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并不需要参与秋猎的公主,屋内的小几上却放了各式各样的伤药,石大虎虽看起来有些愚钝,可毕竟身为清正司左卫营卫长,自然不会放过这显而易见的“细节”。

    晏晚不由自主攥紧了锦被。

    “我本就是随行女眷,自不必去秋猎,怎会是因秋猎受伤?石卫长真是说笑了。”

    凡来了猎山行宫的,谁不知道女眷根本不必出猎,她若心急承认,反而才惹人怀疑。

    只是晏晚清楚,她若编不出个理由来,只怕这石大虎不会放过她。

    果然石大虎接着便道:“护卫皇室平安是禁军两司之责,倘若公主殿下在行宫受伤,微臣难辞其咎。”

    晏晚一动都不敢动,生怕让人瞧出床上还藏着人,听了石大虎的话,状似平静地回答:“是昨夜大约有些水土不服,身上难受得厉害,便想找点药丸吃,谁知道周嬷嬷拿的好像都是些用不上的药。不然石卫长帮我瞧瞧,该用哪个?”

    反为主,晏晚虽没什么经验,可前世朝堂飘摇,后宫也难免受到影响,她于其中保全自己,自然跟着学了不少应急的法子。

    那到底还是个挂着名的公主,石大虎身为外臣,又哪里敢去动公主的东西?

    听到晏晚这般说,石大虎果真连忙又行一礼:“微臣不通医术,不敢妄言,若公主殿下身子不舒服,要不微臣去太医院请太医来?”

    石大虎在清正司有些年了,也知道这位永宁公主的情况,说是公主,跟个宫人也差不多,屋里连个侍奉的人都没有,着实可怜。

    晏晚哪里敢让他请太医来?自然连忙道:“不必麻烦了,昨日歇下,今天又多睡了一会,已经没什么不适了。可莫要耽误石大人的公务才好。”

    话已至此,再说下去便没什么必要了,石大虎自然行礼带着人告退。

    只是他将要走出这屋子之际,还是转过头,深深朝那小几上摆着的伤药看了一眼。

    一个不用出猎的公主,会提前准备这样多的伤药吗?

    听得外头没了动静,确定石大虎一行人已经离开了,晏晚才坐在床上,彻底放松了下来。

    两世里她还是第一回做这种事,也不知道露出什么破绽没有……

    正在她暗自感慨之际,忽觉身后有什么东西动了一下,这才想起被子里还蒙着一个人呢!

    她连忙把被子扯开,瞧见穆彦已是满头大汗,慌忙问:“你,你如何了?”

    穆彦大口地喘着气,理顺了呼吸,方摇摇头,示意自己没事。

    晏晚见他脑袋清醒,还能动弹,这才放心些许。

    而这会,“劫后余生”的两人,也终于注意到了目今彼此尴尬的位置——

    穆彦躺在床上,晏晚就坐在他身边,因为要将他挡起来,几乎是贴着他的腰。

    身体的温度,便透过算不得多厚的锦被传了过来,让终于有空意识到这一点的晏晚,“腾”地一下从床上跳了下去。

    “我……”她站在地上,不知该说些什么好,干脆又转过身去,急得连鞋都没来得及穿。

    而穆彦猛然攥了拳,咬紧牙关才把声音都咽回去。

    “是不是碰到你的伤口了……”晏晚背着身,却记得方才自己躲开时穆彦一瞬的表情。

    穆彦等那遍身的疼痛过去了些,才道:“无妨……”

    也不知道是哪里来的一股尴尬的感觉,晏晚只想先逃出这屋子清醒一下。

    “我出去瞧瞧御膳房的宫人有没有送吃的来,把他们拦在外头,你别出声。”她丢下这么一句话,抬脚就走。

    走出两步去,才发现自己没有穿鞋,她又垂着脑袋折回来,把鞋穿了。

    这回晏晚连视线都没抬一下,像只受了惊吓的小兔子似的,一溜烟跑走了。

    穆彦躺在床上,看着她折回来又连忙走了,不知怎么,竟自己笑了一下。

    在发觉自己方才不太寻常的情绪之后,他微微怔了一下。

    外头阳光明媚,行宫中的宫人已将昨日的一片狼藉打扫干净,若非巡逻的禁军几乎多了一倍,任谁也猜不出就在这处猎山行宫,昨日发生了险些危及帝王性命的刺杀。

    晏晚出来将御膳房送午膳的宫人拦在了外头,本是想拿些东西给穆彦吃,可走到门口,思及方才之事,又怎么都迈不开脚步来。

    她在门口站了有一会,才推门进去,只是却没和穆彦说一句话,搁下东西便扭身又逃也似地离开了。

    昨日一心都在刺杀上,还未来得及细想,如今冷静下来,方才觉出几个时辰前发生的事情有多“荒唐”。

    江宁王穆彦,那可是十七岁便因陵州平乱有功封侯,十九岁便远下江淮,一举破除多年匪患的“玉面阎罗”。

    连后宫里的小丫头都知道,那位异姓王在江淮仅凭一己之力便斩敌近百,更遑论他手底下带的那些兵士,该是多骁勇善战。

    这么一个手上不知收了多少人命的人,如今就躺在惊蛰苑的床上,饶是前世以魂灵之身跟了他足足三日,晏晚也有些接受不得。

    救人是一时冲动,倒是没有多想,如今禁军四处巡逻,藏着这么一个大活人,便成了一个大麻烦。

    晏晚一边想,一边沿着宫道往前走去。

    只是没想到,还没走出多远,迎面竟是又遇到了那位清正司的石卫长。

    石大虎站在前头的路口,不知是在跟面前的禁军侍卫交代什么,抬头刚巧看见晏晚过来,自然连忙行礼。

    “见过永宁公主殿下。”

