僵持中,陆鸿文开着车过来了,两人正准备将陆君倾强行带上车时,民警来了,同时出现在几人视线里的,还有一个蹒跚的身影。
陆君倾呼救之后,江放没有急着追上去,他边走边报了警。担心民警不会理这些家庭纠纷,他想了想,又打了个电话给白老太太。
陆君倾告诉过他,他养父尊师重道,最敬畏的就是这个师母。他想,她的话应该管用。
看到老太太的一瞬间,梁玉鸣和陆鸿文顿时全身都僵住了,陆君倾也呆住了,仿佛世界在那一秒钟忽然静止。
老太太一眼认出了陆鸿文。这个人,别说只过去二十年,就是化成灰她都认得!
胸口起伏,远远地,她目光沉沉看着那张脸。视线再缓缓落到一旁的梁玉鸣、陆君倾身上,突然,好像一道闪电劈亮了夜空。
难怪总觉得这孩子有些像……老太太摇摇晃晃地朝众人走过去。
走到陆君倾的跟前,她颤抖着伸出手,“你……你是……”
嘴唇上下开合着,那只布满老茧的手还没触碰到陆君倾的脸,她眼前一黑,身躯缓缓倒下。
“奶奶——”
梁玉鸣紧急处理后,救护车很快就来了,老太太被送去临市的大医院抢救。
“奶奶,你睁开眼睛看看我……”救护车上,陆君倾哭得泣不成声。
江放搂着他,安抚着他的后背,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他怎么也没想到事情会弄成这样,这老太太竟然是……
手术室外亮起红灯,梁玉鸣和和陆君倾颓然坐在门口,一言不发。
走廊的另一头,陆鸿文清了清嗓子,跟江放解释了事情的原委。说完他拍拍江放的肩膀,“你不用内疚,这件事,归根结底全是我的错,所有的责任应该我来负。”
江放沉默地伏在窗框上,看着漆黑的夜色,没有任何回应,夜风吹动发丝,冷白顶灯的把他的侧脸衬得更加苍白。
眼前这个年轻人看上去没比陆君倾大多数,但明显沉稳了许多。他虽然没有太多外露的情绪表现,陆鸿文能感受到他此时沉重难过的心情。
一路上他对陆君倾的照顾,陆鸿文也看在眼里,但是,陆君倾伏在他肩头搂着他抽噎的画面更加让陆鸿文介怀。
他走近一步,手肘撑着江放旁边的窗框,对着夜风长长叹了一口气。
“当年,我和君倾的妈妈,我们都很年轻,”陆鸿文说着看了江放一眼,“就跟你们现在一样。”
“当时什么也不顾,轰轰烈烈地在一起,我们每天都很开心。但是后来,她不愿意跟我走,我也有我的抱负,同样不甘心在一个小地方留一辈子。”
“我当时真的不知道她已经有了孩子,不然,也不会弄成现在这样……”
陆鸿文转头看向江放,“爱情可能就是一个眼神,一句话,两个人感觉到了就够了。但是……”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江放出声打断陆鸿文。他站直了身体平静地看着对方:“你们是你们,我们是我们。”
抬眸看了眼远处陆君倾的身影,他接着低声道:“只要他没有开口,我不会先放弃。”
这青年说完便转身下楼去了,没有激烈的言语表情,态度却十分明确,陆鸿文看消失的背影眼中的担忧越发浓重。
江放到门口买了点水和吃的回来,梁玉鸣并不领情,他放了一瓶水放在他的长凳上,安静地坐回陆君倾身旁。
直到深夜,手术室门口的灯终于熄灭。手术还算成功,老太太被推进了重症监护室。
陆君倾趴在她的床边寸步不肯离开,他把那全家福拿出来放在老太太床前,握着她的手,不断地跟她说着话。
老人家身上插满了各种管子仪器,双眼始终紧闭着,仍在深度昏睡中。
江放陪着陆君倾在病房里守了一夜。第二天早上,老太太依然没有苏醒,陆君倾也倚在他身上睡着了。
主治医生进房查看完,陆鸿文和梁玉鸣将人送出病房。
“医生,请问病人什么时候能醒来?”
