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钦仍立在别墅外面,门口如同小河向下流淌一般的马路上,映着他长长的影子。就在开门进屋的当口,正好碰上了准备下班的刘姨。
留她在家吃饭,但她又一次拿出回家照顾小孙子的借口,推脱一阵仍要先走。不过,倒是收下了照钦给的酬劳。
餐厅里,周妈妈已经坐在了桌前,气色也好了许多。看见照钦的身影,她生气与不安的姿态尤为明显。
照钦坐在她对面,扫了眼面前的菜,帮母亲盛了碗粥,放在她的手边。
“爸挺担心你的。”
周妈妈缓了下,瞥了下儿子递来的粥,这才稍稍安定些。转而说道:“去叫你姐下来吧,这已经到点了。”
照钦并没有动,说:“好像有什么事。”
“刘姨怎么说?”
“她不在。不过,动静不小。”
照钦偏着头,看着身后一米之远的玻璃屏风。在那个位置,之前摆放着的是一个落地置物架。
见此,两人都心照不宣地望了眼二楼,没有再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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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独自待在二楼的周晰,正拿着手机跟人通信。电话那头传来刘淇的声音:“你怎么样?这一天多什么也不愿意说,现在可以告诉我了吧?”
“我还好。你回家了吗?不是说你妈妈电话都打到室友那去了吗?”周晰僵硬地转移了话题,并不做什么回答。
这消失的一天,她确实是和刘淇在一起。不过对于自家的事,她仍旧守口如瓶。
对方的声音显得忧心忡忡,过了几秒才回她说:“不太清楚,我妈一直没接我电话,我现在正往家赶呢。”
周晰有些愧疚,安慰了一会儿,突然听到那头传来刘淇的喊叫,随后就是电话砸地的轰鸣声,吓得周晰后背一挺站了起来。她接连对着电话喊了好几次,终于听到了耳熟的声音。
“没事,我妈把门反锁了,我一开,被当成贼了,挨了两棍。”刘淇哎唷哎唷地喊着疼,连说话的声音都小了几分。不过他很快反应过来,说可能是新买了帽子挡住了脸。
听见刘淇一如既往地活泼,周晰突然有种想要找人分担的想法。可能就是那种永远阳光的人,才能吸引到大家的关注吧。
她也很想做那种开朗的大大咧咧的人,于是总偷偷练习如何去笑,尤其是在她发现自己有双足够迷惑情绪的笑眼时,她就都挂着一成不变的笑容。可人群散去了,愁绪就又随之增加。
像是刘淇这种活跃得吊儿郎当,或是照钦那样洒脱得自信满满,她都做不到。
“或者,待会我们线上聊吧。我刚听到些故事,跟你讲讲。”正巧听到电话那头刘淇和母亲在说话,她下了决心。
这些糟心的事,周晰不想就她自己一个人独自揣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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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叮”
厨房定时的烤箱到点了,刘姨走前做了糕点。周妈妈一个个夹出来,正准备送上二楼。
照钦看着母亲脸上浮出的浅笑,眼神却一点点冷了下去。
不管什么情况,还真是忘不了要照顾她啊:照钦想着。他心底泛起怒意,迫使他移开了目光。
只是听着鞋子踩在楼梯上的嗒嗒声,他再也忍不住地站了起来,视线也循着声从楼梯移到天花板上,气不过却无计可施,只能抿着嘴一遍遍默念纾缓。
等他赶到二楼时,别扭的周晰还是接过了母亲送来的东西。看到门口一幕的照钦,虽有迟疑,还是走了过去,打断了二人。
他说着找周晰有事,人却是扬着下巴盯着母亲在说。
当周妈妈离开后,他也并不提事情,而是从周晰手上拿过盘子,转而望了下房间,问道。
“我能进去说吗?”
周晰愣了一下,但对方一脸坦然,仿佛真有什么大事的样子。于是她退了步,让出个空间请他进去。
跟在他身后的周晰,眼见着他放下盘子后,莫名在自己房间看了看,参观之余才拉开椅子坐了下来。一时之间,站着的她变得居高临下起来。
待她具体细问,照钦并不完全配合,反而总说起家里的小事。
这时候,周晰才反应过来,照钦就是像往常一样,只是讨厌母亲对她好而已,才随便找的个借口。
“以后都不用这样了”,她自嘲地说道,心里却冒起一阵嘀咕。
按照道理来说,父亲和现在这位是半路夫妻,又都各自带着孩子,常理不是更疼自家亲生小孩吗?怎么自己家却偏偏反了过来呢?
