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言如同雪球越滚越大,最后连皇帝也听说了这事。彼时平宣帝正训完太子,郁气攻心在承光殿来回回踱步。初闻陆长舟有个两岁的孩子平宣帝也是愣了一瞬,随即笑起来:“此事当真?”

    总管太监李宝福哪敢胡扯,一五一十把打听到的消息说来,末了又补充:“不过现下还是京中传言,若要打听清楚最好还是派人去趟扬州。”

    平宣帝定了定,摆手:“不用,他自己的事朕不想贸然插手。长舟已是不小了,这些年独身一人,先前朕与老太师说起此事,老太师还怀疑他……他莫不是喜欢男的。”

    这话当时可把平宣帝吓的不轻,也是从那时起他愈发赞成陆老夫人冲喜的主意。能不能治病另说,重要的是陆长舟这个年纪,确实该成亲了。

    平宣帝紧蹙的眉头舒展开,哈哈笑两声,“现在看来是朕白担心了,派人去告诉他,若真喜欢朕可抬一抬那外室的身份做妾,把孩子带来给朕瞧瞧,但正妻还需听陆老夫人安排。”

    另一头平阳侯府中,陆老夫人久居内宅,竟也得知了这事。陆家家风清正,对子孙管教更是严苛,族中男子四十无子才可纳妾,更别说养外室这种荒唐事。可想而知,陆老夫人听闻这个消息时有多震惊。

    不过毕竟是陆氏如圭臬般的嫡孙,陆老夫人倒也没动怒,只是事先备好家法,再叫人去请陆长舟过来问话。

    可惜这时陆长舟不在府中,是洪顺替主子来回话的。

    这莫须有的罪名洪顺也替主子委屈,跪下就喊冤枉:“老夫人,小侯爷是您亲手带大的,品行您还不清楚么?莫说养外室,生孩子,小人可拿项上脑袋作保,小侯爷连女子的手都没碰过一下啊。”

    “正是因为清楚他的为人,老身才没第一时间让人绑了他。”陆老夫人一身墨绿华裳高坐正堂,端的是凛凛威严,“他人在何处,你可知?”

    好在陆长舟出门前交待过,洪顺便道:“小侯爷正是为了此事才出门的,他出门前说空口无凭,会带证人回来证明给您看。”

    陆老夫人:“证人是谁?”

    “是……是楚家二姑娘。”

    来汴京许久了,这还是楚橙头一次出门逛街市。

    大周民风开放,女子出行不需戴帷帽,楚橙亦然。只是她本就生的明媚,今日出门又略施粉黛遮去病容,看起来竟是愈发惹眼了。

    少女一身娇俏的绯色撒花长裙,细腰以云带束之,宛如一朵清凌凌的海棠,娇而不艳,所到之处引得路人纷纷注目,小声议论这是谁家小娘子,生的如此标志以前却从未见过。

    今日出门是为了准备贺礼,月底就是穆爽的生辰了。她的嫂嫂不同于一般女子,不好胭脂不喜首饰,爱刀爱马性情爽烈,乃是真正的女中豪杰。楚橙不知道送什么好,只得边走边逛。

    汴京有家名百香阁的铺子,专卖女子脂粉首饰,还在门外楚橙就相中一只鎏金穿花珠钗,亮晶晶的,她戴上一定很好看,遂带人入内。

    百香阁女众多,楚橙买下那只珠钗,又顺道挑了几样胭脂,结账时不小心将两个女郎的谈话听了去:

    “听说了么?陆小侯爷竟连孩子都有了,就和那外室一道养在扬州呢。”

    “可不是么,我家小姐为这事已经哭一天了。都道那陆小侯爷玉质表里,言行最是规矩,怎的还能做出这种事来。”

    “此举不知伤透了汴京多少贵女的心意。”

    ……

    这事于楚橙来说早不新鲜了,不过她疑惑,不应该啊?养外室这种见不得光的事,陆小侯爷肯定瞒得死死的,怎会闹得人人皆知?莫非外室上汴京来了?

    仔细想想又不可能,依陆家的权势和在京威望,若外室闹上门汴京城早沸沸扬扬了。既然如此,陆小侯爷养外室一事到底是谁传出去的呢?肯定不是她,她只和表姐提起过,等等……

    楚橙心猛地一跳,不会是表姐尤莹秋说的吧?

    她晃晃脑袋,又觉得不大可能。表姐平日做事虽莽撞了些,但最是守信,答应她的事就没有做不到的,何况她明白陆家的权势更不会上赶着招惹。

    话虽如此,但楚橙却待不住了,恨不得现在飞回扬州好好问问表姐。

    她从百香阁出来,感觉有些疲惫便到一座茶楼歇歇脚。店家引着她来至一处雅阁,正要推门而入,惠娘想起钱袋还在马车上,道:“姑娘先进,婢一会就来。”

    甫一进屋,门就被店家贴心地关上了。楚橙捶捶又疼又软的小腿,再抬头时,发现屋里竟有人!

    男人如玉的指节握着杯盏漫不经心把玩,手指修长白皙完美无瑕,面上还是那副冷淡的样子,谁都不放在眼里。

    这时候遇见陆长舟,绝不是什么好事。楚橙干巴巴站了一瞬,挤出一个笑:“抱歉,我不知陆小侯爷在此打扰了。”

    说着要走,然而男人起身,三步并作两步截住了她,陆长舟道:“不打扰,本侯在等你。”

    他的双眸笔直朝楚橙望来,居高临下姿态的造成一种强烈的压迫感,语气平平,但细看便知眸子深处,隐隐浮动着一种快要压制不住的愤怒。

    “等……等我?”楚橙樱唇微张,感觉快要透不过气,“您找我是有什么事吗?”她勉强稳住发软的双腿,话虽如此,但心里已经猜到了大半。

    陆长舟见她鼻尖覆着层晶莹的薄汗,轻哂了下,“你不知道?”

