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代城市中,移动通讯设施已经组建起了一条信息交换最广泛的网络,通过无线电和网络,突破了空间与时间的阻断,远隔千里或时日长久的新闻都能在一页页发着荧光的网页上找到蛛丝马迹。
相对于传统电视、报纸的受限,手机明显已经成为了新的信息媒介,发送、接收讯息,及时又便捷。但是这种人人皆为媒体的时代潮流,却也引发了社会与学界的广泛关注,权威以“信息茧房”、“新闻同质化”等为主题形成大量研究性文章,网络则诞生了“手机恐惧症”、“新型控制”一类的段子。一时之间,媒体技术与人类的关系成为了全新课题。
只是,如此普及而应用广泛的智能化产品——手机,屋里的这个女人对它却犹如毒物一般避之不及,听见手机铃声就吓得立了起来,抄起拐杖一瘸一拐地跛进阳台,靠在老式的石柱栏杆上。头顶的热风一吹,扎在脑后的微黄头发乱成一团,几缕毛躁的发丝也蓬在脸上,显得人的精神有些萎靡。
而她住的这栋房子,位于千秋湖东南方向的安清市。整个小区坐落着几十栋六层建筑,这是零几年建造的拆迁安置房,因此四处都有些破旧,甚至部分楼道还堆满了成堆受损的家具。
电话铃声停下很久,她才返回到略微破皲的沙发上。而刚刚播放的电视连续剧已经播完,进入到广告时间。伴着电视里年轻女明星靓丽而又甜美的嗓音,悻悻拄拐的她竟被反衬得无比凄凉,那深浅不一的晃动的背影,在中午射进的炙热的光线里,变得愈加单薄。
是的,一点儿不错,就是那种马上就能被阳光烤热熔化的单薄。
老小区里电路不好,她所在的房间并没有安装空调,只摆了一台落地风扇,“呜呜”的吹着,根本送不来多少凉意。
女人坐在朝南的窗下,那里搭了张木质书桌,还立着几本唐诗宋词节选和大家注疏合集,书页边角已经卷曲泛黄,看来已经很久时间了。
又换了个成熟男艺人的语调高亢活泼的广告,不知为何,女人显得很是瑟缩害怕,她逃避一般地抽出了一本书,用精神世界的沉浸来淡化心里源源不断涌起的恐惧。
只是心脏是老实的,它在胸腔里剧烈鼓动着,几乎想要破肉而出。她另一只空出的摸着书页的手,至今仍没有翻页,只是开始颤栗着无止尽地卷起书角。
这种一如既往的解压动作,并没有任何的缓解。
恍惚中,她仿佛又听到了关停铃声的电话开始震动的声音。随后一段痛苦的回忆涌上头来。
“你以为躲着就算了事了吗?我迟早能找到你!跑去报警,你真是个不要脸的贱人。什么?这话可不是我说的,是那些知道你报警的人在审判你,包括你的父母!!没人站在你这边。”
“你那可怜的爸妈,说不定还得求着我娶了他们毫无廉耻的女儿呢!不是吗?他们不是已经要跟你断绝关系吗?所以我是上天派来拯救你的。来,告诉我,你在哪里。只要有了我,你就可以重新回到你亲爱的爸妈身边,继续去过一家团圆的好日子。”
虽然是透过电话的声音,但同时跟随声音记忆冒出来的,还有那个穷凶极恶的男人的脸——
那是一张古铜肤色的方脸,坚硬而生畏的五官。尤其眉骨处的那颗硕大的黑痣,简直就像是从地狱而来所盖下的邪恶标记,似乎里面封印了吐着信子红着大口的毒蛇。
高兰打了个冷颤,放开了书页,站起身子往窗外探了几探,又拉上了窗帘。她打定了一个主意,却按兵不动,反而先谨慎地起身走到床头。
那里安了一块豆腐大小的智能面板,她一阵熟练的点击后,一个黑白画面闪了出来,正是她家门口。
原来在门口安装有监控器,信号直接连通传输到卧室。
不过女人并没发现有人经过。确定之后,她才扶着桌椅挪回到书桌。
这时,她从化妆盒里倒腾半天,翻出个钥匙,在书桌小柜子里拿了本塞得鼓鼓的笔记本。就在这时,几张长条形的剪纸率先落了出来。
她捡了起来,放到一边。那些剪纸都是从报纸上裁下来的,板印的黑色字体,放大的各类社会事件标题,及已经泛黄的纸张。
女人摸了摸日记本的外皮,几次周折,还是又一次打开了。果然,收藏着的,全是满满一笔记本的报纸剪纸。
她在其中找出了一张,页面十分完整,一看就是当时的头版头条。上面大号的粗体写着标题:《另有隐情?白领女工遭夜袭离奇死亡,嫌疑男子坚称“只是路过”》。
这张时隔四年的报纸,是她从网上订购的很多报纸中的一份。
就像那个可恶的男人说中的那样,即使受害的女白领是受害者,但也是会被人言【审判】的——就像她一样,离经叛道就是一种应该被惩罚被审判的错,所以明明被骚扰被威胁,最多只能逃避。
甚至,她连报警说出真相的勇气都没有!
