私生子这玩意儿在维多利亚和不见光的老鼠是同类。
通常都是夫妻中的丈夫和情妇鬼混时生下的产物,而妻子不会做的这么明目张胆,一般怀上野种,她们都会立刻处理掉。
对于私生子,权贵们有一百种方法处理他们的存在:出生时直接弄死、送给教会和孤儿院、扔在来来往往的商船上;好一点的就从乡下找个好人家收养,或者定时给点钱让情妇好好地养大。
但无论如何,他们都不会把私生子搬到明面上来,正如他们不会把妓女和情妇搬到明面上来,这将会令家族的名誉蒙羞。
像安娜父亲那样做得那么出格、把整个权贵阶级都拎出来狠狠打脸的,显然是头一个。
最后再说回奥兰多公爵的这个私生子身上,奥兰多公爵本不愿意要这个孩子,这个孩子的存在对他来说是个麻烦。
奈何他本人是个虔诚的信徒,神明不允许他杀生,于是就只好把这个私生子留下,但他并不在乎他,只是放任他自生自灭。
“你猜为什么希金斯明明很讨厌我的不学无术、花天酒地,却还是要定期给我钱?”路歇尔笑眯眯的,“正因为我发现了他的这个秘密。”
为了保密,他不得不给他钱。
安娜瞥了他一眼:“就因为一个私生子?”
虽然私生子的存在见不得光,但希金斯毕竟是奥兰多公爵,他如此有权有势,难道还怕压不下一个关于私生子的流言蜚语?
“他不一样。这个孩子他不一样。”
路歇尔清了清嗓子,示意安娜做好心理准备。
安娜不明所以,但她还是接过路歇尔递过来的酒,喝了一口。
半晌,路歇尔确认她已经有了最坏的打算,这才缓缓开口:“那个孩子,是个白发种。”
安娜骤然睁大了眼睛:“什……”
她的惊呼到一半,又强忍着噎了回去。
路歇尔点点头:“所以他才会花钱让我闭嘴。”
安娜没有说话,她现在心乱如麻,只能强撑着把手里的酒一饮而尽。
在维多利亚,白发种的人群被视为最低贱的存在。
普通人一般都是步入了颓废衰弱的老年,头发才会变得花白。
但白发种不一样,他们天生就是白发,哪怕年轻力壮,头发也是雪一样的白。
教皇陛下认为,白发种肯定是被神明厌恶,所以祂才会从一开始就赐予他们白色的头发。
毕竟,白头发是年老、衰弱、甚至是死亡的象征。
随着这道教旨的颁布,白发种的地位一落千丈。
他们从此沦为低贱的存在。
没有商人愿意贩卖食物和衣服给他们,没有工匠愿意为他们制造工具和房屋,所有人都对他们避之不及,生怕也被神明所厌弃。
这样的歧视越演越烈,最后,白发种成为了奴隶的存在。
唯有依附于主人,侍奉于主人,将自己的一切都献给主人,他们才能得到神明的怜悯,才有资格活下去。
国内的权贵和富豪为了迎合教皇,将狩猎奴隶和贩卖奴隶都当做时下最时兴的一项运动。
他们会在自己的城堡、豪宅和庄园里囤积大量的奴隶,将他们作为自己的私人财产随意处理。
还有的奴隶主会举行人兽的角斗场,又在奴隶死去的时候将他们的尸体做成各种各样的纪念品。
在这种对白发种极为苛刻的环境之下,却和一个白发种的奴隶生下了孩子。
——希金斯·奥兰多要么是疯了!要么就是想拖着整个奥兰多家族一起去死!
在这个神权高于王权的维多利亚,人们狂热地崇拜着一切关于神明的旨意。
谁敢成为人群中的独行者,必将被众人拖到绞刑架上处以极刑。
维多利亚的前任王后就是一个很好的例子。
她是一个温柔善良的女人,曾经劝说自己的丈夫不要对这些可怜的奴隶痛下杀手,而她的结局,却是被暴怒的丈夫痛批毫无信仰。
最后,她被国王下令拖上了绞刑架,刽子手砍断了那颗美丽的头颅。
安娜忍了又忍,忍不住把手里的杯子掼了出去:“他疯了吧!”
一个私生子!还是一个白发种的混血儿!
他是想要害死整个家族吗?!
安娜想到这里,整个人慌乱了起来。
她连财产都不想要了,就想立刻收拾东西,连夜搬进教会去。
她不想死,她不想被拖上绞刑架,到那个时候,整个维多利亚的人们都会来围观这场行刑!
“嘘!你这个胆小鬼!给我安静点!”路歇尔站起身,把她按回了沙发,“冷静一点!”
安娜挥开了他的手,反问道:“冷静?你让我怎么冷静?你知道和白发种牵扯上关系会是什么罪名吗?我害怕死亡这有错吗?你这么勇敢,你怎么不当众宣布迎娶白发种为妻?”
“哦,我不会结婚的。”路歇尔坦然地说,“婚姻就是一桩坟墓,我不会自寻死路。”
安娜冷笑了一声:“你已经在自寻死路了!”
路歇尔白了她一眼:“看你这个胆小的样子,难道你在受了这么多年婚姻的折磨之后,连一点回报都不想要吗?”
安娜抿着唇不说话,她的指尖还在发抖,想要喝酒,却发现自己的酒杯已经被她摔碎了。
她干脆夺过了路歇尔手里的酒杯,一饮而尽。
“喂……”
本想出言制止的路歇尔不知道是想到了什么,他最后还是知趣地闭上了嘴。
“我的方法很简单,只要你肯把这个私生子认在你的名下,你就有了继承遗产的权利——维多利亚的人们不会对此说什么的,毕竟你们没有婚生子,让一个私生子承欢膝下是没有关系的。”
这仍然是维多利亚心照不宣的规矩。
倘若夫妻之间没有婚生子,那么其中一方可以将私生子领进家门,但代价是必须处理掉情人,以此杜绝后患。
安娜几乎要暴怒了起来:“可是他不仅仅是一个私生子,他还是一个白发种!”
