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星期天,沈逸矜花了一天时间将她和祁渊之间的事整理了一下。周一上班后,她便抽空去了趟银行,将那张支票填了个数字,支取了现金,转到了自己账户里。

    她拿到支票那天,和闻哲语说过要5000万。

    只是后来她又觉得自己这个替身太太不过只做了两个多月,要祁渊5000万太坑人了,何况那段假婚姻里,她得到的比付出多得多,所以她想干脆就算了吧。

    但现在,她又感觉不把支票兑现了,她和祁渊之间的事似乎就没办法结束。

    而那个人,根本不需要和他讲人情,讲气。

    想想他对自己做的事,深更半夜连个保安都知道体恤她,他却赶她出门。还有那个莫名其妙的电话,神经病似的朝她发火。就是酒吧外,他不管不顾的强吻,和铜臭男又有什么区别。

    有时候,一根稻草不觉得有份量,可是两根、三根之后,不是加法的累计,而是几何倍数的累积,就变得很考验人的承受能力。

    窗外,风云变幻,大团大团黑色的云席卷而来,遮挡了日光。

    那个7岁时遇见的祁渊,就像那日光被阻隔在了遥远的天际之外,再不见踪影。

    沈逸矜坐在银行的贵宾室里,面前经理笑容温和,恭敬地递了杯现磨咖啡到她手边。

    她道了声谢,没有喝。

    因为失眠症,她从来不喝咖啡。

    走出银行时,雨落了下来,珠子一样大,砸在地上,溅起一个个水花。

    沈逸矜打开银行送的伞,走进雨中,忽然觉得,钱是个好东西,它也许不能替代某种感情,但它一定会给你安全感,而且不需要感情去维系。

    最适合她这样的人了。

    于决走进祁渊办公室,送了几份需要批阅的文件,同时报告了一个消息“闻哲语在找工作。”

    祁渊不甚在意,冷笑了声“辞职了?他不是跟了严浩几年,蛇鼠一窝吗?”

    于决垂着头,带着失职的表情“听说他在美国就辞了,因为工作的重要性,现在全部交接完了,才放出消息,我们也才收到。”

    祁渊捏着文件的手顿了下,视线从文件上移到对方脸上“在美国的时候辞的?”

    这个时间点太敏感了。

    于决点了点头。

    祁渊皱了眉“原因呢?”

    于决“说是个人原因。”

    祁渊手一动,文件纸张的边角薄而锋利,划过他手指脆弱部位的肌肤,顿时一道红印,渗出了血。

    于决连忙抽了张纸巾递给他。

    祁渊却没接,将文件合上,丢到桌上,“啪”一声重响,手指骨砸着桌面就站起了身。

    严浩的公司虽然不能和望和相比,但闻哲语在严浩公司的地位等同于于决在祁渊身边的地位。

    再联系上闻哲语和沈逸矜两人“要好”的关系,祁渊才因此断定严浩、闻哲语和沈逸矜三人是认识的。

    这也是祁渊后来以为新婚夜沈逸矜顶包,到严浩敬了他那杯酒,是他们三个人合谋的原因。

    可现在说,闻哲语那个时候就辞职了。

    观分析下,闻哲语那么重要的岗位如果不是发生原则性问题,是不可能辞职的。何况当时他和严浩去美国是要谈一个子公司上市的项目,前景乐观,换成谁都不可能为工作辞职。

    如果不是为了工作辞职,还能为了什么?

    祁渊横眉如剑,眉宇间黑云压顶,双眸淬了毒一样看去于决,于决从来没见过他这个样子,避开他的目光,气都不敢出。

    “我们公司现在的嗅觉这么差了吗?他都辞职三个月了才知道?”

    好在祁渊言语带了些微克制,没叫于决太难堪。

    于决本想解释自己的疏漏,但一切争辩又很苍白,而道歉也没一点用处,他最终选择低下头,默默承受老板的怒气。

    祁渊拉开抽屉,摸出烟来,抽上。

    当初他在机场打了严浩,闻哲语堵了他的路,朝他举了拳头。他当时以为对方是为了严浩,现在明白了,那是为了沈逸矜。

    而闻哲语辞职,解除了他和严浩的关系,换言之,他也是在为了沈逸矜。

    这些对祁渊来说,意味着他断定的那些东西全是错误的。

    而且,很致命。

    影响了他对沈逸矜做出的所有决定。

    落地窗外,磅礴大雨,灰茫茫的雨雾里,建筑物、广告牌、霓虹灯光全都罩在阴暗的世界里,仿若一个末世之城,见不到一丝生气。

    而头顶的天,雨落如刀,不给人一点点生还的机会。

    他在做什么?