这才导致,那个长着包藏有祸心的黑痣的男人仍然逍遥法外。
而她,带着随时可能被找到的风险,将自己完全封闭在家里。放弃掉了她苦苦挣扎求学而来的知识和学历,成了这半人半鬼的模样。
·
“嘟嘟嘟……嘟嘟”
掉在客厅的手机突然又一次响起,鬼催命一般的震动声越来越紧。女人退缩一阵,没从监视器画面看到任何人影,这才撑着拐杖到了客厅。
终于,这次不是陌生电话了。
她长长地松了口气,手机屏幕上显示着“林老师”的名字,这让她放心地接通了。
可是,听见电话里的几句话后,女人的神色突然焦急起来。
“你说什么?不可能的,不是说他人也不见了吗?他肯定也遇到了什么麻烦。那怎么会跟他有关呢?”女人两只手担心地抓着手机,紧张地问道。
电话那头的林老师又说了几句,有些慌神的女人倒在了沙发上,哭丧着脸,但仍旧为孩子鸣不平。
“怎么会跟我儿子有关系呢?你们怎么回事啊,现在我儿子不是也不见了吗?”
“他也没回家!是啊。要是在家我能这么着急吗?”
“好,我联系上了他的话也会马上联系您的,老师。”
“这……他确实这昨天没跟我通电话,但是他是去朋友家里,总不能一直干涉他。之前他也有约同学去外面,但都好好的啊。”
“什么?她家里人要过来?!你说她叫什么名字来着?”
“……周晰。”
女人重复着这个耳熟的名字,挂断了电话。
是的,儿子说起过,要去这个名叫周晰的朋友家里,因为就在千秋湖对岸的武鸣市,加上高铁回家时间很快,她也就没有在意。
可刚刚儿子的大学辅导员打电话过来,她才知道,那个叫周晰的女孩一天没回家。与此同时,自己的儿子刘淇,也从昨天开始,一起消失了!
而之前那通让她畏惧如鼠的陌生电话,正是周晰家人打来询问的。
根据林老师的说法,周家在四处找人无果后才找到了他,并拿到了刘淇母亲,高兰的电话号码。
现在,周家人认定女儿的失踪,和刘淇有关。已经在开车赶来安清市的路上了。
高兰焦急地拿着电话,她怀疑儿子去了自己的乡下姐姐家,可是一通电话过去她明显得到了失望的答案。
而问遍了儿子的好友,也是一样,无人知晓。没办法,她只能先在家里,等着周晰家人的上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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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如辅导员所说,约莫半小时后,门外准时地响起了敲门声。虽然提前知道是周晰的家人,但高兰听见有人敲门,还是下意识地想往房里躲。
这时,门外一个清亮的男声传来:“刘淇妈妈,我是不久前通过电话的那位,我姓林,你开下门先。”
随后屋里木质地板上撞击的声音越来越近,在门口停了几秒后,门开了。只见一个四十多岁的精瘦女人半开着门,右臂撑着拐杖,眼窝的深凹让她多了份苍老无力。
林辅导员愣了一下,对于眼前这个残疾妈妈,他的脸上有些歉意。不过他马上收起自己流露出的同情,想用平等的目光,给对方保留尊严。
他也不敢先跟强势又愤怒的周家人说话,于是先站在门口和更为弱势的刘淇妈妈简单问候了几句。
高兰心里着急,但好歹自家是男孩,又被怀疑有嫌疑,面上保持着难以挂住的尴尬的笑。随后她半歪身子退到门边,邀请三人进屋。
在林辅导员身后,立着的女人和男孩,应该就是周晰的家人了:高兰心想。
辅导员倒是大方地进了屋,只是门口两人却迟迟没挪步。
周妈妈怒气已经皱上眉头,身边的男生则站在一侧,听从母亲吩咐的他也没动静。眼见这情况,林老师有些窘迫,但本着解决问题了解事实的原则,一番调解才让两家人坐下来。
客厅吊了顶三叶风扇,咬着天花板疯狂地扭动脖子,发出金属僵硬的尖叫,死死地锁住下方的四人。
一番交流,高兰才知道,儿子刘淇去到武鸣市的那个朋友周晰,其实是他的女友。
而从7月3日晚上,周晰就没再露面,而且关闭了所有的通讯设备,社交媒体上也毫无踪迹。
全无消息的消失了一天多,连绑架勒索的电话也没有,这种目前看来和钱财无关的情况,大抵就是因为感情矛盾。
恰好,周家人,尤其是男主人周常鸿,是明确反对阻拦的。那周晰会不会一经怂恿就跟着刘淇跑了呢?
“3号那天在医院,我看到刘淇一直在找她。”
照钦记起的话,更让周家夫妻俩坚信不疑。
因此对于高兰的否认,周妈妈明显没有相信的意思。但把房子都找遍也没有发现刘淇。控制不住的冲回客厅,一把拉着高兰追问起来。
眼看她情绪激动起来,林辅导员连忙挡在中间安抚双方,只是,却被愤怒的周妈妈狠狠瞪了他一眼。
他心里很明白,对方肯定埋怨自己得紧,谁让他刚才打通电话就全泄底了,真要是跟刘淇有关,那电话不就是通风报信了吗。
在此空档,照钦则仔细把这个八十多平的房子转了几圈,两间东南向卧室,堆着衣柜箱子显得十分逼仄。
其中一间连着阳台,架了台风扇,家具也都年岁不小,陈旧而又富有生活气。
照钦视线朝里一瞥,房里唯一跟这环境格格不入的——床头那崭新的监控器面板,就十分醒目地跳进了眼里。他不禁轻挑了下眉,扭头暗自探了一下高兰,默不作声又重新轻声合上了房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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