿因为女儿和自家老爷子脾气太相似而絮叨,让一直帮忙说话的妻子倍感无奈。周常鸿的父亲已年近不惑,宁愿请保姆照顾,却依旧不愿意搬来一家团聚,一个人孤零零地住在老宅子里。而这一切,都是因为不满意儿媳妇。

    周老爷子可能也没想到,现在自己儿子对他避之不及,反倒是一再反对的儿媳妇坚持接他过来同住,两人甚至为此出现了争执。

    一栋别墅里,再大的声音都在雨中被冲散。

    雨小了,楼上的窗帘拉了开,周晰房间里还亮着灯。两人围着书桌,还在一张张地浏览点评,画上的每一个人物,或五官扭曲,亦或身体残缺,形体怪异诡诞而着色艳丽大胆,形成一致的艺术和谐,极富冲击力。

    得知这些画都是老爸买给照钦的,周晰触摸着已干颜料的手指,凝在画上那人的裂开的嘴唇边。

    照钦也突然沉默了,随后也不说话跑出了房间,没几分钟,又回了来。他挑好了几幅买来的艺术画,开始在周晰书柜前找位置,笑盈盈地要摆在这屋里。转头一碰上周晰的目光,躲闪之中却又总有些求和的意味。

    对于弟弟难得的分享,周晰突然觉得迷惑了。仔细看时,她才发现,之前那个缠着爸妈严防着自己的熊孩子,已经成了大男孩,身高甚至比她高出了一个头,言语中也少了些对抗,说起画画来就津津有味。

    “或许,这就是他的成长吧”,周晰心想。

    只是稍微的示好,哪怕是他嫌爱太满太多而漏下的一点点,周晰也还是紧紧地捧了起来。

    所以,计划,还要不要继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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