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

    峡谷之中冷风阵阵,段妙妙没有外套,白蔹甚至只有内衣,两人冻得不成样子。

    白蔹抱着段妙妙,她的身子冷的像冰,若不是还能感觉到她微不可查的呼吸,白蔹都以为段妙妙死了。

    两人相互取暖,就像两条案上的鱼,相濡以沫。

    相濡以沫终会死去,两人想活命就只能疗伤。

    月光撒下来的时候,白蔹为段妙妙疗伤,乌云遮住月亮的时候,白蔹为自己疗伤。

    黑夜过去,峡谷之中虽还没有看到太阳,但只需要看天上火一般的云就能知道,暖和离白蔹不远了。

    白蔹确实需要温暖,自从浑州城外遇袭到现在,他已经两天两夜没合眼,一直以来的精神紧绷让人崩溃。

    他现在的脑子就像是有人拿着棍子在里面搅合,眼皮也是灌铅般沉重。

    “嗯——”

    一声轻飘飘的低吟把白蔹从睡梦的边缘拉回。

    白蔹看向段妙妙。

    抓着白蔹的手突然动了一下,随后嘴巴紧抿,眉毛扭曲,眼睛还没有睁开,嘴巴率先说:“疼……”

    白蔹的心也在疼,她身上的伤就像是他心里的伤。

    “哎。”白蔹抚摸着段妙妙的脑袋,“到底是谁把你伤成这样。”

    春波缓缓打开,其中一只眼睛的眼白竟然通红。

    这种红通常是眼睛遭受重击造成的。

    通红的眼睛一点神韵都没有,另一只眼睛之中也尽是疲惫,再也不像精灵般闪耀。

    她低声嗫嚅:“我……我娘的……簪子呢?”

    说着,段妙妙摸来摸去,摸到了白蔹的脸,她也看清了自己躺在白蔹的怀中。

    白蔹疑惑:“你娘的簪子?”

    “我……”段妙妙脸都憋红了,“你娘的簪子。”

    抬起右手,段妙妙看到自己裸露在外的骨头和耷拉着的手掌,还没来得及恐惧,眼睛一翻,又晕了过去。

    白蔹的心又被针扎了一下,段妙妙的这般模样,叫人好生心疼。

    忽然,远方传来声音。

    声音清脆富有磁性:“你想抱我吗?”

    另一道声音粗厚,但却在颤抖:“想。”

    清脆之声:“那你还不抱我。”

    白蔹没有继续听下去,因为他听出来其中一个人是赵白雪。

    真没想到这个人竟找到峡谷之中,这是多么怕自己死不了?

    抱着段妙妙,白蔹跑到唯一的树旁,躲了起来。

    全神贯注的向前看去。

    但见赵白雪被一名年轻男子给紧紧抱住,男子刚想亲吻怀中的绝色尤物。

    赵白雪反手一巴掌掴的年轻男子原地转了三圈,眼冒金星。

    她咯咯笑道:“亲爱的,现在不可以,我还要去找一个人。”

    年轻男子也不生气,缓过来后,笑道:“找,现在就找。”

    两人的行进速度加快,不一会儿距离大树就剩下十数丈的距离。

    扶着树干的白蔹心脏都快跳出来了,握着匕首,随时准备偷袭。

    可他的心里一点底都没有。

    也不知道天底下的宗师有没有被八品偷袭死的,如果有的话,也能让白蔹有些信心。

    白蔹现在真的后悔自己以前没有好好学过历史。

    就在此时,扶着树干的手突然按了下去,白蔹一个冷不防,身子撞在树上。

    一阵“铿铿锵锵”的声音登时响起,树干旁边竟出现一个通往地底下的楼梯。

    响声不小,赵白雪一眼就看到白蔹。

    眼中媚意犹在,却也不再话多,娇躯一扭,朝着白蔹夺去。

    白蔹旋即抱着段妙妙进入楼梯。

    一路走到地底深处,楼梯的尽头是一道两人高的石门。

    旁边有个按钮,白蔹也顾不得思考,立刻按下。

    又是一阵“铿铿锵锵”的声音,石门缓缓打开,上面的尘灰洒在地上,厚的地方都能埋到脚背,显是很久都没有开启过。

    抱着段妙妙的白蔹二话不说就冲进去,两人进去过后,石门又缓缓关闭。

    他走的太急,根本就没有发现石门上面还有一块儿石刻的牌匾,上书“鬼宅”。

    靠着石门刚缓一口气,石门发出强烈的震荡竟把白蔹震飞了出去。

    紧接着又是好几道震荡,还有赵白雪的声音:“出来啦。”

    “奇怪,按钮明明就在旁边,这女人为何不按按钮进来?”

