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清河已至中年,武学上难再有更深的精进,她虽有两个儿子,但一个资质愚钝,一个志不在习武。这十几年来夫妻感情虽日渐平淡,但房事却一日未曾松懈,按时点卯,分毫不差,然自苏健之后却再无所出,随着年龄的增长,再为苏家添丁的可能性已微乎其微。若任由名震天下的苏门武学就此式微,甚至是失传,他们夫妻谁都担不起这个责任。
但衣夫人也有她的顾虑,略作思忖后,她笑着回道:“就在刚刚,卿家小可还向我进言呢,说他如何的好。但我想,替祖宗觅纳子孙终究是件大事,还是谨慎一些好。妾身的意思,先留他在府里,给他点事做,一为磨炼心性增长本事,二来嘛,细加体察,总没有坏处。”
苏清河笑道:“这是自然,我收个儿子,总要顶个儿子用,否则岂非自寻苦恼?夫人所言甚是有理,我看就这么办吧。”
忽又道:“你说卿家丫头为何这般看好他,我看她那意思,好像是……你有没有看出什么来?”
衣夫人眼睛一亮:“你也看出来了,这丫头似乎对他有些意思。”
苏清河道:“那也算她有眼光,做我苏清河的儿媳妇也不辱没了她。”
衣夫人掩唇咯咯发笑,苏清河道:“你笑什么,我说错了吗?”衣夫人笑道:“你旧日也说要替厦儿或健儿聘她,如今改主意了吗?”
苏清河微笑着摆摆手,忽而一叹:“厦儿性格柔弱,真要是娶了她,难免得她的受气。健儿虽不至于受气,但他二人性格不合,将来磕磕绊绊的必定少不了。我倒觉得,这小子能降得住她,他二人若能凑在一处,倒是一桩良配。你说呢。”
江南八家,同气连枝,百年来互通婚姻,彼此间都是沾亲带故。
卿小可满月时,苏清河携妻子往五明山道贺,酒后失言,说要聘卿小可为儿媳,两个儿子随便她挑,挑上谁算谁。但那不过是一时戏言,且已经过去了十几年,现在他早已改了主意,即便是卿小可和苏家兄弟性情相合,情投意锲,那也不成,苏家兄弟要走仕途,他们的妻子应该是高门显宦家的大家闺秀,而非江湖儿女。与至高无上的家族利益比较起来,个人的私情私欲又算得了什么,所以卿小可这个“媳妇儿”不能要。
但如果苏浪能娶她进门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苏家本是江湖草莽,如今虽然迫不得已改走仕途,但根不能忘,苏浪果能娶了那丫头,对苏家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衣夫人能体会丈夫此刻的心情,她认真地想了想,岔开话说:“良配倒不敢说,但以卿家老大那臭脾气,多半是不能答应的,婚姻大事,还是随缘些好,强扭的瓜不甜。”
苏清河听了这话也泄了气,卿家家长素来是个眼高于顶、孤傲古怪的家伙,脾气臭的吓人,苏厦、苏健兄弟或可一争,若让他把侄女嫁给自己的义子,八成是不乐意的。
“那就一切随缘吧,成不成,皆看他们自己的造化。”
话虽如此,苏清河到底存了一点小心思,因为这个缘故,苏浪到了平江府后不久就被苏清河任命为内务协理,跟着二总管顾海办差,主要的活就是招呼卿小可等一干来客。
府中无人不知他与两位公子关系非同一般,也深得庄主和夫人的看重,自然是处处让着他。苏浪也不跟谁客套,他假公济私,先为自己弄了一处独门独户的僻静小院,享受倒在其次,主要是方便自己早晚修炼。
这座小院距离庄墙仅十几步远,卿小可看在眼里,不觉嘿嘿一笑。天一黑,她先找借口由正门出庄,再绕道翻墙来到苏浪房中厮混。一连数日,夜夜如此,天一黑就来,子时前后方去,东拉西扯,一气混缠,总没个正行。
苏浪被她闹的不得一刻闲暇,苦不堪言。
一时恼将起来,问卿小可道:“却也奇怪,你的连大哥呢,为何到了平江府就不见你跟他往来了。怎么,连大嫂来了?”
卿小可给了他一个大大的白眼,哼道:“狗嘴里吐不出象牙,就知道你说不出什么好话。人家那么忙,白天要出门会客,商议大事,晚上还要跟苏庄主切磋棋艺,研究剑法,哪有时间陪我?哪像你整日窝在这,无所事事,你这个内务协理当的真是轻松惬意啊,苏庄主每月给你多少薪俸?”
