奥兰多公爵去世了。
这一消息迅速地传遍了整个维多利亚,王宫前的钟塔当当当地连敲了三天,举国上下都在悼念奥兰多公爵。
他为整个维多利亚的经济发展做出了巨大的贡献,他为国王陛下开拓了海上贸易的国门,在维多利亚的海岸边开设了无数的港口,从遥远的异乡带回了茶叶和香料。
维多利亚因此兴起了一阵狂热的“海上淘金风”,无数的港口和码头曾彻夜灯火通明。
而这位先驱者,此刻却长眠于六尺以下的黑土地之中,棺材上铺满了洁白的百合花。
奥兰多公爵生前没有子嗣,他只留下了一位年纪比他小很多的妻子。
他的这位小妻子虽然出身平民,却有着让人见之不忘的美貌。
她此刻穿着黑色的丧服,脸上罩着黑色的面纱,正站在人群之中小声地啜泣着。
神父念完了悼词,怜爱地看着安娜:“我的孩子,你想要对他再说些什么吗?”
“他还能听到我的说话吗?”
安娜掀起面纱,露出哭得通红的眼眸,晶莹的泪花在那一刻浸湿了她水润的双眸,丰润的嘴唇被她咬得微微发红,就像一朵被辗转着蹂躏的玫瑰。
就连神父都忍不住要屏住呼吸,放柔语气,生怕自己吓到了这样一位脆弱而美丽的小美人。
“哦,当然。天父会令世界的一切苦难与灾厄都平息,他必将令你的话语传递到天国里去。”
安娜忍不住又小声抽泣了起来。
好半晌,她才止住了哭声,低头看向躺在棺材里的男人。
他紧闭的双眼上覆着银币,交握的双手下放着一本福音书,看上去安详得像是睡着了一样。
“亲爱的希金斯,请你不要担心,我会好好照顾自己,我会乖乖地每天准时吃饭、准时睡觉,我绝对不会寻死,因为自杀的人无法进入天国——而我想要进入天国,和你永远永远地在一起。”
说到这里,安娜又哽咽了起来。
“……因为我爱你。”
此话一出,人群中一片唏嘘,有些先前还在葬礼上嚼舌的人都露出了羞愧的表情。
不少心软的妇人更是动容,她们纷纷低下头去,用手帕擦去脸上的泪水。
提起奥兰多公爵的妻子——安娜·瓦奥莱特,这位出身普通、血统往上三代都是平民、除了美貌之外似乎毫无可取之处的公爵夫人——曾经有许多人都对她嗤之以鼻。
因为奥兰多公爵已经四十岁了,尽管他比安娜大了整整十六岁,但他英俊、高贵、富有,这桩婚姻怎么看都是安娜占尽了便宜。
还有人恶意揣测是安娜和奥兰多结婚只是为了钱,她肯定是仗着那张漂亮、可怜、无辜兮兮的小脸得到了他的心。
而今,安娜在人们面前屡次痛哭不已,甚至差点昏了过去。
这样悲伤的感情,怎么能是伪装的呢?
这样纯粹的痛苦,怎么能是虚假的呢?
说完悼词的安娜最后俯下身去,她亲吻了一下奥兰多的脸颊。
“亲爱的,我们一定一定要来生再见。”
晶莹的泪珠落到了奥兰多公爵的脸颊上。
“别忘了啊,亲爱的。”
听到这里,已经有人哭出了声。
神啊,看看他们做了什么?
他们曾经那样恶意地揣测一对幸福而完美的璧人。
葬礼上的人们都忍不住为之动容落泪。
所有人都看到,安娜附在奥兰多公爵的耳畔呢喃,红唇轻轻地擦过那只惨白的耳朵。
她含着眼泪,似乎还在依依不舍地同他作别。
只有安娜知道。
她说的是——
“你活该如此,垃圾!”
