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早启程,走了两个时辰,忽被一条波涛汹涌的大河拦住了去路,河那边就有一座高大的城池,河水是由雪山冰雪融化而来,冰寒刺骨。

    苏浪曾在北清书院遍览史籍,认出这城池的建筑风格正是王朝时期中原地区的流行样式,飞檐高墙,粗犷厚重中不失灵动优雅。第七王朝灭亡后,类似的建筑只能在林州、炎州和南州的一些僻远地方还能见到,中土腹心地区已然渺无踪迹。

    每年都有一些中土的客商和旅人到雪国来,因此雪国虽然地理偏僻却并不封闭,不过对苏浪、衣桐一行,守门的官员还是仔细地做了盘问,因为这一行人看起来既非客商,也非普通的行旅,他们的身份有些古怪。

    毕竟是彼此隔绝的太久,语言风俗方面都存在着一定的障碍,这场盘问很费时间,好在雪国的门吏态度和蔼,做事也很有分寸,众人接受盘问时既有椅子坐又有茶喝,让众人虽有一肚子气也发作不出来。

    苏浪第五个接受盘问,没说上两句话,忽见得窗外的光线急剧暗了下来,苏浪心里不觉一紧。昨晚他听衣桐和朱辞朗聊天时说过,雪国因地近冥地,故而黑的早,但早归早,也不该是这种早法,忽然就黑了,没什么道理嘛。

    盘问他的门吏对这次突如其来的黑暗也无法保持镇定,丢下苏浪仓皇奔到院中,抬头向天空看去,一时面露惊恐之色。

    恰在此时,城中心高耸的钟楼上传来沉闷、压抑的钟声。

    那些驻守城门的军士立即吹响号角,紧急集合起来,一面催促城外的牧民赶紧进城,一面做好了关闭城门的准备。

    门吏冲回盘问室,将苏浪轰到隔壁的待客室,把门一关,人就冲了出去,苏浪注意到他的手中提着一杆尖锐的投枪。

    “搞什么名堂,天怎么突然就黑了,雪国这地方还真是古怪啊。”司空百岁嘟囔了两句后打了个大大的哈欠,“也好,老子先睡一觉,昨晚被虫子咬了一夜,折腾的一宿没睡着。”

    他挠了挠肚皮,躺下睡觉了,鼾声迅速响起。

    众人面面相觑,十分钦佩他的没心没肺。

    苏浪望了望天空,黑黢黢的像一块铁幕,没有星辰没有光,黑的伸手不见五指,但他记得仅仅半个时辰前还是正午,雪国的太阳居然会落的如此之早!

    一个小吏进来点灯,邬天佑笑嘻嘻地问:“贵国的天为何比别地都黑的早些,什么缘故。”小吏边点灯边回答道:“这里地近冥国,过午后不到一个时辰天就黑了。”

    刚说到这,忽然听得外面传来一阵惊恐的惨叫,小吏手一抖,油灯滑落,亏得邬天佑眼疾手快,探手接住,交还给了小吏。小吏连声道谢,点了灯,心中却有些诧异,屋子里很明显少了两个人,刚刚就在他失手跌落油灯的时候,两道虚影在他眼前晃过,他还以为是自己眼花了呢,却没想到真的有两个人出去了。

    和苏浪一起出来的是衣桐,刚才那声惨叫充满了悲愤、凄怆和无奈,二人判断必有大事发生。

    漆黑的夜空,一只类似蝙蝠的巨大怪兽正用强壮的爪子抓着一只绵羊展翅飞向天空,一个四五岁的幼/童死死地抓着绵羊的脚,此刻正悬身空中岌岌可危。一对牧民夫妇惊恐地嚎叫着,一群手持标枪的士卒冲着夜空中的怪物大喊大叫,试图恐吓它把羊和幼/童丢下来。

    衣桐眉梢一挑,手中利剑已经出鞘,银弧乍现。

    一道气锋破空而出,精准地击中了怪物,夜空中发出一声凄惨的嘶鸣,那怪物丢下羊和幼/童,负伤振翅远去。一群人飞奔去接幼/童,但人的脚步岂能比得上幼/童坠落的速度?人们眼睁睁地看着幼/童摔向坚硬的石板街,有的人已经闭上了眼睛。

    一道虚影在人们眼前闪过,苏浪准确无误地接住了坠落的幼/童,并伸脚在绵羊的腹部垫了一下,绵羊打了个滚,咩咩叫了两声,竟然安然无恙。

    一众人惊呼着涌了过来,苏浪把幼/童交还给他的父母,欲挤出人群,但热情的牧民如何肯让?苏浪无奈地望了眼衣桐,却发现她正抿嘴朝自己微笑。

    本来应该是她站在这接受牧民们的欢呼的。

    监门官带着一群门吏挤了过来,握着苏浪的手再三道谢。

    经过这件事,门官对苏浪一行的态度大为改观,将众人请到待客室,奉上香甜的奶茶,雪国的奶茶与中原不同,添加了很浓厚的酥油,闻着味道不错,却因表层浮着一层厚厚的油脂让人轻易不敢下嘴。

    “那个怪物是个什么东西,竟如此霸道。”

    “是山那边飞过来的黑蝙蝠,中土的蝙蝠只有巴掌这么大,这里的蝙蝠却大的可怕。中土的蝙蝠捉些蚊蝇吃,这里的蝙蝠却以牛羊为食。”

    从监门官口中众人得知,雪国地近冥国,午后不到一个时辰天色即黑,一直要到二日辰时末才能复见光明。在此期间,各种黑暗怪兽便会蚁聚在城市四周游荡,那些不能飞翔的怪物会被高大的城墙所阻挡,但像黑暗蝙蝠这种东西,城墙显然就成了摆设。

    衣桐不满地责问:“对付蝙蝠,为何不用弓箭,第五王朝时期就已经有了弓箭,难道你们至今不会使用弓箭?”