到时候,她想要拿到财产估计就得等坟墓里的陪葬品了!
“冷静!”路歇尔很有耐心地安抚着她,“你要不要先见见那个孩子再做决定?”
安娜心头的怒火在一瞬间消失无踪,只剩下惊恐:“你说什么?”
他不会把这个私生子带进了葬礼吧?!
路歇尔站起身,走向房间里的一间衣柜。
他在安娜惊恐的目光下打开了那扇门。
那里面很快就爬出来了一个漂亮的小姑娘。
她看上去瘦瘦的,很是纤细,想必没吃过几顿饱饭。尽管身上衣衫褴褛,却有着连安娜都惊讶的美貌。
满头浓密卷曲的白发,五官精致而漂亮,嘴唇红得有些不自然,大概是因为太过紧张而咬下的血痕。
更令人讶异的是,她有一双紫罗兰颜色的眼睛。
这种稀有的瞳色很少见,但安娜恰好见过,和自己的丈夫——奥兰多公爵一模一样。
她看上去紧张、茫然、不知所措,像一只误入了狼窝的小鹿,战战兢兢地美丽着。
路歇尔拍了拍他的肩膀:“你也冷静点,来见见你名义上的母亲。”
此话一出,安娜的脸上顿时都露出一种吃了苍蝇的恶心表情。
路歇尔顿感自己说错了话,毕竟安娜最厌恶的就是私生子——她的父亲简直让她丢尽了脸面。
“……我有母亲,老爷。”
小女孩也跟着怯生生地开了口。
她嗓声低哑,安娜更加惊讶地发现,她不是什么小女孩,而是一个小男孩。
路歇尔知趣地改了口:“好吧,好吧。你们是不是母子不重要,重要的是你们很快就要在一起生活。安娜,你最好还是对这个孩子友善点。”
安娜翻了个白眼:“我对他友不友善重要吗?重要的是维多利亚可不会对白发种友善!”
“白头发很好解决!”路歇尔打了个响指,“东大陆那边盛产染发的颜料,我已经弄回来了一批,我这里的储量还算丰富——这不是大问题!”
安娜反问:“要是染发颜料这么昂贵,那些白发种为何不自己染了躲过一劫呢?”
路歇尔笑了:“这个一个很好的问题。但问题在于这种染料很昂贵,不是贵族弄不到手。”
白发种都是奴隶,他们自然接触不到这样昂贵而珍惜的东西。
一个问题解决了,现在来解决第二个。
安娜言辞申明:“我不会让他当我的孩子,哪怕是名义上的——我不同意。”
路歇尔心知这是因为这个孩子是私生子出身的缘故。
他好脾气地笑了:“好吧,你不当他的母亲也行。你只需要让他住在奥兰多的庄园里,充当你的筹码就行了。”
安娜甚至都不必明说,人们看到那双紫色的眼睛,就心知肚明。
——那是奥兰多家族特有的标志。
接下来,一切都会变得顺其自然。
安娜爱惨了奥兰多公爵,虽然她极其讨厌私生子,但为了公爵的血脉不被流落在外,她还是忍痛将他接回了庄园,但为了自己的原则,拒绝这个孩子称呼自己为母亲。
人们喜欢脑补,这个故事会自己变得圆满。
就算他们脑补不出来,路歇尔也会安排人去街上传播消息的。
“最关键的一点是,这个孩子牢牢地握在你的手里,拉斐尔就不会有可趁之机。他知道这孩子是个白发种后,就会像希金斯一样,为了保住这个要杀头的秘密,放弃希金斯的财产继承权。”
路歇尔洋洋得意,“说不定,他还会主动送钱过来,把从父母那里继承过来的财产再分我们一点儿呢!”
安娜看了看那个孩子,又看了看路歇尔,她忍不住问道:“这样明显的好处,你为什么不一个人做呢?”
他完全可以一个人带着这个孩子去敲诈拉斐尔,她本来就没有财产继承权,路歇尔会有这么好心,分一杯羹的时候还要带上自己。
路歇尔笑了:“原因有三。”
他说着竖起了三根手指。
“一,你和我一样都恨着希金斯;二,我一个人得到这么财产,肯定会一下子就挥霍而空的。”
他对自己的定位还算清楚,如果把钱放在安娜这里,就能够细水长流。
更何况他们成了共犯,安娜不会不给他钱的。
“更何况,我也需要一个共犯。”路歇尔冲她眨了眨眼睛,“这跟从前不一样,杀头的罪名有个人一起担着会更好过一点。”
安娜忍不住无声地骂了一句疯子。
“最最重要的是,我很好奇,像你这样擅长演戏的女人能在一个拥有双重讨厌身份的人面前表演多久?”
路歇尔大笑了起来。
“别让我失望,安娜。”
安娜心知肚明自己上了一条贼船,而且她下不来了。
她看了看那个孩子,又看了看路歇尔,最终只是叹了一口气。
“那么,交易如约达成?”
路歇尔走向她,故作绅士地向她伸出了手。
安娜把手放进了他的手心,任他落下郑重的一吻。
她木然地想,果然,世上没有白吃的午餐,它们都早就标注好了价格。只等着她踩上陷阱,才肯亮出最后的账单。
路歇尔放开了她的手,大笑着走出房间。
他看上去是那样的迫不及待。
“我都等不及要把这个好消息告诉拉斐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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