做完这一切的安娜最后被在场的一些瓦奥莱特家的女性亲眷半推半拉地带离了葬礼。
这是神父默许的。
她已经哭得太久,再哭下去肯定会脱水或者晕倒的。
她们将安娜带进一座小房间里,哄着她喝了满满一杯加了肉桂和姜的红葡萄酒,然后才说道:“安娜,请节哀吧,人死不能复生。”
安娜没有理会她们,她侧着头,小声地啜泣着,但什么话都不说。
开口的那个女孩显得有些尴尬。
还是别人拉了拉她说:“走吧,让她一个人待一会儿,你没法纾解她心里的痛苦。”
最后她们一个接一个从房间里走出去,将门关好。
现在整个房间都安静了下来,只能听到外面隐隐约约地传来葬礼的钟声。
确认她们都离开之后,安娜站起身,先将房间里的窗帘拉上,随后又将门反锁好。
做完这一切后,她才慢条斯理地坐在镜子前,开始审视里面的倒影。
火焰一样的红发,湖水一样的眼眸,雪山一样的肌肤,无论走到哪里都是极为出众卓越的美貌。
只不过是哭得有点用力,眼眶和脸颊都泛起了不正常的红晕,甚至还布满了斑驳的泪痕。
真丑。
安娜先是撇了一下嘴,但她却没有像以往那样拿出粉盒来整理妆容。
毕竟这幅狼狈的面孔还有用,现在就收拾掉未免太浪费了。
刚才的表演已经耗费了她太多的体力,安娜扪心自问没有力气再哭上第二遍。
但是想起自己刚刚亲吻了那个男人,还是具尸体,安娜忍了半天还是忍不住将刚刚喝下去的葡萄酒全都吐了出来。
她使劲地擦着嘴唇,想起那冰冷的触感,仍然感到一阵恶心。
她当然不爱奥兰多公爵。
那些悼词和悲情都是为了让那群傻瓜相信她真的爱他。
她出身平民,本来就没有机会接触这些权贵。
更何况她的父亲只是一个破落的商人,他为了做生意,借过好几次钱,甚至还将母亲的嫁妆挥霍一空,但他经手的生意并无起色,甚至还一度濒临破产。
彼时,维多利亚兴起了“海上淘金风”,父亲也想跟着赚上一笔,但他实在没有经商的天赋。
他倒是想跟奥兰多公爵攀上关系,但人家不缺金钱与权力,像他这样的平民,手里根本就没有能够打动权贵的筹码。
后来,他不知从哪里听说了奥兰多公爵爱好美人,他就打起了亲生女儿的主意。
他先是花大价钱混进了一家豪绅举办的晚会,想办法把安娜带进了那里,让整个晚会上的人都知道了瓦奥莱特家出了这样一位比精灵和海妖更貌美的小姐。
后来发生的事都在他的预料之中。
奥兰多公爵果然听闻了安娜的芳名,在见过她的本人之后更是心动不已,立刻就打定主意要将安娜娶回家。
父亲也如愿以偿得到了奥兰多公爵的赏识,他得到了门路和本钱(奥兰多公爵资助的),立刻就开始着手经商。
这一次,他很成功。
瓦奥莱特家一夜之间从平民跃然成了富贵人家,成了维多利亚有名的暴发户。
但代价就是大街小巷都传起了窃窃私语,人人都说安娜和奥兰多公爵结婚是为了贪图他的钱财。
事实上,这流言倒也不假。
安娜的确贪图奥兰多公爵的钱财,只是他并不信任她,甚至连家中的账本都不肯让她碰一下。
父亲得到了奥兰多公爵的帮扶,他有了钱以后,立刻就在外面找了情妇,还生下了一个私生子。
那个私生子出生后,他就不再回家了,家里的所有财产也都被那个情妇牢牢地握在手里。
母亲在病逝之前,都只能守在家里原来的那栋小房子里,每月靠着安娜的一点接济勉强度日。
然而安娜也并不富裕。
她的丈夫很有钱、她的父亲也很有钱,但他们没有一个人愿意给她钱,奥兰多公爵甚至都不会让她接触账本。
尽管他们都自认对安娜很好。
父亲觉得他给安娜找了一桩好婚事,奥兰多公爵则认为他已经给了安娜公爵夫人的头衔和锦衣玉食的生活。
——可这都不是安娜想要的。
她嫁给奥兰多公爵是为了他的钱。
她希望能够用自己的青春、美貌和下半生的幸福换来一大笔钱。
这样才能治好母亲的病。
可惜,父亲不会在乎,奥兰多公爵也不会在乎。
他们都已经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也误以为安娜也得到了自己想到的。
直到母亲病逝,她在母亲的葬礼上看到那些昔日的女伴们,她们所有人的首饰加起来都没有她的结婚戒指昂贵。
可她们每一个人都比她要幸福。
而安娜呢?
她什么都做不到,除了眼睁睁地看着母亲病逝之外毫无办法。
自从和奥兰多公爵结婚之后,她每日每夜都受尽了来自他的折磨。
奥兰多公爵今年已经四十岁了,他年纪很大,床笫之间早就力不从心,只是过了一小段时间,他就开始气喘吁吁。
在很多次的力不从心之后,奥兰多公爵开始恼羞成怒,甚至有时开始使劲地拽着安娜的头发,提着马鞭在她光洁的脊背上留下一道又一道的鞭痕。
他从不在安娜的脸上或者手臂留下伤口,人前的安娜永远是漂亮而甜蜜,没有人知道她的脊背、后腰和大腿上青紫斑驳。
安娜不是没想过反抗,但他的身份、地位与力量都是那样的不可撼动。
父亲一心倾注在私生子与情妇身上,母亲又是那样的软弱可欺。
瓦奥莱特家出的笑话已经足够多了。
没有人安慰她,没有人可怜她,所有人都等着看她的笑话。
在陌生人嘲弄的眼神和风言风语之中,安娜不得不挺直最后的背脊,用快乐的微笑和做作的亲昵来包装这段并不幸福的婚姻。
她用谎言欺骗世人,也欺骗自己,假装她和奥兰多公爵其实很恩爱——仿佛这样,就能熬过下一个毫无希望的明天。
直到——
这个人渣终于在一次狩猎时失足掉进了河里,而安娜站在岸边。
她冷眼地看着他在河里挣扎呼救,不为所动。
最后,冰冷的河水终于吞没了他。
安娜回味着丈夫在临死时的表情,只觉得有趣。
——他竟然,也会感到恐惧的啊?
远处突然传来了马蹄嘚嘚的声响和人声呼喊。
安娜像是终于回过了神一般,她缓缓地滑坐下去,捂着脸嚎啕大哭了起来。
……
“你看,那是奥兰多夫人吧?”
“天啊,发生了什么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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