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拼命跑到门口,周晰却再次被挡住去路。对方就像机械一样紧紧抓着她双臂,随后一把夺过了武器。赤手空拳的她,面对身型的巨大差距,吓得几乎哭出声来,但还是倔强地坚持要缓和对方,尽量不激怒精神病人,这也是她唯一能做的事情。
只是,刀疤男人仍然在喋喋不休,不时又掺杂着对周常鸿的谩骂。而在倾听与安抚的过程中,周晰敏锐地发现:这个人可能的确是认识她!
但是,话里的破绽也不少。
比如,他说自己父亲曾在规划院任职,之后才从五县四郊逐步进入市里,这不假;又比如他知道父亲生活中的各种爱好和小细节,甚至连爷爷常唤她的小名也非常清楚。
但是对于母亲的一切,却说得牛头不对马嘴。如果不是周晰对母亲足够了解和喜爱,听到差距如此之大的陈述,周晰几乎都不能想象出是自己家里那个温柔似水的妈妈了。
既清楚又陌生,声称是舅舅的男人,却对自己亲姐妹的情况一无所知。这一切都让周晰头脑暂时失去了分辨能力。
她越思考,太阳穴的疼痛感就更加强烈。
终于,她眼前,那个一直张着嘴长篇大论的男人,渐渐变得模糊起来。
头疼欲裂意识不明间,她仿佛看见眼前的人正对着自己仰头狂笑,无数张闪着寒光的血盆大嘴不断重叠起来,垒成一口高达数米的红色大井……
疲惫压上了眼眶,眼睛将合未闭中,一阵沉闷的撞击声激得周晰有些清醒。
她拼命睁大眼,又抬手用劲一挥,猛地推开了刀疤男。
就在此时,窗边又传来声音,这次是更清脆的玻璃破裂声。周晰一转头,后门上的玻璃已全部砸烂,一个人踏过玻璃碎屑冲了进来。
而屋里的另一个人,早仓皇而逃不见踪迹。
周晰看清了救他的人,是照钦。熟悉的人在身边,即使是讨人厌的他,也总比那个陌生的疯子要安全百倍。
照钦突如其来的关心,与劫后余生的庆幸交织,彻底击溃了周晰的防线。这一次,她痛快地趴在家里仇敌的肩头,哭了一场。
面对姐姐突然的靠近,备受震惊的照钦心脏一紧,维持着单膝跪地的姿势,呆在了原地。
周晰与照钦,这对姐弟抢着父母分出的爱意,一直以来都暗暗较劲相互抵触,就像天平两端的秤盘,不断争夺家人的关怀和重视,让自己一方占据优胜。每掂一次盘中爱的重量,就嫉恨对方比自己多几分,从来达不到一种完美的平衡。
更可怕的是,家里的父母似乎无形中也加入了这场对决,旷日持久且隐秘不宣。周常鸿更亲近听话乖巧的好孩子,儿子就是他的选择;而母亲则对周晰有种发自内心的喜爱,宠溺就更多地给了她。
对抗、压制、疼爱……在这样复杂氛围成长的周晰,本身就是一个矛盾体。此刻,其中一面的敏感与脆弱占据了上风,对于弟弟的仇视,慢慢化解开来。
上午炽烈的光照,透过墙壁上方的联排窗户,晒得两人的头发都有些发热。周晰的哭声弱了些,低泣中夹杂着后怕与悔恨,依赖地蹭了蹭照钦的肩窝。发热的发丝有意无意地挠着照钦,燎得他整个脸都滚烫起来。
终于,他察觉到脖子的异样,皮肉撕扯的疼痛,让他突然睁大了湿润的圆眼。附在周晰背上的手掌,也紧紧攥住了她的衣服。
他坚持不住了,声音格外不稳地喊着:“姐……”
周晰听到了,她是听到了的,虽然声音轻得像针。但随即,一道闷重的力量压了上来。还维持着拥抱安慰的姿势,但照钦整个人都顺势倒在了她的身上。
·
看了躺在病床上的照钦一会儿,周晰才通知了家里。不久前医生刚取出的碎玻璃,就正好扎在他后脖颈处,幸好伤口不深,医生趁着人昏睡熟练地处理了干净。
周晰想,应该是他跑进屋时不小心被砸坏的玻璃门划伤的。
只是,经此一劫,她觉得破旧房间发生的那一幕甚为熟悉,隐约有些印象。
她皱眉望着尚未清醒的照钦,看了一会儿,头又一次发出刺痛,和刀疤男当时一样,甚至这回扯住了太阳穴的神经,尖利的耳鸣幻听也随之反应。
抱着头忍痛的她,冷汗顿生,终于想起来了——
照钦之前也受过一次伤,也是伤在后颈。当时她也还年幼,只记得是陪妈一起在医院照看过。
可具体什么原因,什么时间,甚至什么地点,她都记不清了。唯一确定的,是地点绝不是现在的家。
“你,还好吧?”