    避无可避,晏晚只得当什么都没发生地走过去。

    “石大人这是有公务在身?”

    正午的日头最是强烈,鲜少有姑娘喜欢在这个时辰出门,石大虎默默打量了一下这位永宁公主,面上却并未表现出什么来。

    “刺逃跑,这几处地方还要严加把守,微臣奉命安排些人手,打扰了公主殿下。”

    晏晚连忙摆摆手:“不打扰不打扰,那刺没有都抓住吗?”

    石大虎摇摇头:“到底还是跑了几个,不过公主放心,两司都已派出人手,不会再有外人进入行宫。只是江宁王殿下到现在都没有找到……”

    听见“江宁王”三个字,晏晚心思一紧,她也不敢表现出什么,试探着道:“江宁王殿下怎么了?”

    石大虎看向这位小公主,想了想道:“江宁王殿下从昨日就不见踪影,圣上大怒,樊司长说,掘地三尺也要把王爷给找出来。不只行宫,外头也都是咱们的人,可惜找了一夜,还是没有一点线索。”

    “好好的一个人,怎么会失踪呢?”晏晚问道。

    石大虎叹气:“刺能潜入行宫,督卫军原本就难辞其咎,王爷恐怕也是……”

    他没有说下去,可意思倒是再明显不过。

    要么刺同江宁王有关系,要么这江宁王就是自知失职,无颜面见圣上。

    这样的话,晏晚可不敢接,这位石卫长看着五大三粗,两番打交道,却是格外细致。

    晏晚总有一种要被人看穿了的感觉,连忙找了个理由,便返身折回惊蛰苑去。

    待瞧见人走了,石大虎才收起脸上故意表现出的担忧神色,目光深邃地看了一眼那位永宁公主离开的方向。

    “头儿,公主殿下有什么不对吗?”身旁跟着的侍卫一脸不解。

    石大虎没有回答,一巴掌拍在他脑袋上:“好好站你的岗,若是让江宁王跑了,一百棍子都不够你吃!”

    “是!”那侍卫不敢再问,连忙站好了。

    晏晚一路一步都没敢停,直到进了惊蛰苑才觉得呼吸顺畅了几分。

    到处都是禁军的人,若按石大虎所说,恐怕那些人大半都是为了寻找失踪的江宁王。

    这显然不是因为一个代领督卫军的王爷失踪了,恐怕诚如石大虎的言下之意,父皇,或者父皇身边的谋士,已经怀疑穆彦了。

    可前世叛军攻城,是穆彦带着人从陵州回来救驾,这样的人,怎么可能在行宫里安插刺呢?

    门吱呀一声响了,穆彦睁开眼睛朝外看去。

    出门时还似乎被吓到了的公主,这会却是失魂落魄的。

    他有心想问问怎么了,可从小到大,连见过的姑娘都屈指可数,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于是他只能安静看着,看着晏晚从外间一直走进卧房里来。

    察觉到床上躺着那人的视线,晏晚抬起头来。

    穆彦还是那个熟悉的样子,让她一下就能想起前世他领兵回来,冲进琢玉宫想要救她时的神情。

    也不知道怎么了,她竟自己开了口:“禁军把整个行宫都把守起来了,连宫外都没有放过。穆彦,他们好像要抓你。”

    “嗯。”穆彦应了一声。

    “他们要抓你,你就不惊讶吗?”

    “微臣误入陷阱,被如此怀疑,也属情理之中。”

    “可你明明是被人陷害的……”

    “没有证据。”穆彦看着晏晚,似乎这个脱口而出的答案他其实已经思虑良久。

    “不对劲的人,明明是开平司那个陈近坤。”短暂的沉默之后,如同平地惊雷般,晏晚忽地说出了这样一句听起来没头没尾的话。

    穆彦从小在开平司训练,自认早已能做到面不改色,只是那一时还是不免一滞。

    他的目光忽然变得危险,声线也忽地更加低沉:“殿下刚刚说什么?”

    晏晚忍着内心涌起的强烈的害怕,往前走了两步,郑重看着他。

    “我如果说,开平司那个叫陈近坤的人,不配为禁军,你会相信我吗?”

    陈近坤,开平司司长,整个开平司权力最大的人,他都不配为禁军,那整个开平司,谁又配做禁军呢?

    穆彦看着那位公主殿下有些惧怕,却又带着几分执拗的目光,好一会才开口道:“微臣想知道,是什么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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