“病人颅内的血肿已经清除。”对方顿了顿,“但是病人上了年纪,什么时候醒来,这个不一定了。”
“病人醒不过来的情况也是有的,即使醒来,身体恢复的程度,你们最好有个心理准备。”
江放清楚地听到门外的谈话,他偏过头,陆君倾睡在他肩上,眉心仍是微微拧起的。
感觉到对方均匀的呼吸,看着那眼睫下的泪痕,医生那句“你们最好有个心理准备”又在耳边响起。
江放指腹轻轻抚过陆君倾的眼角,陆君倾睡得并不安宁,轻轻的一个动作就惊醒了。他睫毛颤动,睁开眼睛的下一秒就往病床看去。
老太太仍然安静地躺着,一动不动。江放揽着他的肩低声道,“人还没醒。”
这时病房门被推开,陆鸿文和梁玉鸣回来了。
梁玉鸣依旧眉头深锁黑着个脸,陆鸿文也是一脸疲惫,他主动平和道:“你们俩先去休息一会吧,我们在这里守着。”
陆君倾坚决地摇头。
听到陆鸿文后面那句“晚上再来替换我们”江放拉了拉他的手,“我们晚一点再来。”
陆君倾依旧摇着头不愿离开,江放又劝了两句无效,只好自己起身离开。
陆鸿文跟他一起出来,走出病房,他拿出一张房卡,“小江,昨晚辛苦你了。这个是酒店房卡。”说着他又低头从钱包里掏出两百现金,“麻烦你晚些再带点吃得上来。”
江放垂眸瞥了一眼,点点头,接了那张房卡。
下楼的时候,陆鸿文仍然跟在身旁。江放脚步顿住,“还有什么话,就直说吧。”
站在一楼的楼梯口,陆鸿文又回头看了一眼,缓缓开口道:“小江啊,我其实挺喜欢你的。你比君倾懂事很多。”
江放直视着他的眼睛,示意他继续,说重点。
“刚刚医生的话你听到了吧,不要告诉君倾。我担心他接受不了。”陆鸿文道,“我想你也知道,他是个特别重感情的人,要是知道老太太以后醒不过来……他得多痛苦。”
陆鸿文长吁了一口气,“也许他会宁愿自己这辈子都没来过这里。”
迎着对方意味深长的目光,江放点了点头,“行,我知道了。”
这些年,江放一直独来独往,从没跟有人过多余的交集,直到遇到陆君倾。一开始他也不愿意去面对去维系这段感情,直到陆君倾一次又一次让他无可奈何。
原本他以为只要他们彼此信念坚定,一切风浪都不是问题。
可是,如果老太太以后醒不过来,如果她有个什么好歹……这将是一生都会横在他们之间的隔阂。
即使陆君倾什么也不说,这根刺,仍然会悄无声息地扎在他们心头。江放一路走一路想,哪怕是陆君倾接受,他也过不了自己那关。
回到酒店,他冲了个冷水澡逼自己冷静下来。酒店里的床比镇上那宾馆舒服多了,他看着白色的天花板,怎么也睡不着。
中午的时候,江放打包了三分饭盒回到医院。
陆君倾:“我不饿,我想在这里陪着她。”
陆鸿文和梁玉鸣走出病房,门关上,江放在他头顶挠了一把,“听话,很快就吃完了。”
陆君倾沉默着摇头,说什么也不肯。
“对不起,如果我没有打电话给她,就不会闹成现在这样。”江放紧紧地抱住他,带着深深的歉疚。
“江放,这不是你的错,我不许你这样想。”陆君倾倚在他肩膀上,“你别担心我,等她醒来,我就去休息。”
江放浑身一僵,“可是,可是万一她醒不过来了,怎么办?”