所以,正因如此,照钦才会这么反感她和自己母亲变得亲近吧。
“什么?不用怎样?”照钦突然仰着头反问。
“总之,我是不会抢走你母亲的……”
周晰自己听到这样的话,都觉得格外生分。对于中途进入这个家的照钦,她此时似乎明白了他为何一定要与自己争的原因,但却更多生出了些冷性与不屑来。
她早就在以往的争夺中,将这个家当做了斗兽场,对立之中总有一方占据主导。如果说照钦在曾经的家里占尽了优势,现在的周晰却是觉得一切都没有必要——因为这块地方本来就是她的,她不是斗兽场里劲洒鲜血抢夺头筹的困兽,而是拥有这每一寸土地的场馆主人。
对待从外而来的客人,主人,远不会产生冒犯和敌意的。
周晰怀着这样的心情,嘴角总算露出了些胜利的笑容,垂眼看着面前的照钦。恰如两人一立一坐一高一低的姿态。
不过她却并没有发现照钦表现出想象中的任何忧郁或愤怒,只是朝后靠着桌子,看起来颇为悠闲地抬头望着她,眼里充斥着强烈的类似玩笑的情愫。
过了一会儿,他才挑着眉移开了目光。又一次环视着房间里的陈设时,神情终于低落了些。
“我可不会跟你抢的。再说,她也没那么抢手。”
照钦偏着脑袋看了过来,说到最后,语气有些淡淡的。
这种并不激烈的反应,倒是出乎意料,周晰想着刚才跟刘淇的约定,便不愿再花时间等弟弟卖关子了,直接下了逐客令。
可他并没有要离开的意思,反而一个反身,朝着窗户方向趴在了书桌上,将她翻得乱糟糟的书压在肘下。等他深深吸了一口书卷气,才抬起头来,单手枕着脑袋望向旷野星空。
“瞧你,这么着急做什么?我呢,这里有点关于刘淇的消息,正想要跟你汇报一下呢。”
他半歪着身子看向周晰,继续说道:“难不成你连他的情况都不了解清楚,就要跟他交往啊?或者说,你只是因为老爸不愿意你现在谈,所以非要对抗一番才找上的这么个人,你也就对他家根本不感兴趣。”
“那都是我的事,你不用问得这么细。”
“那看来我是猜中了”,照钦笑着站起身朝门口走去,只是他突然又停了下来,靠在门框上,尤为真诚地说:“这回,我可是支持你的。要是哪天老爸逼得紧,我也是可以帮忙通风报信的。”
“你是打什么主意呢?”
照钦走近了她,几乎能碰到她被晚风扬起的几根长发,轻声说道:“你刚才不是答应,不跟我抢的么,那你说到做到”。
他随即退后了些,端视着周晰的脸,“其实这样对你也挺好的,你知道吗?老妈对刘淇的印象可不好,今儿去了躺他家,就更烦了。你别被她给骗了。”
他说着就转身往外走,穿过中间的空厅,回到自己的卧室。也不关门,似乎并不介意将房间里的所有,来展示给人看。
·
照钦卧室的格局不大一样,南墙对门处开了扇双开落地窗,外面则是个支出去的小阳台,整个开间将近房间的一半,送进了满屋子的星光。
而在南向的墙壁上,挂了张圆形靶子。中央的黑红两色区域,已经布满了大大小小的细孔,有些甚至穿透毡布,透出几点白墙的颜色。这是照钦平时练镖留下的痕迹。
而此时本应忙着复习的他,却退至墙壁,饶有兴致地捞了把镖头,立在了靶子正前方。他也不急着投射,反而拿着纸巾反复擦拭,开着阳台上的窗户,吹着风仿佛在等什么时机。
果然,他很快听见周晰出门走过来的声音,嘴角也随之露出压抑着兴奋的笑意。
她推门进了来,手上还拿着透明的医药箱。也不说话,略过他身旁,重重地放在桌子上,转身就要走。
“这算是来换我的消息吗?”
照钦盯着她的侧影,半开玩笑地问了句,却被扭头过来的姐姐瞪了一眼。自觉说错了话的他,马上低下头把玩着手里的飞镖。随后开肩一抬臂,执着镖头对准了几米开外的靶子,稍一发力,腕部带开一条引导线,只差投释一个步骤。
不过,忍不住的周晰还是上前来,一把抽走他手中的镖头,拿眼剜了他一下,将飞镖摔在了他左手上。接着拎过箱子,示意照钦坐下。
她刚拿出纱布,却发现照钦捏着飞镖,仍坐在那追视着自己的一举一动,周晰“嘶”了一声,皱眉没好气地问:“药呢?放哪儿了,拿出来啊。”
照钦这才想起来,斜着眼睛朝自己后脖颈处探去,勉强能看到纱布的一角。
他这才往桌上一堆复习资料那一指,示意着药的位置,随后自发地背过身去,面向阳台坐好等着。
悉索声后,他能感觉到身后的人越来越近的呼吸声,柔软的十指偶然间一碰,他脖后的皮肤上就是一阵温热。
突然,他冷吸了声,喉头一紧,不觉地挺直了身子,无奈地提醒道:“……头发。”
周晰揭纱布时没注意,直接一口气撕开了胶带,却连着几根碎发一起扯掉了,疼得他一阵叹气。
说实话,她也不太清楚,自己怎么会过来管这事。只是,谁让她正好看见了呢,而且手上也跟自己有关。
她瞧见了照钦投来的埋怨的眼神,不好意思地扯了下嘴角,下手马上轻了些。
或许她自己都没意识到,在心中将自己摆在一个主人的位置,是一件如立山巅的危险事情。
成为主人,一方面意味着自己占据优势,就难免低视客人几分;另一方面也代表着她会在新的不平等关系中,因轻敌而对劣势一方产生同情,尤其当另一方产生关系落差时。
现在的周晰,就正在被一种对抗突然消弭后产生的弱者同情所感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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