听到声音,周晰抬头一看,醒来的照钦正吃力地要坐起来。她上前帮忙,将枕头立在床头,伸手扶住了他。可能伤口太疼,照钦抓着她手肘的力道有些重了。
“你刚想什么呢?”
照钦一反常态,以往对着她暗自较劲又得意挑衅的脸上,竟然露出了关切的笑容。
她囫囵地掩饰了过去,就坐在一边订外餐。一拿起手机,周晰看到了时间。
!!!她慌得在心里大喊起来:不行!
按照计划,刘淇现在已经行动了。
她急忙发消息阻止,却被来换药地医生打断,草草发送了“等我”二字,就先起身去帮忙。
在医生的嘱咐下,周晰拉着衣服的领口,方便医生操作。凭着记忆,她稍稍将病号服往下褪,露出伤处容医生操作,眼神则暗自往他后背探去。
果然,背上蝴蝶骨处,有道颜色很浅的伤疤,时间有些久,已经长了层嫩白的痂痕。
目光再往上走,新伤下方几寸的位置,也隐隐有一道小疤痕。
不过,这发生在哪一年呢?是他跟小朋友打架碰上的吗?周晰对此竟没有再多记忆了。
“没事的医生,我都记住了。我自己来,谢谢你啊”,照钦早早发现了周晰的走神,甚至她连医生的嘱咐都没听见,面对医生的欲言又止,他极其坚韧地向医生保证道。
回忆冉冉中,周晰又记起上午的事情。或许也只是她记不清了?
那个刀疤男真是舅舅?
所以,她这是怎么了?周晰不禁怀疑起自己来。
不过,目送医生出了门,周晰仍旧没动静。他看了下自己被扯得皱起的病号服,余光又瞥了几眼身边的人。随后,周晰低下了头,右手慢慢整理了下衣服,随即又抓着衣领,嘴角边却浮出了一层得意的笑容。
“已经换好了,帮我把衣服穿好,行吗?”他稍动了下脖子,望着边上的周晰,求助似地看着她,
她这才回过神来,发现照钦紧紧护着衣襟,再一看,后背早已经被她无意中给扯了一大半。
这个年纪的大男孩,总是对身体格外敏锐的。想到这的周晰面有歉意,而自己的手这时还拽着衣服没松,她急忙一放,又试着掌握分寸,上手帮忙整理了好。
·
电话铃声响起,是周妈妈打来的,说是正在做饭,找两人要菜单,待会一并带来。姐弟俩一切随意,只是周晰多少因为上午的事有些后怕,又想从父母那里打探“舅舅”的身份,于是格外依赖地找母亲帮忙解答。
“……”
电话那头,出现了短暂的沉默,随后周妈妈又安抚了女儿一阵。
周晰想要再追问,照钦却伸出了手,要找母亲说话,直接打断了她。
可等他接过电话后,只跟妈妈交待医生嘱咐的忌口食物,扯了些午餐的事情。末了,没再问周晰,直接突然地挂断了电话。
“她说来了和你当面说”,面对她的疑惑,照钦简略地转告给她,就这样粗暴地结束了周晰的探问。
照钦拿着她的手机,翻来覆去地看了几眼,随后递回给周晰。就在这时,他却又盯着她反问:“你还没回答我,你刚才想什么呢?”意识到态度过于强势,他转而解释,“医生走前跟你说话呢,你都没听见。”
正好不知道从何开始,照钦却给她送上了理由。
周晰考虑了一会,下定决心,就从照钦这里,先确认伤疤的事。
