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这伤心欲绝,你却在那睡大觉,苏浪,我恨你!”
苏浪睡的正香,耳畔忽然响起了卿小可尖利的叫嚣,他眼睛尚未完全睁开,身体已经麻溜地窜了出去,因为动作太过生硬,脚扭了一下,略微有点疼,但好消息也有:看起来卿家小可已经解开了心结,满血复活了。
“还敢跑,你给我站住。”
“哎呀,何必这样呢,我知道你心结未解,可这件事自始自终跟我又有什么关系呢,你独自一人黯然神伤,普天之下,只有我在陪伴你,过河就拆桥,太不仁义了吧。”
“谁说我黯然神伤了,我没有,我心情好着呢。”
“有没有,天知地知,你知我知,为人但求无愧于心,俯仰无愧天地。”
“闭嘴!闭嘴!你还说。”
“哎呀,恼羞成怒就没意思了吧。你年纪还小,一时没搞清状况,闹下一点小误会而已,大家都不会怪你的。”
卿小可这回是真急了,她拔剑便砍,手下毫不留情。
苏浪素知这丫头野蛮,又怎敢掉以轻心?轻松避开卿小可的两计杀招,撒腿疾奔。
莲湖位于平江府城南门外,近城一段游人如织,其余地段却是十分荒僻,二人跑不出几里地便已是渺无人烟。
苏浪心下想:“左右无人,这家伙若再揪着我不放,我索性打她一顿,好叫她知道我的厉……啊……”
卿小可正追的热汗淋漓,眼花脑晕,忽见苏浪脚下被什么东西一绊,身体失去平衡,翻着跟头栽进了湖里。
“救命啊,救命啊,我不会水!”
苏浪扑腾着,挣扎着,神情窘迫。
“骗子,大骗子,自幼在平江府长大,敢说自己不会水。”卿小可掐着腰,喘着粗气,并不理睬在水里挣扎呼救的苏浪。
“我说错话了,你救我上去,咱们从长计议。”
卿小可嘿笑道:“计较什么,我有什么需要跟你一起计较的,您贵姓啊。”
苏浪不说话了,忽然脖子一梗,双眼圆睁,双手开始抽搐,身体在水中剧烈地颤抖着,只片刻便沉了下去。
不久,他的“尸体”就浮了起来。
卿小可先是一惊,继而哈哈大笑,指着苏浪的“尸体”说:“有本事你就趴着别动,淹死你个大坏蛋!”苏浪的“尸体”闻听这话,翻了个身,吐了个水柱,笑道:“做人不要那么狠,恶言恶语伤心人,再说就算我死了你也得不到连庄主。”
这话说过,苏浪再度亡命天涯。
他的身后,一条大白鲨正火速杀到。
卿家起家于五明山,五明山绵亘千里,景色秀美,有千丈高峰,有万丈深渊,更毗邻江南第一大湖博浪海。
博浪海又名雾海,其面积东西七千里,南北八千里,乃是上古遗留之物,其水深不可测,海面常被浓雾所笼罩,数十丈外不见人影,又常无端掀起惊天巨浪,声震如雷,恐怖如远古巨兽怒吼,因为这个缘故,博浪海里绝少有渔民敢涉足,这个被浓雾笼罩的大湖常年死一般的寂静。
卿家位于五明山的庄园,推门可见博浪海,下山就能玩雾海的水,这湖里的种种恐怖之处在卿家子弟眼里根本就不是个事儿,他们自幼出入博浪海,水性个个不输鲛人。
卿小可在诸弟子中算不得出类拔萃,但也不是拖后腿的末尾。
一炷香的时间后,卿小可兴冲冲地爬上岸,浑身湿透,娇/喘吁吁,她手里牵着一条人腿,腿的主人灌了一肚子水,状如死猪。
卿小可扶着腿喘了一会气,回身踢了苏浪一脚:“真是没用,水缸里也能淹死人。”
埋怨归埋怨,人已昏迷不醒,还得出手相救。
卿小可先抱腰控水,再掐他人中、涌泉,又按胸腹,最后俯身去为他做呼吸,她这一低头,苏浪实在忍不住了,发声笑了出来,就地一滚,躲在一旁,吃吃哈哈笑个不停。
广阳宗对水下功夫也很重视,苏浪虽然弄不过她,也不至于溺水昏迷。
“哼,就知道你在骗我。骗子,大骗子。”
卿小可嘴上虽骂,心里却已经没有了恨。这段时间里,她想明白了许多事,有些人,有些事,是勉强不了的。有些人,有些事,则是需要珍惜的。
“没想到你水上功夫这么厉害,我真是甘拜下风。”
“你也不错嘛,居然没被淹死。”
“呸呸呸,什么死不死的,我死了,对你究竟有什么好处。”
“就是有好处,我心里高兴,吃饭都多吃两碗。”
说到吃饭,苏浪还真觉得肚子饿了,将近正午,是到了该吃午饭的时候了。
远处有一棵柳树,树干横卧在水中,苏浪爬过去,把外罩脱下来,在水里摆了摆,拧干,重新穿在身上,正待解下发簪整理一下头发,早被卿小可一脚踹下水里。
“走开,不许偷开。”
交代完毕,卿小可就蹲在树干上,脱下罩衣在水里浆洗起来,嘴里哼着快乐的歌谣,完全把几尺外的苏浪当空气。苏浪想了想,一个猛子扎进水里,从另一侧冒出水面,找了一处有水草的地方上了岸,重新整理妆容。
九月的江南依然骄阳似火,湿衣裳穿上身很快就干透了。