    声音低沉,天生自带魅惑,然而楚橙却不争气地抖了下。她想躲,想逃,想把头埋得低低的,但天生的胆小又不允许她这么做,只得硬着头皮,“您说笑了,我愚笨岂会知道。”

    “嗯——”陆长舟像一头巡视猎物的猛兽,耐心十足道:“那本侯给你时间想,什么时候想起来了什么时候再走。”

    楚橙要被这人吓死了,她觉得陆长舟幸好不掌管刑部,不掌管大理寺狱,不然落在他手底下的犯人可就太可怜了,每天都要受这位罗刹的摧残。

    明明他仍是一派温和的语气,也没说什么威胁的话,但给人的感觉就像手持利刃,避开要害一刀一刀,不急不缓地在犯人身上凌迟。

    而现在,楚橙就是那个倒霉的落到他手上的犯人。

    少女哪里还敢和他耍小聪明,一五一十交待了:“是我的错,当时在扬州百川书院,不小心撞见您和您的孩子相处,不过这事除了表姐我谁也没说,是真的您要相信我!”

    她抬头,终于撞上陆长舟的视线,却听对方质疑道:“在扬州时,见过本侯与福宝相处的外人唯你一个,你没说,你表姐说了吗?”

    “这……”楚橙答不上来了,表姐清醒时确实不可能说,但若醉酒呢,亦或者说梦话呢?但这事确实是她错了,就不该非议别人闲事,别说陆小侯爷在扬州养一门外室,他就是养十个八个也与她无关。

    楚橙自小知错就改,只是这次祸闯得太大,不知还来不来得及补救,她目光诚恳,道:“确实是我错了,不该妄议陆小侯爷私事。只是此事因我一人而起,希望您高抬贵手,莫要牵连我的家人。”

    “你一人承担?”陆长舟睨着她,见小姑娘睫毛长长,如鸦羽般不时闪动,他指尖莫名升起一股痒意。陆长舟捏了捏手指,道:“若你知晓此事后果有多严重,只怕说不出这话。”

    闻言,楚橙下意识后退了一步,一来是害怕,二来两人距离太近,她感觉自己像一只被圈养在对方领土内的小动物,怎么也逃不掉的那种。

    她后退一步,陆长舟就追上一步,如此往复,直至将楚橙逼得无路可退。少女后背抵着一方珍宝柜,漂亮的眸子中已有了朦胧的湿意。

    “你可知,汴京百姓都是如何议论本侯的?需不需要重复给你听?”

    楚橙身高只及他的胸口,垂着脑袋摇了摇头,方才在百香阁都听过了,事情确实严重,她懊恼地揪了揪自己的披帛。

    这个可爱的小动作自然没逃过陆长舟眼睛,他唇角微勾,又道:“不仅如此,方才宫里来人,圣上也知道了。圣上想见一见传闻中本侯的孩子,你说说,本侯去哪弄个亲生孩子出来?”

    楚橙犹豫了下,出馊主意:“不若趁此机会把福宝接回来,他毕竟是您的亲生骨肉,一直养在外边以后要遭人耻笑的。无论您和孩子他娘以后会如何,但孩子是无辜的,您既然让他降生,就要负责。”

    小姑娘嗓音偏软,咬字又轻,就连讲道理都像在撒娇。

    陆长舟脑袋突突地疼,有点气急败坏:“这话本侯只讲一次,听好了!福宝是大学士徐敬的孙子,因刚学说话见谁都叫爹爹,但他的爹不是本侯。本侯无妻无妾,更无外室,明白了?”

    许是他的语气有点凶,楚橙眼睛一红,撇着嘴好不容易才忍下金豆子。

    陆长舟这么郑重的语气,她没理由不相信,一下子悔意惊惧交织,愈发后悔自己当初的自以为是了。

    她唔了一声,憋着泪点头,“明白了,那现在怎么办?圣上若知晓真相,我岂不是犯下欺君之罪?要掉脑袋的……”

    见她可怜巴巴的模样,不知为何陆长舟怒意就散了些。他见楚橙之前,明明是不打算让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姑娘好过的。

    不仅要让她当众澄清谣言,还想将人送进大理寺以示惩戒。可是现在,他只想捏一把楚橙软乎乎的腮帮子……

    陆长舟压住嘴角,故作严肃:“不是要自己承担吗?放心,不砍你家人脑袋!”他看一眼天色,知陆老夫人还在府中等他,就道:“随本侯走一趟。”

    楚橙却想岔了。在她心里,自己这就是要被送进大理寺狱,有来无回,说不准明天就要掉脑袋了。

    双腿犹如灌了铅怎么也动不了,陆长舟不见她跟上,一着急便上手来抓她的手腕。他明明没用什么力气,楚橙却踉跄了一下,呜咽着:“我不去……”

    “由不得你!”

    楚橙太害怕了,本能地挣扎,但她哪里是男人的对手,情急之下对着那只抓住自己的手一口咬下去……

    陆长舟眼疾手快,转瞬就放开了她。饶是他平日再怎么冷静,看着手背那个浅浅的牙印也淡定不了,他的手上竟沾了口水……

    男人咬牙:“楚——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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