    门官叹道:“贵客有所不知,我国地近冥国,建国之初饱受强邻的侵暴,陛下为了存国保种只能跟冥国缔结盟友,我国赐予他精炼好铁,他给予我国必要之保护。为了显示诚意,我陛下下诏国中军民百姓不得使用弓弩,以免伤害友邦百姓。中外仅王宫卫军有弓一千张、弩五百架,每一张弓每一支箭都有编号,平日储藏于内兵器库,唯紧要关头方可请用,又需陛下玉宝手诏和上国监库使的令牌方可,像黑蝙蝠吃羊这种小事又怎好惊动陛下、麻烦上国监库使呢?”

    门官的话云里雾里,众人却听得明白,不觉心中鄙视,明明是向人家纳贡称臣,却冒充是兄弟之国,既然是兄弟之国,却为何连弓弩都不能保有?连动用弓弩救人也须征得冥国所遣监库使的同意,这不就是地道的附庸国吗。

    朱辞朗道:“我有一事不明,请长官明示。你方才说……贵国与冥国缔结盟约,每年还需赐给他精炼好铁若干,换来的不过是他随时听候贵国召唤。难道在这西部极远地界,还有什么人敢侵犯贵国吗?”

    门官笑道:“小哥有所不知,世人说起西域一口一个冥国,一口一个冥王,其实西域地方大着咧。”

    邬天佑道:“能有多大?”

    门官道:“至少有十七八个中土那么大。”

    众皆骇然失色,旧日就听说冥域大的很,没想到会这么大,唯有司空百岁打着哈欠道:“休要胡扯,你可知中土有多大?中土之地南北十万里,东西二十万里,大的无边无际。”门官笑道:“这汉子休要说大话,我雪国西迁之前曾为中土之主,怎能不知道中土的底细?”

    司空百岁用手擦了擦嘴边的口水,伸了个懒腰,笑道:“既然知根知底,为何不挥兵打回故土?就算做不成皇帝,做个地方诸侯也强似在此苦熬。”

    门官道:“争强好胜,乃是俗人之为,我国中人清心寡欲,绝不会为这欲望所惑。人生在世忽忽数十年而已,纵然拥有万里江山,美姬满院,到头来无非是一把黄土遮面,身死肉烂,化成白骨,诸般风流皆散,又何苦来呢?倒不如活好当下,敬天礼神,与人为善,娶个贤惠的妻子,养育几个孝顺能干的儿女,处几个合得来信得过的朋友,品品美食,游山玩水,岂不更是自在?”

    卿小可冷哼道:“这些话我怎么听着那么耳熟呢,哦,我想起来了,正通教,对不对,你们都是正通教的信徒,我没猜错吧。”

    云中岳怒道:“邪.教害人,不仅害了中土之人,连远在天边的雪国也难逃毒手,真是可恨之极。”

    司空百岁敲着桌子叫道:“你们怎么回事,正通教劝人向善,这有什么不好吗,怎么到了你们二位的嘴里就变得如此不堪?”

    “凡尘浊世,危机四伏,步步惊心,处处杀机。他不教人自立的本事,却整天劝人自己骗自己,岂非可恶?谁信了他与人为善,谁死无葬身之地!”

    卿小可柳眉倒竖,也拍案而起。

    在强势的卿小可面前,司空百岁顿时变得柔弱起来,他怯怯地望了苏浪一眼,见自己的好兄弟“饶有兴致”嘬着油腻腻的奶茶,一副很享受的样子,便知这家伙根本不可能来给自己撑腰,于是气势全无,默默地低下了头,连卿小可的脸都不敢看。

    卿小可却不肯就这么放过他:“重门之变前一夜,有人窥出危机已现,劝他们早早离去,那个叫那扶什么的,就是用你这套说辞,说什么人心向善,不至如此,结果呢?洛城内外十万人头落地,丢弃的尸体阻断了洛水,鲜血染红了大地,谁之过?”

    犀利的目光到处,死一般的宁静。

    众人见她无来由的发飙,皆采取守势。

    衣桐强忍着笑意,朝苏浪抖了下眉毛,苏浪一面迷茫。

    衣桐便咳嗽了一声,立即引起了卿小可的注意,为了掩护衣桐,苏浪不得不挺身而出。

    “哈哈,那个,我们还是不说这个了。”

    “为何不能说?”

    二人之间眉来眼去,卿小可看在眼里,邪火更甚,厉声一喝。

    苏浪顿时认怂,乖乖地低下了头。

    朱辞朗却哈哈笑了起来,他眼上缠着纱布,什么也看不见,但心里却分外通透。

    “你……”

    眼看有人居然当众挑战自己,卿小可气不打一处来,不过待她看清是朱辞朗时,一腔怒火也就消了,他是个受伤的人,眼睛伤的那么重能不能好还不一定呢,自己跟他较什么劲呢。

    朱辞朗自认在宗门修行十数载,眼界比卿小可这样的门外子弟要高出几个层次,很多事上都有自己的独到见解,正通教‘重门之变’这件事上,他自忖比卿小可懂的更多看的更透彻,所以对她的观点十分不认同,此刻见卿小可没有回应,认为是她心虚,于是不再追逼,而是问那门吏:“西域既如此之大,那冥王一个人怎么照应的过来?对了,我听说冥国除了不死族外,还有其他的什么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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