卿小可也整理完毕,顺手还用柳枝儿编了个花环戴在头上遮阳。
“连庄主的事,你还是忘掉他……我是为了你好。”
“笨嘴笨舌的就不要说话,那个人我已经忘了,你又提他干嘛。”
卿小可面色冷峻,言语冷淡,很酷很强大的样子,但苏浪知道她还没走出那个圈,此刻的她柔软而脆弱。他心里忽然有所悟:怪不得所有的修真宗门都要求弟子绝情绝爱,这东西真是腐蚀人心啊,沾上一丁点这一生就毁了。
……
眼前是一座富丽堂皇的大酒楼,阳春楼,苏浪建议进去大吃一顿,因为这是苏家名下的产业,凭他的特殊身份完全可以做到吃饭不给钱。
想到有免费的午餐可以享用,苏浪忍不住连舔了好几下嘴唇。卿小可很看不惯他这幅馋相,哼哼道:“我知道你是在讨好我,我才不领你的情呢,你以为我会为此伤心、难过、尴尬,哼,我才没那么脆弱呢,我不过是觉得没意思罢了。一群男女,老大年纪了,还在那你欺骗我,我算计你,真是没意思透了。”
见苏浪抓耳挠腮口水直流,便又凶巴巴地叫道:“你有什么想说的尽管说出来,再难听的话我也无所谓。”
苏浪很大声地咽了口口水:“你不要误会,我提议去这家酒楼吃饭不是为了别的,主要是,我的肚子的确饿了,而且他们家厨子的手艺也的确很不赖……”
话还没说完,卿小可穿透力十足嗓音便震撼了半个平江府:“没兴趣,本姑娘没兴趣跟你一起去吃饭,你爱跟谁去跟谁去,别烦我!”
……
一盏茶的功夫后,卿小可坐在了这家酒楼的二楼临窗雅座,她是个很大气的人,不会因为一句气话而委屈自己的胃。
“嗯,这火腿炖甲鱼真不错,其色清醇,肉烂香浓,你尝尝。”
“嗯,这碧螺虾仁真不错,肉质嫩/滑,汤汁酸爽,你尝尝。”
“嗯,这清蒸石鸡真不错,汤清见底,肉嫩味鲜,原汁原味,好,你尝尝。”
“嗯,这鸡火莼菜汤还真不错,菜翠,鸡白,腿红,色彩鲜艳,滑/嫩清香,汤纯味美,来两碗吧。”
卿小可望着自己面前堆积如宝塔般巍峨的食物,忽然怒从心起,她把筷子往桌上一拍,横眉立目地瞪向苏浪:“你是打算把我喂成猪吗?”
正在为卿小可品鉴平江府本地小吃西瓜鸡的苏浪大吃一惊,连忙吐出嘴里的鸡骨头:“哪能呢,我巴不得你永远年轻漂亮呢,我知道你口味挑剔,怕有的菜伤了你的胃口,所以我帮你试菜啦,试菜你知道吗,宫里每一位娘娘面前都有帮她试菜的……”
苏浪忽然发现自己给自己挖了一个坑。
“你真的好有学问哟,宫里替娘娘们试菜的叫什么呀?”卿小可见此坑挖的甚好,督促苏浪赶紧往下跳。
“啊哈,没什么,没什么,吃饭,吃饭。”
“不许吃饭。”卿小可霸道地从苏浪手里夺下碗筷。
“试菜的当然都是些心腹亲信啦,必须得是自己绝对信得过的人,就像我这样的。”苏浪重新端起饭碗:“不说这个了,吃饭,吃饭。这白糖藕片不错,来尝一个。”
“不许吃!说,快说!宫里给娘娘们试菜的都是些什么人呀,是不是那些像男人又像女人,像女人又不是女人,长的像男人举止却像女人,说他是女人却又不能生儿育女的——怪物。哈哈哈哈,自己挖坑自己跳,你真是笨蛋的可以。”
卿小可那筷子指着苏浪,笑的前仰后合。
嘭!有人击案而起。
“太不像话了,简直是岂有此理!看你一个清清爽爽的小姑娘,话说的怎么如此恶毒?老夫,老夫究竟哪里得罪你了。你,你,你要这样羞辱老夫?”
这是一间很上档次的酒楼,二楼都是雅座,座与座之间皆以屏风隔断,苏浪和卿小可只顾自己说笑,却不想激怒了邻座的一位客人。
那是一个骨骼精奇,干巴枯瘦的老人,皱巴巴的脸,浑浊朦胧的眼,光溜溜的下巴上不着寸丝。
“你这丫头,真是岂有此理呀,老夫今天就要跟你好好理论理论,咱们这些弃了子孙根的人在宫里苦煎苦熬几十年,为的是什么,不就是为了内宫安康,主子舒心吗?几十年呕心沥血,他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呀,主子们尚且体恤咱们的不易,允咱们告老还乡,叶落归根,怎么到了你这,咱们就成了怪物了呢?你这,真是,岂有此理呀。”
老头穿着这时节很少见的褐色长袍,神情举止很有些怪异。
他越骂越生气,忽地推开了屏风,指着卿小可的脸,激动的耳目抽搐,手脚发抖,嘴角不停地有白色泡沫漫出。听他声音,观其神态,卿小可断定这位就是她一心想哄苏浪承认的那种人——宫里的内侍宦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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