    这些天他对沈逸矜都做了些什么?

    祁渊狠抽了口烟,烟草气息灌入胸腔,涩麻又痛苦。

    “你说他们从楚市回来,还有第三个人?”他问于决,“那是谁?”

    于决点头,快速回答“是陈嘉远,沈逸矜公司的合伙人。”

    祁渊眉头一凛,脑海里浮现那个高高瘦瘦,理着整齐板寸头的男人。

    于决只字不敢隐瞒,继续说“我查过了,三个多月之前,陈嘉远和他几个朋友去楚市旅游,结果失了踪,落入了一个贩卖人体器官的组织。沈逸矜和闻哲语去楚市不是去旅游,而是去报案,去为了救陈嘉远。”

    祁渊将手里的烟捻灭在烟灰缸里,拿起桌上的镇纸,那是一长条的雕花黄铜,份量很重,他有一刻想敲碎自己的头颅。

    商业中,杀伐决断,每一个情报千丝万缕又至关重要,一个小小细节都可能导致整个决策的失误。

    然而,他至今没错过。

    因为他有着强大的智囊团,和自己敏锐的判断力。

    可现在,他的智囊团忽略了重要情报,他自己也被嫉妒和狭隘蒙蔽了双眼。

    那个午夜,沈逸矜推着行李箱回来的夜晚,他六点就回了家,一直站在四楼等着她。

    他甚至有想过,她只要向他撒个谎,再撒个娇,他就能放下一切原谅她。

    可是在长时间的等待里,他却越来越怕自己被这份感情操控……

    祁渊握着镇纸,手指因为用力而发了白,一侧脸颊上,被沈逸矜打了巴掌刮伤的指甲印,在肌肉紧绷中特别醒目。

    于决看着他,欲言又止。

    祁渊埋下头,双手撑在桌沿,脊背弯成了一张弓,后背似有千斤重物压着他,而心脏的地方是从来没有过的难受,五脏六腑都像被浇淋了强硫酸,在发生剧烈疼痛。

    他喉咙里逼出一个字“说。”

    于决这才开了口“沈逸矜那张支票今天被兑现了。”

    “多少钱?”

    “5000万。”

    “很好。”

    祁渊困难地做了个吞咽的动作,咬了咬后槽牙。

    这些天,他之所以觉得自己和沈逸矜之间没完,就是因为那张支票没有被兑现,而现在沈逸矜兑现了,她在两人之间画了句号。

    他该怎么办?

    他还有救吗?

    下午快下班的时候,沈逸矜在办公室里和户通电话,门被敲了下,走进来一个人。

    沈逸矜皱了下眉,一只手转动椅子的方向,将后背对向了来人。

    周茜一改以往的态度,十分讨好地站在办公桌前,耐心地等了会,见沈逸矜的电话一时结束不了,便又转到她旁边,抬起两只手要给她捏肩。

    手刚碰上,沈逸矜一个激灵,后背一绷,人握着手机就跳了起来。

    她身上敏感,不喜欢与不亲密的人做这种没距离的事。

    而周茜,早在闹退股的时候便丢失了自己在沈逸矜心里的位置。

    沈逸矜匆匆挂了电话,问周茜“有事吗?”

    周茜扬了扬无处安放的手,尬笑了下,说“我今天给公司汇了50万,你收到了吗?”

    沈逸矜笑得比她还尴尬“然后呢?”

    周茜立马接了话去说“然后,我想回来。”

    沈逸矜看了她两秒,漠然地走到窗边,外面雨还在下,不过小了很多。

    窗台上摆了几盆花草,千叶兰,绿萝,和油画婚礼吊兰。

    花草沾过雨,水灵灵的,尤其是油画婚礼吊兰,紫白渐变的枝蔓特别的生动。

    沈逸矜看着那吊兰,说“你去找陈嘉远吧,他同意了就行。”

    周茜笑着说“我知道,我找过了,我现在就想你帮帮我。”

    “怎么帮?”