    白蔹来不及疑惑,抱着段妙妙朝着深处走去。

    这里面的地方大的难以想象,回廊曲折,房间如林,慌不择路的白蔹也不管这么多,就是走。

    转了好一会儿,白蔹来到一个开阔的大厅,在地底下的屋子没有阳光,所幸周围有着不少油灯。

    白蔹点燃油灯,也看清了大厅的全貌。

    这里似是个中心点,四面各有八个门。

    大厅最中间的地板上雕刻着直径五丈的圆盘,上面刻有八个卦象。

    ——乾天、坤地、巽风、震雷、坎水、离火、艮山、兑泽。

    还有它们的爻。

    每一个卦象都指着一个门。

    这是啥路子?玩的这么野?

    白蔹属实不知道怎么走下去。

    这时,抱着的女子动了动,睁开双眼,白蔹连忙将她放下。

    段妙妙有气无力道:“白蔹,你知道吗?你欠我的……”

    她已没了力气,歇了一会儿,再道:“第二天我刚从客栈出来,就遇到涟漪教会的人,他们……”

    “他们想要杀的人是你,但他们找不到你,只好向我动手,逼问你的下落,我被他们一路打,最后掉落岭南郡西边的悬崖。”

    段妙妙愣了愣,又道:“话说你咋在这里?”

    她说话就像是自言自语,眼睛都没有看着白蔹,因为她真的已转动不了眼睛。

    白蔹不说话。

    段妙妙道:“哎——我现在一定很丑。”

    她凝注自己的右手,止不住的哭了。

    她的手依然剔透,依然很白,白的就像她的骨头,没有一点血色。

    “我要死了,吃不到桂花糕、玫瑰酥、雪山梅……”

    蜡黄的灯光下,女子无比凄美,绝望中的绝美,让人绝命。

    白蔹死死抱住段妙妙,说了句:“对不起。”

    段妙妙不理白蔹,自顾自道:“其实……其实我给你说个秘密。”

    “我并不只是想惩恶扬善、匡扶正义,我还有一个小小的心愿,就是找个人嫁了,然后和他永远永远在一起。”

    说着说着,她哭的更伤心了,红色的眼睛之中流出红色的泪,一滴顶十万滴血,滴滴都是白蔹心中流的血。

    如果自己没有被紫金翠石玉佩的消息冲昏头脑,如果能在来岭南郡多考虑考虑,一定就不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白蔹恨啊。

    他甚至想要放弃找寻自己身世,只要能救眼前这名女子,让他干什么他都愿意。

    糊涂总会有代价的。

    糊涂的人糊涂,代价通常很小。

    聪明的人糊涂,代价通常非常之大。

    这是一个道理。

    道理的意思就是在哪里都适用。

    白蔹吻向段妙妙。

    女子的唇很软,很香,还有点血腥味。

    凄迷的灯光下,凄美的她,掉了花瓣的玫瑰,岂非更美?

    绝美,终美,杀美,生命乐章的最强音往往在终焉之时。

    放开女子,嘴角香味犹在,琼浆顺着嘴巴进入身体,升华全身。

    白蔹有话:“我娶你。”

    大厅内什么都没有,白蔹浑身上下能拿得出来的只有匕首,他把匕首放在墙边,自己跪在匕首面前。

    段妙妙凄然一笑:“你是要对着一把匕首拜堂吗?”

    白蔹跪着。

    段妙妙也爬到白蔹的旁边,从自己的衣服中摸出一支簪子。

    簪子是用上等的和田玉制作而生,映日生烟,镂空的金链从簪梢垂下来,反射的光比蜡黄的油灯要炫目的多。

    只可惜簪子已经断了。

    她把簪子也放到墙边,和匕首紧紧挨在一起,自己也跪在白蔹的面前,道:

    “这簪子,是母亲留给我的。”

    白蔹点头,对着簪子和匕首狠狠的磕了一个头。

    磕就磕,谁怕谁。

    段妙妙也毫不示弱,左手撑着地,艰难的把脑袋叩在地上。

    没有三书六礼,没有七媒八聘,也没有凤冠霞帔,更没有十里红妆。

    他们甚至连成婚都是上一句话决定的。

    这一切多么的不可思议。

    生命到最后岂非总会有些不可思议的事情。

    角落,男女相依。

    男子面无表情,两眼无神。

    女子脸颊苍白,却有微红。

    世间哪个未出阁的女子没有幻想过自己成婚之时?

    世间所有女子成婚之时的状态都是一样,就连心里活动都是一样的。

    她幻想过夫耕于前,我锄于后。

    她也幻想过夫妻合璧,行侠仗义。

    她也幻想过夫弃于我,郁郁而终。

    但她着实想不到现在的情况。

    生活啊生活,总是充满奇妙,哪怕是奇妙的段妙妙也没有生活奇妙。

    事实上,段妙妙已满足。

    白蔹是个人物,能嫁给他,总不会太差。

    虽然他的坏毛病不知有多少。

    抬头看向白蔹,段妙妙道:“你想喝一杯吗?”

    白蔹道:“我愿意为你再也不喝酒。”

    段妙妙摇了摇头道:“可是我想喝酒。”

    白蔹道:“我一定会请你喝酒。”

    段妙妙道:“嗯,那先欠着,你不许忘了你还要请我喝酒。”

    白蔹重重点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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