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出城来,找到芈家兄弟,攻城前芈宁远故意将兄弟俩支开,等二人巡视归来,发现城池已经破了,取胜如此顺利,芈家兄弟觉得甚是无趣,他们良心尚存,不愿意参与城中的掠夺和杀戮,根本就没有进城,本欲找苏浪和司空百岁喝酒,却左右找不到人,因想二人可能进城去了。因恐父亲知道后责难,故而隐瞒不报。
见苏浪和司空百岁平安归来,兄弟俩哈哈大笑道:“早知如此,我们俩也跟你们一起去,攻城实在是太无趣了,蛮人不会守城,又都是老弱病残,完全不堪一击。”
苏浪道:“蛮人已经败了,城中百姓还在受难,烦请两位公子务必向大帅进言。”
芈俊风把头直摇:“这是天子赐给道州军的福利,只怕父亲也无能为力。”
司空百岁道:“尽人事而听天命。”
芈俊阳凝眉略加思索,道:“我去试试。”
听了长子恳请撤军的建议,芈宁远淡淡一笑,对芈俊阳说道:“圣人说兵者国之大事,死生之地,不可不察。什么意思,你可理解?打仗嘛就是要死人,死的人有敌人杀死的,也有自己人杀死的。道州军奔波千里,苦战数月,如今粮饷不济,建功无望,上上下下都满腹牢骚。圣主仁德,给了这么一个机会,理应让大伙儿发泄发泄嘛。我不让你们进城去见麦氏,难道麦氏就不知道我们到了城外吗?笑话,你未必太小看他们了。我们的一举一动他们其实都是知道的,却为何按兵不动呢?他们也知道圣命难违。再说这凶煞之势已成,只能因势利导,万不可逆意阻挡。如今不要说父亲我,便是居尊位者也不敢拂逆众意。”
芈俊阳道:“这倒也罢了,但眼下这形势孩儿总觉得诡异的很。”
芈宁远一听这话倒来了精神,鼓励道:“说说看。”芈俊阳得了父亲的鼓励,胆气也壮了起来,侃侃而谈道:“蛮人渡海而来,有四万之众,一路势如破竹,所向无敌,并未经历什么恶战,为何只有区区六千之众到达道州城下?这不合常理。父亲,您不觉得其中有诈吗?”
芈宁远哼了一声,不以为然道:“这有什么好奇怪的,蛮人单论个体,性情凶猛,勇武好战,确实是个祸害,但他们不通兵法,军纪又差,一入繁华昌盛之地,哪里还能把持的住?蛮人也是人嘛,人为欲望所困,那就什么也不是了,自然也就溃散了。”
父亲用当下最流行的说辞来敷衍自己,芈俊阳却无力反驳,急得抓耳挠腮。
芈宁远喝了口茶,瞅了儿子一眼,心里高兴,嘴上却厉声呵斥道:“而今至尊御驾亲征,身边多少谋士,你父亲我也只是先锋一将,冲锋陷阵而已。要你多什么嘴,你要做的是回去蓄养精力,等待来日鼓声一响,奋勇向前,忠君报国,光耀门楣!而不是深更半夜跑到我这来耍嘴皮子。还要不要人睡觉了?”
芈俊阳瞅了瞅窗外明晃晃的大太阳,大囧,想走,却又不甘,便又道:“此事来的当真蹊跷,还望父亲三思……”
话未说完一只青瓷茶碗便飞了过来,芈俊阳本能地一缩脑袋,却就听得空中传来炸雷似的一声斥责:“滚!”
芈宁远经常用茶碗砸人,当然被砸之人都是身边的心腹亲信,外人面前他总是一幅沉着稳健,滴水不漏的大将风度。
芈俊阳跳着脚,狼狈而逃。
被父亲用茶碗砸这还是第一次,他欣喜之余仍不免还有些心惊胆战。
赶走了儿子,芈宁远却毫无睡意,他揉着红肿的眼睛,自言自语道:“兵败如山倒也罢,苦心设计,瓮中捉鳖也罢,与我何干,与我何干嘛。”
在父亲那碰了个钉子,芈俊阳怏怏而归,见此情形,苏浪已知结果,便阻止司空百岁去问个究竟。司空百岁却忍耐不住,瞒着苏浪,凑过去询问。芈俊阳冷淡地说:“话已经说给父亲听了,我能做的只有这些了。”
沧浪县的烧杀劫掠持续到第二天拂晓,芈宁远忽然下令全军撤出城池,违令者斩!
