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日清早,二人来到一处小山村。这山村位于平江府城之南,直线距离约三十里,但二人却整整走了一夜,原因是苏浪带着卿小可兜了个大圈子。

    “这地方不错,你瞧这山多险峻,他们一定想不到我们会躲在这。”

    “你确定这也叫山,我怎么看着就是一个大土包子呢。”

    “你饿傻了吧,这哪是包子,这叫山好不好。”

    “不许跟我顶嘴!”卿小可扬起巴掌吓退苏浪,豪迈地一挥手:“先在这休息一天,明日一早咱们离开平江。从此泛舟江湖,逍遥自在。喂,你身上带钱了没有。”

    “钱?当然。人在江湖,身上哪能没有钱呢。”

    身为苏门的内务协理,苏浪的主要任务之一就是花钱,付各种账,采购各种东西,他的身上随时揣着一笔巨款。

    “嚯,苏师叔半副身家都被你带在身上了吧。”

    卿小可发现苏浪的兜里揣的都是大额银票,不禁吃了一惊,白公山到底比不过南州富庶,她可没见过这么多钱。

    “哪里,这些不过是一餐之费,我本来是预支来付一江春的餐费的。”

    “一餐吃这么多,真够奢侈的。”

    卿小可在他的兜里翻了翻,最后抓了一把钱在手上:“庄户人家还是稀罕这个。”

    她掂了掂手里的钱,冒冒失失地踹开了一户人家的柴扉。

    一条恶狗闪电般地扑了出来,卿小可当机立断,哧溜一下躲到了苏浪的身后。

    苏浪朝那恶狗瞪了一眼,恶狗哀鸣一声,跌坐在地,半晌爬不起身——这狗分明看到了一匹发怒的猛虎!

    狗的主人听到响动迎了出来,看在钱的份上,他不仅原谅了苏浪打狗欺主的无礼,还热情地把二人引进了屋去。

    此处距离平江府不远,常有一些城里的男女到此野游。

    借个宿、搭个伙,是常有的事,不会让他们白干,过后都有厚谢。

    二人走了一夜着实累坏了,吃了早饭,洗了个澡后,便哈欠连天。山民察言观色,很贴心地只给他们准备了一间屋、一张床。

    卿小可没有意见,苏浪不敢有什么意见。

    她实在太困了,倒头就睡,这一觉睡的真香。

    一觉醒来,却不见了苏浪。

    窗外红日西坠,林鸟归宿,炊烟袅袅,猫喊狗叫,好一派乡村闲适的晚景。

    起先还以为他是出去准备晚饭了,但遍寻小院终不见他的踪影,卿小可的心情忽然坏透了,她红着眼圈提剑去寻苏浪。院门却被人一脚踹开了,冲进来七八个人,为首的正是她的堂兄卿世功,身后跟着清雨秋和封瀚明。

    “小可,真的是你,你没事吧。”

    “我……”

    卿小可茫然地望着眼前的一群人。

    他们一个个欢喜欲狂,激动的眼眸含泪。

    “傻丫头,你得救了,你安全了,让你受委屈了。对了,那个冥国奸细呢。”

    “他……”

    卿小可忽然一阵紧张。

    “搜!”卿世功一声令下,封瀚明等人顿时踹开所有房门,将里外所有的房间、所有能藏人的地方都搜了个遍。连院门口的那口枯井也没有放过。

    卿小可真希望他们能搜出点什么。

    但,一无所获。

    “他人呢?”

    “走了。”

    “走了?”

    “废话,当然是走了。”清雨秋凶巴巴地冲卿世功吼道,人说邬家四兄弟古板,这个卿世功古板之处有过之而无不及,而且拧的很。不过吼完过后,清雨秋忽然觉得自己刚才的这个解释未免有些生硬,便又缓了语气道:“他又不傻,等着你来抓吗?”

    “那他,他,有没有,伤害你?”

    卿小可摇了摇头,忽然泪如泉涌。

    清雨秋抱住卿小可,冲着封瀚明吼道:“笨嘴笨舌的,他有几个胆子,敢害我们小可?”

    封瀚明嗫嚅道:“你知道我不是那个意思。”

    “还敢说!”