她总觉得,也跟自己有关。
“你这背上的旧伤是怎么了?我好像有点印象,当时是不是没在咱们家。是在亲戚家被砸到的吗?”虽是在问照钦,但周晰还是直接说起了刚刚想起的记忆。
只是,她提到照钦第一次受伤,周晰就觉得,他的表情有些怪异。那双眼里露出的惊讶的神色,甚至还打量着自己。
就在以为他要说话时,照钦却埋着头别开了去。
随后,两人都陷入了长久的沉默中。
照钦似乎在等她继续发问,然而周晰她,却在等他的回答。
……
照钦在无言中最先反应过来:还好!周晰还没有想起来,只是在找他了解情况罢了。
伤口的痛感在放松后才涌上头来,照钦倒吸口凉气,背靠在床头。他手一伸,轻手探着脖颈处,摸到了厚厚的棉纱,这才看着周晰。
“这可是我第二回救你了。要不然你这脸上,可能还得再多一道印子呢。破相多了,刘淇可不见得能一直装下去。”
虽然说得一本正经,但周晰总还是听得云里雾里。照钦见状,才坐直了身子,帮她回忆起来。
事情发生在八年前,照钦才九岁,周晰快上初中了。
“你那时候是……11岁吧,和现在不一样,去哪都会带我一起的。那回,也刚放暑假,学校要分班补习,你和班上的一个男生,不知道为什么就吵起来了。等我从补习班过去找你的时候,那男的,就正动手推你。那段时间你好像一直生病,我就跑过去帮你,结果撞上玻璃……可惜,你头还是磕到地上了,喏,那还有块疤呢。”
说着,指了指她的右额。
她知道的,就在眉骨上方,还有缝针留下的印迹。
摸到那块凸起疤,周晰心中升起一阵愧疚。说起来,两人的不和,好像就生于各自稍稍长大的时候,在慢慢懂得爱与不公的时候。而在争夺父母的过程中,所谓的亲缘与温情,都被你多我少的分配不均给消耗干净了。
而到现在,他长大了,关于年龄的数字,跨过了对爱懵懂无知的幼年,和对爱感知太过敏感入微的少时,足够成熟了才会如此吧。
虽然暗暗还记着所有的事情,但此刻的周晰,在危急关头又似乎都一一释放了焦虑不满。
为此,刘淇的来电响了许久,她也没有接通。
她很清楚,对方想要说什么。
昨天,甚至是回来之前,他俩就报复计划的实施进行过反复讨论。如何骗取家人担心而不被外界发现,怎样趁乱将目标人物照钦带走,而这一切动作要避开警方,或者败露之后两人的说辞,半个月的时间里周晰都在不断思考。而在一一放弃稍有遗漏的方案时,以往的不快又重新涌上心头,消极情绪破了个口子,在隐秘中就填满了整个身体,被悲观挟裹的她,最终想到一个更为决绝的方式。
当然,直到昨天,她都没有完全告诉刘淇,只是大致坦白了计划,毕竟拿着这样一把武器,她要保证刀锋已经开了刃。
现在她既然提出要放弃,电话里一两句是理不清的,周晰想着还得亲自走一趟,去和刘淇说明白。
包括,她对刘淇的真实态度——这场假恋爱,是时候该结束了!
(。手机版阅读网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