陆君倾怔了怔,缓缓松开江放,他惊恐地睁大了眼睛,哑声道:“不可能的!绝不可能!”
江放没有反驳,看到陆君倾无法接受的样子,陷入了沉默。
少年的心思像清水一样干净澄澈,喜怒哀乐全都写在了脸上。江放僵硬地抬起手,抚摸着他的脸。
他已经不愿去想,如果最坏的情况发生……
陆君倾的眉眼长得跟他的生父有几分相似,陆鸿文沉稳内敛,儒雅中透着精明,江放突然想,再过些年岁,陆君倾会不会长成他这一般模样?
以后的他,会不会后悔这年少轻狂的一时冲动?
毕竟他现在只有十八岁,经历过的人和事都还有限。
江放的手缓缓落下,他垂着眼不去看陆君倾,“对不起,我觉得累了。”
“不要说‘对不起’。”从昨天到现在,江放跟着他们守了一整夜,陆君倾握住他的手,“我在这就好,你去休息一会。”
江放拿出房卡,塞进他的手里,陆君倾抬眼,不解地看着他。
江放垂着眼眸,低声道:“我走了。”
有种不好的直觉在心头蔓延,陆君倾定定看了他好一会,江放始终垂着视线,表情不大对劲。
“什么意思?你要去哪里?”
江放不敢直视陆君倾的目光,他张了张嘴唇,也不知道说什么好。
他转身出了病房,陆君倾追出来,拉住他,问道:“你要去哪里?是先回镇上去吗?”
陆君倾眸光颤动,紧紧拉着他的衣袖,像是担心他下一秒就消失了。
江放依然垂着目光,顿了顿后微微点头。
陆君倾松了口气,手上的力道缓缓放松,他歉疚地看着江放,“等老太太醒来,我就跟我爸他们说清楚。我会尽快来找你。”
那真挚的目让光江放毫不怀疑,但既然已经决定,就没必要再让人泥足深陷。
不远处梁玉鸣和陆鸿文正朝着这边走来,江放看向陆君倾,眉眼冷漠,音量正好让身后的人也听到:
“我累了。你以后不用再来找我。”
陆君倾还没缓过神,满脸困惑时江放已经转身。他迈开腿想要追上去问个明白,却被人从身后拉住。
“江放——,江放——”陆君倾挣扎着,“放手!放开我!”
走廊上不时有人经过,梁玉鸣满脸怒容,低吼道:“这里是医院!”
江放的态度十分奇怪,陆君倾被巨大的不安充斥着,根本顾不上其他。
见他背影越走越远,陆君倾再也无法忍耐,挣开两人的手追了上去。
“为什么,为什么突然这样?”他从身后抱住江放,“为什么不要再来找你?我们不是说好的吗?”
江放僵硬着身体,没有回头,陆君倾一声又一声质问,渐渐哽咽。
江放艰难开口:“我不想等你了。”
这动静引得周围的护士病人纷纷驻足,一看两个年轻的小伙子在拉拉扯扯,各人满眼皆是探究。
梁玉鸣二人只觉得丢尽了颜面,冲上去一左一右再次将人制住往回拖。“臭小子,给我回去!”
训斥声中,周围一切都变得模糊不清,陆君倾回头一口咬在梁玉鸣的胳膊上。
拼死挣开两人,当着所有的目光,他冲上去死死抱着江放。
“是不是因为我太没用了?”陆君倾泪眼迷蒙看着江放,把头埋进他的脖子。
江放没有回答,他哽咽着一遍遍重复,“江放,你不要丢下我……”
“……君君,别这样。”江放动作僵硬地揉了揉他的脑袋,艰难地将人推开。
陆君倾抬眸看着他。这是江放第一次认真叫他的名字。
想起当初,在自行车后座上告诉江放他名字时的情景,他抬起下巴,搂住江放的脖子。
“叫我“君倾”。为君倾慕的‘君倾’。”陆君倾说完,闭着眼吻住了他的嘴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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