    封瀚明低下头不敢吭声了。

    这时节,卿狮岩和封石淳也赶了过来,二人听了卿世功和封瀚明的禀报,见卿小可安然无恙,便都放了心。封石淳甚至还有些欢喜地说:“这小子还算懂事。”

    卿狮岩板着脸望了卿小可一眼,吩咐卿世功多给主人赔偿,便离开了农家小院。

    见到卿狮岩和封石淳在此,卿小可忽然什么都明白了,这山村如此隐秘,众人如此劳师动众,这肯定是苏浪把他们叫来的。

    这个无情无义的家伙到底是把自己扔下不管了。

    她咬紧了嘴唇,用力地一擦眼睛,决心不再为这个临阵脱逃的懦夫而哭泣。

    ……

    卿小可的确是被苏浪扔下的,考虑到自己的处境,苏浪一开始就不同意卿小可跟他去“泛舟江湖”,江湖险恶,没有那么多的诗情画意。他不能毁了她。

    这个山村名叫望城店,村口有个收干货的店铺,系苏家干货铺的分店。苏浪协理苏宅内务时就知道有这么一个铺子,故此他才费尽心力把卿小可引到这来。趁着卿小可睡熟,他取了她一件信物,合着一封信送给了店铺掌柜,告之他卿小可就在村里,要他立即派人去城里报信。

    然后他又支走这户人家的男女主人,独自一人守护着卿小可,直到卿世功、清雨秋、封瀚明快马冲进山村,咋咋呼呼杀过来,这才悄然离去。

    对卿小可的眼泪,各方立场不同,理解起来自然也不相同。清雨秋最懂她的心,趁着四下无人,悄悄劝慰道:“他这么做也是为了你好,你要设身处地地为他着想。不要哭了,跟我回去。咱们好好活着,山水有相逢,一定会有再见面的时候。”

    “再见到他,我一定会杀了他!”

    “好,好,再见到他,你想怎么处置都好,但现在要先保重好身体。”

    卿小可离开山村时,忽生一种预感,她觉得有一双熟悉的眼睛正在某个角落盯着她。她频频回首,迟迟不肯离去。

    村外,小三的半山腰上,一株老松下,一个头戴草帽的少年正凝视着这一队行将离去的人马。

    他看到了他想看的人,一直目送她平安离开,这才转身没入茫茫丛林中。

    ……

    神京城的正中央有一座圆锥形的山峰,此山不算太高,占地却是极其广大,在神京城还是一片荒地时这里叫九台山,光明朝定都神京城后这里改名九宫台,京城的百姓则称之为九龙山。

    九龙山的山顶有一块四四方方的平地,上面建着一座城,城内藏有一座宫苑。城叫四方城,正中央的宫苑名唤紫台,乃皇族所居之地。紫台很大,大的像一座城,内部又分布着许多小宫苑。

    少阳院,民间俗称东宫,位于紫台的西北角,乃当今皇太子的宫苑。

    皇太子独孤独孤赢昇是当今天子独孤独孤赢牀的嫡长子,在皇太子的位子上已经熬了整整二十年。

    皇帝做的太久,一切的激情、梦想俱已泯灭,随着年龄渐长,独孤赢牀对帝国的政务越发倦怠起来。三年前元旦大典时,天子当着天下臣工的面忽然下诏让太子带监国之号入听政殿习学政务,协助他治理这个庞大的帝国。

    此事因为元勋重臣的反对,仅仅持续了三个月的时间便作罢,但带来的后续影响却是深远的,朝政格局也为之一大变,自此以后太子的储君地位牢不可破,隐然已是帝国的“第二皇帝”。

    巩固了地位之后,皇太子不再战战兢兢,如临如履,他将手伸向帝国的各个要害部门,伸向地方,伸的很长很长。诡异的是皇帝对此似乎并不介意,不仅从未因此而责备太子,反而在不同的场合称赞皇太子为其分忧,是个至纯至孝之人。

    皇宫禁内的勾心斗角在这完全失效不管用,父亲天子对太子儿子绝对放心,储君儿子对皇帝老子也是忠孝两全,父行子随,亲密无间,把三百年的独孤氏老店经营的红红火火。

    萧潜回神京城十天后才得皇太子的召见,他是抱着必死的决心来的,入宫前已经跟自己的未婚妻做了永别。

    在银辉殿前跪了一盏茶的功夫后,少阳院使陆毕遣人知会:皇太子将在内苑召见他。

    内苑就是少阳院的内花园,占地仅两亩,但布设的十分精巧,在尺寸之间营造出了纵横千里的气势。

    独孤赢昇刚三十出头,长年皇储之位,令他霸气内敛,像一匹被束缚了爪牙的猛虎。

    他待人接物总是一派春风细雨,常让初见之人感动莫名,如沐春风。

    萧潜是东宫的私臣,追随太子多年,自然知道这付温厚面具背后所隐藏着的凌厉霸气。太子绝非面慈心软、至纯至孝的大善人,他行事果决,杀人如麻,这并非他天生恶毒,而是在他这个位置上有着太多的不得已。

