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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7月16日,武鸣市。

    突然想起的片段记忆,让周晰体内的血液一路燎烧,几乎要穿透骨肉般地疯狂奔涌。

    可生气和努力的回忆,再度让她犯起头疼。周晰抱着自己的头,身体像烧焦的龙虾蜷着缩躺在床上,脑门边上开始渗出细汗,在她翻滚中黏上了鬓边的碎发。

    耳鸣症状持续,直到“嘶嘶声”消弭,头疼也减轻大半。这时,王施文已经不在屋内,外面紧接着传来有人着急上楼的声音。

    会是父亲吗?

    应该告诉他,王施文早就和母亲认识的事吗?她要让他们知道自己慢慢在恢复记忆吗?

    可今天突然面目大变的一家人,究竟有谁还可以信任?

    还是说,一切都只是因为自己……生病的幻觉?

    这两天总是出现的梦境,明明那么真实。尤其是在刚才梦里显示出来的客厅,与她慢慢恢复的记忆场景叠合在了一起:那里是母亲杨蕾婚前购置的房产,带着她相依生活。

    周晰梗直脖子,睁大因耳鸣而眼花的双眼搜寻手机。虚掩的门被人推了开,一个瘦瘦高高的人影先出现在屋里,是周常鸿。

    后面还跟了个淡得透明的高挑身影。

    周常鸿转头抱怨说妻子大惊小怪,又说并不打算来看她。“也没有出血。正好这个暑假就好好待着休养了”。他避而不谈昨天发生的一切,只当做一场极普通的争吵。

    多亏背后的撞伤,周晰整个人变得脆弱无比,疼痛扯着委屈,全都用眼泪宣泄出来,顺利掩盖了她心底真实的想法。

    周常鸿被她这模样惹得动了火,又引来几句责问,王施文见状叹着气关门出去。

    就在周常鸿抽身要走的当口,她也等到了时机。

    周晰怯怯地问:“我是不是生病了?”等到父亲停下脚步,她又以痛苦的姿态自言自语,“我最近总做梦。我感觉我并不是我,好像总看见并没有发生过的事。”

    周常鸿转身打量着她,叹了口气,顺着她的话,叉着腰说:“好歹能意识到,看来施文介绍的医生还是不错。”

    “我不确定。前几天我就觉得,我之前在哪见过她”,周晰现在,只能用“她”来代替对王施文的称呼了。她揉了揉眼睛,尽力观察周常鸿,“很早以前,她就在喜州的家里出现过了。可我记得,是爸爸你去的她家,才认识的”

    周晰确定,周常鸿脸上闪过了一阵的诧异。

    不过奇怪的是,他可能又想起了什么,虽仍旧沉着脸,却长舒了一口气。

    她继续补了一句,“王照钦也一样,他早就在我们家里打转,肯定从合照上见过你。”

    “你管好自己!医生我会约来家里,如果有必要,我会跟学校申请休学。”

    突然冲她大吼的周常鸿,以微偻的背影走了出去。

    而这只是掩盖他怀疑的虚张声势罢了。

    从病情有所进展的周晰嘴里,他得知二婚妻子可能出于其他原因——总之不全为感情,和自己结婚。这种冲击总能让他们有点嫌隙吧。

    或许只有靠这样,周晰想道:“我才能有机会找人求助”。她心底暗下决心,不管是自己有病还是家人有问题,自己总要先脱离这个环境。

    周晰以为,周常鸿在乎的是王施文与自己的结婚原因,但事情远远不像她所知道的那样。

    倒是她无心之中补充的一句话,真正成为周常鸿心底种下的荆棘种子,只等时间一到就破土而出刺破所有梦幻泡影。

    ·

    “照钦早就知道我?那当时他为什么要等到这么久才来找我?对,施文当时的反应也很矛盾。”

    周常鸿再见到王施文,是在处理前妻杨蕾的死亡案件的时候。准确来说是警局。

    他现在仍能记起,自己当时重新燃起的悸动。毕业前夕他选择了杨蕾并迅速登记领证,初恋女友自然成了出局的那一个。

    谁知道命运就是这样玄妙。他要了捷径和杨蕾,丢了王施文;结果又因为杨蕾的死,再获得了初恋。

    而且,还有王照钦。他婚内一次短暂重逢赐予他们的孩子。

    ——这妥妥的大赢家。

    可刚才妻子的回答,却让周常鸿觉出不对来。

    “如果当时施文真是为了我才应聘到家里做佣工,那她肯定是非常乐意破镜重圆,尤其想让照钦认我的。可第一次见到我,没有那种高兴,半点都没有。施文也是,没有得偿所愿,她是觉得太意外了吧。”

    但第三次与照钦的见面,周常鸿觉得,他实实在在地符合了自己心中父子相认该有的情绪:激动、欢喜、委屈……

    “爸。爸?”