    “把退股书还我,当作什么事都没发生过。”

    沈逸矜感觉听了个笑话,走回办公桌前,收拾桌面,准备下班。

    周茜见她如此反应,手指急躁地敲了敲“你不会不帮我吧?我已经知道你和祁渊的事了,当时怪我心太急才乱想的。现在嘉远回来了,我把50万还你,你把退股书给我,我们一切恢复原样,像以前那样,该怎样还是怎样,我以后绝对不乱吃飞醋。”

    “这样就可以了?”

    “当然。”

    沈逸矜问得轻描淡写,不当回事似的,周茜以为有戏,脸上露出笑容。

    谁知,下一句,沈逸矜语气就变了。

    她问“周茜,我为什么要帮你?”

    周茜愣了下,笑着回“我们是好朋友嘛,从大学到现在,我们认识五年了。”

    “对哦,好朋友。”沈逸矜咀嚼着这三个字,拿上手提包,站到对方面前,“你当时编排我和陈嘉远的时候,有没有想过我们是好朋友?你闹退股,看着我一个人撑着公司的时候,有没有想过我们是好朋友?”

    周茜“……”

    而沈逸矜的话还没完“周茜,你看今天这雨下得,明天也许天就晴了,可是我们能把今天忽略过去吗?”

    人永远不会知道有多少事在今天无可避免地发生了。

    “走吧。”沈逸矜神情淡然,拿起门背后的伞,“公司不是我一个人的,你可以任性,我却不能。你先去说服陈嘉远吧。”

    正巧夏薇走过来,催沈逸矜下班,看见周茜,很生分地称呼了声“周小姐。”

    再不是以前“周茜,周茜”那样亲热地叫了。

    周茜忽然觉得自己有些丢脸,讪讪笑了下,先她们一步走了。

    走出大楼,斜风雨丝裹挟着冷意往人身上扑来,沈逸矜和夏薇不约而同打了个哆嗦。

    夏薇正要打开伞,沈逸矜说“撑我的吧,我的大,够两个人用。”

    夏薇瞧了眼她的伞,果然,长柄大伞,挡两个人的风雨绰绰有余。再细看,手柄居然是红木手工制作,柄上雕刻着一个轻奢品牌的logo。

    “啧啧,沈老板你发财啦,买这么贵的伞。”夏薇揶揄完,将自己的小伞收进包里。

    沈逸矜拢着她,往前走,笑着说“你没看见伞面上印着‘某某银行’吗?”

    夏薇这就探出头,将伞拉到眼前看了眼,重新钻进伞下“银行这是什么福利?明天我也去领一把。”

    沈逸矜笑,没告诉她需要存多少钱才能得到这样一个赠品。

    建材城里的道路有些乱,人和车不分,车和车也不分,两人靠着边走,身后传来汽车鸣笛声,沈逸矜拉起夏薇,往另一边让路。

    谁知,那汽车并没通过,再次在她们身后按了喇叭。

    夏薇拉了拉沈逸矜,沈逸矜感觉到什么,一回头,就看见屹立在劳斯莱斯车头上的飞天女神,雨点打在她身上,那身金装像哭泣。

    刘司机开了车门,下车跑到沈逸矜身边,恭敬道“太太,先生来接你下班了。”

    沈逸矜蹙了下眉,回说“刘叔,我和祁渊已经没关系了,请你以后不要再用‘太太’称呼我。”

    刘司机“……太太,是先生说,要来接太太下班的。”

    他意思,“太太”是祁渊让叫的。

    沈逸矜嘴角扯了扯“谢谢了,我有我自己的家要回。”

    说完,拉起夏薇就走。

    劳斯莱斯后面有汽车按喇叭催行,刘司机淋着雨,站在原地,一时不知道怎么办好。

    祁渊眉上一冷,推开车门,朝那银行广告伞下的身影叫了声“沈逸矜。”

    沈逸矜却充耳不闻,脚下步子更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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