军令如山,谁敢不从,不从者杀无赦。
城中顿时为之一空。
事后统计阖城百姓十中之七八死于兵乱,房舍损失六七成,多年营聚毁于一旦,昔日的山东名城已被一笔抹杀。
这笔账自然要算在蛮族和兽人头上,于是芈宁远下令将所有俘虏就地斩杀,以祭告城中冤死的亡灵。
战事结束后,芈宁远率军中高级将领前去麦家堡,向麦氏族人赔罪,却受到了空前的冷落,麦德隆甚至连大门都没让芈宁远进。
消息传开,道州军上上下下义愤填膺,不久之后散布在沧浪县境内的数十处麦氏田庄、果园、商铺就被盗匪横扫一空,损失甚至比蛮族占领沧浪县期间还要大。
这笔账,麦氏显然是要算在芈宁远的头上的,一时有关麦氏子弟夜出行刺芈宁远的消息满天飞,闹的沸沸扬扬。
因为一座小小的沧浪县,山东两大豪门从此势同水火。
自诩目光如炬,看人看事都高人一等的司空百岁却从中看到了背后的故事,他笑着对苏浪说道:“皇帝真是够阴的,用区区一座沧浪县就成功地离间了山东两大巨豪之家。高,实在是高。”
苏浪听了只是淡淡一笑,没有接他的话茬子。
此役,表面上看是皇帝得利,实际却落了个里外不是人。蛮人纵横海州时,麦氏在齐郡组织人马奋起抵抗,落败后退守沧浪县,而在蛮族围攻沧浪县时,却并没有遇到像样的抵抗,这座城池虽然落入蛮人之手,受了一点损失,但并没有遭遇灭顶之灾。
麦氏在沧浪县产业众多,繁华地段的商铺十之七八都归麦氏所有,蛮人占领期间,滥杀城中居民,烧了许多平民的店铺和房屋,却对麦氏的产业秋毫无犯。这么做的结果是,麦氏默许了蛮族对沧浪县的占领。
麦氏打的如意算盘是不想在皇帝眼皮子底下暴露自己的实力,此外就是尽量保存自己的家族财产,但就是这样一点小算计皇帝也不能容忍,他非要把麦氏逼出来,逼着这只千年老狐狸暴露实力,好拿住他的把柄。
麦氏看穿了他的恶毒,隐忍不发,即便道州军将沧浪县团团围困,仍旧按兵不动。
皇帝一计不成又施一计,他假借芈宁远之手摧毁了麦氏累世积攒的产业,从经济上尽力削弱他。同时让芈宁远出来背黑锅,挑拨山东两大世族之间不和,以达到分而治之的目的。
这样的计谋连他这样一个局外人尚且看的明明白白,负重如山却能隐忍不发的麦德隆、麦修正兄弟岂能看不穿?看穿了,岂能不恨,恨芈宁远为虎作伥,更恨皇帝阴狠毒辣。
麦氏本意只是据地称雄,并无对抗朝廷之心,如今却被皇帝逼得走上对抗之路。
此役,皇帝究竟赢在了哪里?
芈宁远先被逼着当枪使,继而又替皇帝背黑锅,心中岂能无恨?
一座小小的沧浪县城固然离间了山东两大家族,却也亲手种下了一棵仇恨之树,这树上花开两朵,将来必然结出仇恨之果,而且是双份的。
这样的结果,你能说皇帝赢了吗?
沧海之战告捷后,芈宁远留一部镇守城池,率主力回到齐郡,驻扎在齐郡郊外八十里的白市驿。
捷报相继传来,分守各处的蛮族据点被一个接一个地拔除,除部分兽人突出重围向位于沧浪郡境内的鹰巢角退却外,其余大部被歼,仅一小部分窜入齐郡城内。
蛮人之所以能穿透重重围困进入齐郡城,乃是皇帝故意所为,他要毕其功于一役,在齐郡全歼入侵之敌,建立不朽的功勋。
不过逸散之敌也不能让他痛快,所以皇帝发下十二道调兵令,令各军急速向鹰巢角进发,务必全歼盘踞在鹰巢角的这股兽人。这道命令没有部署各军进军的路线和时间,看起来皇帝认为此战已经稳操胜券,无须耗费脑筋去推演战阵,大家可以按照自己喜欢的方式自由发挥。
接到命令后,天子齐郡行辕后大将军、道州大总管独孤光亮立即召集道州军高级将领会议,在会上他宣布将由他本人亲率主力会同禁军和海州、幽州等地军马攻打鹰巢角,由军咨使芈宁远率偏师侧卫大军安全,并主持调配辎重运输。
或许是为了安抚芈宁远,独孤光亮特意宣布由军咨使芈宁远兼任行营留守,充当他的第一副手,在他走后全权主持道州行营军政事务。
对这个结果各方看法不一,芈家兄弟是窝了一肚子火,独孤光亮率军去鹰巢角,却让父亲断后,这分明是要抢他们的功劳,谁都知道蛮人已是强弩之末,败亡就在眼前。据准确军报,盘踞在鹰巢角的兽人至多不过两千人,而参加会猎的各路大军则超过二十万,其中还包括一万精锐的天子禁军,此战必胜无疑。
但也有人说这个安排其实对芈宁远十分有利,芈宁远现在是行营留守,留守不仅主持军事,还兼管后勤辎重,他完全可以借职务之便插手道州的政务管理,从而成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地地道道的道州军政二把手。
蛮人败亡只在顷刻之间,可以想见,战争结束后,天子一定会举行盛大的庆功盛典,犒赏各路大军,封赏各方诸侯。独孤光亮头上的公爵八成是要改成郡王,高升进京指日可待,他这一走,道州大总管的职位岂非就是行营留守芈宁远的了?
这等官场上的事苏浪并不大懂,也不想去弄明白。在他看来,不打仗也好,见识了沧浪县的残酷景象后,他对战争已经深恶痛绝,只盼着战争能早点结束,他好离队优游江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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