    周常鸿眼神动了一下,他抬起眼皮,望着弯下腰凑过脸来的照钦,目光在他脸上扫了又扫。

    他实在太像了,尤其是眼睛。不是任何的外部形状相像,而是里面随时流动着的奋发与积极——那种不屈从环境且自我奋争的神情,实在太像年轻时的自己了。

    “不应该。我怎么能怀疑一个如此像自己的儿子?”周常鸿心里想。

    ·

    7月18日,武鸣市。

    某精神治疗中心住院部,嘶哑的吼声飘到四楼走廊里。209房里,五六个白大褂短袖护士按住床上手脚乱砸的女病患。

    “快叫医生!22号床高兰又犯了!”

    “家属,家属呢,她的儿子在哪?刘淇?高菊?”

    “在门诊去了,一早被她砸中了头。她妹妹好像出去了。”

    “啪!”

    又是清亮的几个耳光。

    高兰挥舞着手,朝自己的左耳狂轰,连带扇响左半张脸。耳朵上佩戴好的助听器在她的破坏下,又一次差点身陨破裂。

    护士手脚并用地阻止这自残的行为,一个护工从十来只胳膊中将掉出来的助听器塞回耳里,引起了又一轮的失控。

    接连好几次,高兰才精疲力尽地停下手,整个人像抽空骨血般地躺着,眼神空洞地不知望向何处。

    今天刚从安清转院来的高兰,很快就成为四楼最棘手的病人。不过赶来的医生在了解情况后,怀疑她的耳朵有异,直接安排护工带着去再检查一遍。

    刘淇顶着一头的白纱布走在前面,高菊十分心疼地跟着,她欲言又止,眼神定在他的伤口处。

    “你现在别说,什么都别说。就当我没听到过。”刘淇头也不回,对一直跟在身后的高菊说。

    自三天前母亲病发,他从那张再也不会隐瞒和控制的嘴里听到了太多。信息狂轰滥炸着,根本没人关注他是否需要,这搅得他也快要疯了!

    他知道了母亲险被侵犯,也知道她为何会从谢卫手中逃出来,也了解她受到的数月威胁骚扰,更知道了他自己的身世。

    高兰从未结过婚,养大的儿子——他自己——不过是从高菊手中抱过来的。既帮妹妹掩盖了未婚生子的闲话,又让她自己避开女大当嫁的话头。

    “小淇!”

    高菊的声音有些哆嗦。

    “你先让我喘口气行不行!现在什么时候了,你就只——”

    怒气冲冲转身的刘淇,看见高菊伸出的手在发抖。食指正指向他的身后。

    “上面那是……”

    刘淇抬了一眼,神色大变,率先朝住院部冲去。

    “兰姐!”

    ·

    二楼,高兰正坐在那一道空中连廊上,手里挥舞着一把扫帚,护工和清洁工在试图阻止中不断被打中。

    很快,走廊楼下聚上了拥簇的人头。

    草坪的一颗青枫树下,一只红色的袖口伸出白且瘦的手,扯着一个近半米高的人偶站上低矮的树杈。它穿着条纹的病号服,睁着黑眼睛,无神地注视着楼上的女人。

    那空空的眼睛,像在召唤她似的。

    而高兰在无数拉扯的手臂中,也腾地站上窄窄的栏杆。身边立马被惊惧和随之而来的噤声围绕。

    夏日晴好的医院,阳光白白地照着,高兰望向底下白茫茫的一片。耳朵里那个熟悉得幻听了的声音,正用一个个蹦出来的字牵着她的头。

    很快,她在不远处的树荫下看清了一抹红色。

    从鲜红的袖口露出的手臂一动,五指向下压住人偶的头,它的病号服领口皱了一下。

    楼上的她也点了点头,病号服的领口也皱了一下。

    “让让!妈!你在干什么?下来!”刘淇被人群堵住,急得跳起来冲连廊大喊。

    人偶被牵起一只脚,它向前歪了下身子,裙角晃了晃。

    高兰如镜中的另一个人偶,也颠了一下,扶着栏杆上铁架的手却紧了紧。

    人偶好像皱了下眉,不高兴地剜了她一眼。怀着怨念般地,圆墩墩的身子朝下倒去。

    “咚!”

    “——咚!”

    楼上的人身影动了一下,一道激流般的线条砸了下去。照钦一身红衣,不慌不忙地在树下阴影处现出身子。

    “小哥哥,你的娃娃掉了,给。它可真好看。”

    “——死人了!”

    刘淇伸出的想要阻止母亲的手停在了空气中。楼下穿着白底条纹病号服的高兰就像一朵落于泥污的胭脂般的花瓣,了无生息地躺在晒得发白的水泥地面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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