    “两年前,寡人跟他们说不要让你去,江南的水/很/深,不是你能扑腾的开的。他们说你做事谨慎,即便扑腾不出个名堂来,也不至于陷进去。现今看,他们是高估了你,寡人则是轻信了他们。”

    萧潜痛哭流涕:“臣下愚钝,罪该万死。”

    “万死就不必了,你终究也是一片忠心。这件事不能就这么半途而废,你要细查下去,看看究竟是什么人在背后弄巧。还有那个冥国奸细,他真的是个奸细吗?”

    “他亲口承认,料必不会有假。”

    “你呀,太容易轻信,他这么说难道没有包庇苏家的意思?”

    萧潜惊诧不敢言,这一层他自然想过,只是不方便说出来。

    独孤赢昇说到这忽然想起了什么,便没了后语。萧潜耐心等了一会,悄悄抬起头,正想问个究竟,却见太子詹事陈时维在向他使眼色,示意他千万不要打搅太子。萧潜惊出一身热汗,低下头,再不敢开口。

    从内苑出来,萧潜心潮澎湃,不能自抑,犯了这样的大错,本该是万死难辞其咎,他自己也做好了赴死的准备,却没想到太子如此宽宏大度,竟丝毫没有惩办他的意思,反而继续信任他,重用他,此恩此情,怎不值得他粉身碎骨以报?

    刚行过银辉殿,就被太子詹事陈时维叫住了。

    按照光明朝的官制,太子詹事一般由朝中重臣兼任,或是给亲贵的加官、荣衔,以示亲近和荣宠,乃是一个虚职。陈时维也不例外,他以政事堂左丞的身份带太子詹事衔,但与一般官员不同的是他极少在政事堂走动,而是常年侍奉在皇太子左右,几乎成了太子的私臣。

    此人寒门出身,白衣起家,步步高升至此,资历深厚,德高望重,更兼智虑深远,是皇太子最亲信、最倚重的谋臣。

    萧潜连忙施礼,答谢方才陈时维的提点。陈时维摇摇手,笑道:“是太子宽宏大量,不仅没追究你的败军之罪,更在陛下面前为你说情,又说服了公府尪大将军不再追究此事。此恩此德,比天还高,比海还深,老夫岂敢掠美。”

    萧潜道:“萧潜诚惶诚恐,唯有以死报效。”

    陈时维淡淡一笑,问:“太子的吩咐,你打算如何着手。”

    萧潜面皮一红:“一时心潮澎湃,只有万千的感慨,还没来得及去想怎么做。大人有何教导?”

    陈时维捻须笑道:“跟头是在江南摔的,自然应该在江南爬起来。”

    萧潜一时迷茫不解,陈时维就笑着提醒道:“殿下欲推行新政,天下哪个州在反对?”

    这一说,萧潜恍然大悟。光明一朝建政三百年,积弊已深,皇太子力主革新,刷新政治,此事已得到皇帝的首肯,但太子无名分,只能假手政事堂推行,政事堂的四位宰相有人赞同,有人反对,其心不齐。其中反对新政最激烈的那位宰相就是从江南起家的。此人能力平平,品质恶劣,之所以能跻身政事堂,完全是江南世家大族扶持的结果。

    萧潜此番冒险进击江南,誓将苏清河斩落马下,其中一个计较就是要铲除此人在江南的根基,让他服顺听话。

    “多谢大人提点,我这就回江南去。”

    陈时维微微颔首,呵呵一笑,手抚长须,目送萧潜远去。

    年轻人总是充满了无限的激情和活力,在萧潜的身上他看到了自己年轻时的影子。但欣赏归欣赏,陈时维对萧潜此去并不看好,皇朝积弊太深,不是靠一两个人的激情就能刷新的。滚滚江河万古流,几朵逆流的小浪花又岂能更改它的流向?

    望着萧潜远去的背影良久,陈时维收敛起笑容,轻轻地摇了摇头,默然一声长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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