苏浪道:“你怎知我无所事事,我哪天不忙的团团转,几百口人的吃喝拉撒是好伺候的吗?正是因为我太忙太累,晚上才早早回来准备睡一觉,养养精神。”
卿小可道:“哼,你什么意思,嫌我在这妨碍你睡觉是吧。好,我走,大家以后也不要再见面了。”
苏浪起身送行,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慢走,不送。”
卿小可却已经改了主意,她霍然转身,嘿然冷笑道:“你自然想我走啦,我有那么傻吗,你一赶,我就走,我偏不走,我坐在这耗死你。”
苏浪打着哈欠道:“大姐,无冤无仇的,何苦赶尽杀绝呢。”
卿小可满不在乎道:“我又不困,我上午睡下午也睡,晚上哪还睡的着。”
苏浪无可奈何,只能坐着跟她干耗。
卿小可嘴上强横,其实也困的不行,平江府这么多好玩的地方,白天她哪舍得闷在屋子里睡觉,这几天昏天黑地的玩,早已是精疲力竭。
子时一过,她便哈欠连天,浑身发软。
苏浪托着腮帮子,只睁一只眼望着她。
卿小可打着哈欠问:“你干嘛只睁一只眼?”
苏浪有气无力地回道:“一只眼休息,一只眼跟你耗,看谁能耗过谁。”
卿小可嘻嘻道:“我不信,眼睛还能轮流休息?”
苏浪道:“你不信,可以自己试试嘛。”
卿小可道:“试试就试试,你当我不敢么。”她学着苏浪的样子,两只眼交替休息,不消半刻钟,她便两只眼都睁不开了。
……
第二日一大早,苏浪被卿小可的一声尖叫惊醒。
“怎么啦,出什么事了?”
“你昨晚对我做了什么,我怎么会在你的房间里过夜。”
卿小可像只炸了毛的猫,瞪着一双大眼睛慌乱地盯着苏浪。
嘘——
苏浪示意她噤声,小跑到院子里看了看,颠颠地跑回来,对她说:“天色还早,没人看见,你赶紧回去,千万别让人知道你在我这里过夜,否则我的一世英名和你的半生清誉就全毁啦。”卿小可急得只掉眼泪,跺着脚埋怨道:“都怨你,都怨你,你为何不叫醒我。”苏浪道:“真是奇怪,你犯困,我也犯困,你睡觉,我也睡觉,我凭什么叫醒你?好了,别再说啦,天快亮了,你赶紧走。”
卿小可望了眼门外灰白的天空,犹豫了起来:“天都已经亮了,我还怎么走呀,不行,你得陪我一起走。”苏浪道:“行行行,我陪你一起走。了不起被人拿住,你浸猪笼,我罚酒三杯。”
嘴贱的结果是背上重重地挨了卿小可一拳。
二人鬼鬼祟祟地开了院门,苏浪先把卿小可推出去望望风,卿小可站在门口四处望了望,忽然想到了什么,忙闪回院里,凶巴巴地对苏浪吼道:“这是你的地盘,望风应该是你去。”苏浪赔笑道:“忘了,忘了。”咳嗽了两声,装着若无其事的样子,吹着口哨迈步出门,左右兜了一圈。
天色还早,一个人都没有。
他向卿小可使了个眼色,招呼卿小可出来,二人一前一后来到院墙下。
苏浪道:“天色还早,你出去,没人看见。”
卿小可心虚地咕哝道:“你送我走,我一个人害怕。”
苏浪被她缠着无奈,只得一起攀上庄墙。
苏家家大业大,平江府城里有新旧两处宅院,城南采菱湖上的汨罗庄是新宅,依山环水,景色清幽,城里有一处老庄,百十年来不断增建,规模已十分宏大,更兼位于城中心,四周皆是繁华的街区,生活出行都十分便利。二人选的这处院墙外恰巧是一条小街,此时早已是人头攒动。
这些日子各方宾朋纷至沓来,苏家夜夜笙歌,常常通宵达旦,主人睡的晚,家人也不可能早睡,晚睡晚起,故而早起庄里见不到人。普通百姓为生计所迫,早睡早起,故而天刚蒙蒙亮,就已经开始一天的生计了。
只因靠近苏家庄宅,众人路过时,自觉地屏息敛气,放轻了脚步,二人心慌意乱一时也没听到。待二人手拉着手,傻傻地蹲在墙头上时,上百双眼睛立即望了过来。
众人面面相觑,心里十分奇怪,不解这两个少年为何一大早就爬墙。
苏浪脑瓜子快,眼珠子一转,骤然大叫一声:“小贼,看你往哪里跑。”
说罢,一个“蛇手叼睛”去戳卿小可的眼,去势平缓,卿小可会意,翻转手扣住他的手腕,喝了一声:“某家只为求财,莫要欺人太甚!”用力一扯,二人齐齐落入庄内。紧接着墙内便响起了噼里啪啦的“打斗声”:苏浪一口气砸了两口缸,摔了四个坛子,又将两把破旧不用的椅子丢到墙上,摔的嘁哩喀喳。
正值众人目瞪口呆之际,便又听得苏浪纵声大笑:“小子,敢到我苏家来行窃,今日便是你的死期。看掌!”
然后便是几声凄厉的惨叫。
庄外众人莫不是胆战心惊,面色尽失,一个个绕道疾走,人人都说:“这是哪个不开眼的蟊贼,竟敢跑到苏家去行窃,真是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到这日午后,整个平江府都传遍了,说有一个不开眼的女贼闯入苏家去行窃,被苏家护院当场逮住一顿暴打,此刻八成已经香消玉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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