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鲁宣公推行初税亩改革后,鲁国的土地买卖就正式合法化了。

    新开垦的私田只要按时缴纳赋税,就可以得到官方承认拥有权。

    但即便如此,也不是所有人都愿意将新开垦的田地主动申报。

    尤其是在菟裘这样的小地方,土地买卖并不像首都曲阜那么频繁,地方势力的构成也相对简单。

    菟裘的土地交易大多发生在当地豪族之间,因此只要两个家族私下达成协议,即便不需要官方公证也不会产生纠纷。

    因此,当地的新田自然是能不登记就不登记。

    只要每年拿出一部分新田的收成去贿赂邑宰,当地的邑宰自然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反正新田不登记,损害的是公室的利益,那些粮食又没有揣到邑宰的腰包里。

    公家是公家,个人是个人。

    邑宰们一向公私分明。

    而且对于地方豪族来说,不申报新田,除了不用缴税以外,还可以少承担军赋。

    在鲁国推行初税亩之后仅仅四年,刚刚继位的鲁成公又推出‘作丘甲’改革,意图壮大鲁国军力。

    循照鲁国旧制,每一甸田地平时需要供养兵车一乘,戎马四匹,牛十二头,甲士三人,步卒七十二人。

    而一甸可划分为四丘。

    所以在‘作丘甲’之后,则将原先由一甸承担的军赋分摊到下属四丘上,并提高征调的甲士数量。

    原先四丘出三甲,而现在则变成了一丘出一甲,要求各丘提供的步卒数量也有提升。

    如果这些豪族规规矩矩的将新田申报,不止要将十分之一的收入上缴国家,还得多承担不少军赋。

    如果按照春耕上报的菟裘田亩数量计算,当地田亩还不到三丘。

    所以每逢战时,当地最多提供三名甲士,六十名步卒,再加上部分牛、马就很够意思了。

    可如果按照实际数量统计,那么菟裘负担的军赋将直接翻倍,除此之外,还得额外供养一辆战车。

    这一增一减,可就是不少钱了。

    而这些家族瞒报人口数量,则是为了躲避徭役。

    《周礼》规定,上至六十岁,下至二十岁的成年男子,每年都要为国家义务劳动三天。

    只不过,能老老实实履行这条规定的国家几乎不存在。

    国家遇上突发事件,抽调民力临时服役的事时常发生。

    那些穷门小户没有门路,因此只能老老实实地服徭役、申报新田。

    而像是桑氏、杨氏、俞氏这样的豪族,对于徭役自然是能避则避,对于赋税,当然是能少交绝不多交,能不交那肯定不交。

    当地的胥吏也多是由这些大族的族人担任,这些职位世袭罔替,豪族们自然也在当地一手遮天。

    而由公室派来的历任邑宰们,则是秉承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少一事不如无一事的准则,能放则放,不能放就大家一起协商。

    因此,自从初税亩施行百年以来,大家相处的也还算和谐。

    可让这些豪族始料未及的是,这里居然会被国君封赏给他人。

    宰予和他们非亲非故,自然也没有继续惯着他们的心思。

    一上来就给了他们三记下马威,算是把这群在当地作威作福惯了的老爷们吓到了。

    宰予这次赴任,光披甲步卒就带了足足三十人,再加上孟孙何忌送他的三辆战车和十二名精锐甲士,以及急于建功的八名莒人败卒。

    而菟裘城满打满算也只能凑出三名甲士,如果真打起来,无异于以卵击石。

    而且就算他们能把宰予赶出城去,到时候一个犯上作乱的帽子扣下来,下次来的可就是前来平叛的鲁国正规军了。

    这些豪族可不是城外那些光脚的野人,大家在菟裘都有家有业的,不到万不得已,他们还真不敢和宰予硬碰硬。

    他们各个一言不发,心中计算着该出让多少利益才能把损失降到最低。

    宰予望着他们这副犹豫不决模样,知道这群人是不见棺材不落泪,于是直接开口问道。

    “子羔,你向来熟谙礼法,告诉我,瞒报新田、人口,按我鲁国律法当如何处置?”

    高柴来到宰予面前,俯身拜道:“回禀主君!依照律令,首罪当诛,曝尸于市,严正典刑!从者,处劓刑,徒三百里!知情不报者,处墨刑,贬为罪隶!其财产,全部充公!”

    “啊?”

    此言一出,原本就已经吓得瑟瑟发抖的族长、官吏们齐刷刷跪了一片。

    他们也顾不得许多礼数,只是以头抢地,额前都磕出血来。

    “主君恕罪啊!那些瞒报的田地,我并不知情啊!”

    宰予不紧不慢道:“田地你可以不知情,你家中突然多出百来号人,你也不知情?”

    “我、我……”

    “主、主、主君……我等菟裘百姓,早已归入您的名下,不宜再行公刑啊!”

    “若是要动,也该是動家法才是啊!”

    動家法?

    這可是你说的啊!

    宰予呵呵一笑,冲着冉求打了个眼色。

    冉求心领神会,立刻捧着事先准备好的十几根麻绳,给他们一人发了一根。

    这群人看见麻绳,吓得脸都白了。

    “主、主君……这是何意啊?”

    宰予道:“你们应该知道,我的老师乃是曲阜的孔夫子。

    夫子从前教我《礼》,《礼》中有句话,叫做:刑不上大夫,礼不下于庶人……”

    听到这里,胥吏、乡老们心中悬着的石头放下了一半,可很快,他们心又提了起来。

    宰予道:“我从前以为这句话的意思是:刑罚不加到大夫身上,礼不用到平民身上。

    但夫子告诉我:不是这样的。凡治理君子,用礼来约束他的心,是因为把他们归属为有廉耻之节的人。

    所以古代的大夫,有犯了不廉污秽之罪而被罢免放逐的,不叫做因不廉污秽而放逐,而叫做‘簠簋不饬’。

    有犯淫luan或男女無别罪行的,不叫做淫luan或男女无别,而叫做‘帷幕不修’。

    有犯罔上不忠罪行的,不叫做对上不忠,而叫做‘臣节未着’。

    有犯软弱无能不胜任其职之罪的,不叫不胜任其职做软弱无能,而叫做‘下官不职’。

    有触犯国家法纪之罪的,不叫做触犯国家法纪,而叫做‘行事不请’。

    也就是说,不是不处罚犯罪的大夫,而是因为大夫们都是懂得廉耻礼义的人,不宜用刑罚的名字来羞辱他们。

    大夫中犯有大罪的,君王也不特地派人按着他用刑,只是派人传话说:这是大夫你咎由自取的,我对你已经有礼了。

    大夫听到这段话后,自然会面向北方下拜接受君王的命令,然后跪下横剑自杀。

    所以说,即使是刑不上大夫,而大夫犯罪也不能逃避处罚,这是教化的结果。

    所谓礼不下庶人,是因为庶人忙于生计,不能很好地学习礼,所以不能要求他们有完备的礼仪。”

    宰予含着笑意扫过他们惊惧的面容,缓缓起身道:“我既然是向夫子学艺,学有所成后自然也要运用。

    诸位虽然不是大夫,但也是菟裘当地有头有脸的人物,因此即便犯了错,我也不忍心羞辱你们。

    你们既然要求我用家法处罚你们,那我便效仿古代的圣王那样,赐你们一根麻绳吧。”

    说着,宰予指着门外临时竖起的十几根旗杆说道:“看到那些旗杆了吗?诸位可以随意挑选一根自己喜欢的。

    造成现在这种局面,这都是列位咎由自取。现在,我已经对你们有礼了。接下来,就看列位自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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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说过,我想要票,但却没有得到票。造成这种局面,都是列位读者咎由自取的。现在,我已经对读者有礼了。接下来,就看你们自己了。

    ——节选自《宰予日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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