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四月在青城是郁金香的季节。
西城旧城区的郁金香像是偷了太阳的颜色。一垄鹅黄色的金烁羽翼，一垄赤红的丹彤，一垄粉色的夕霞薄暮。
而被娇嫩郁金香包围的剧组拍摄现场，却是永远一片混乱——
满地轨道和各类电线、大炮一样的吊杆话筒、堆在一旁的打光板和置景道具。中场休息，场记举着手机给演员挨个拍照、导演不知道被哪个倒霉蛋点燃，骂人骂得慷慨激昂。
路边一个男摄影师高高举着手机，左挥挥右挥挥，满脸焦急。
“这地方也太邪乎了吧视频能看，消息刷新不了？我还急着要场记的表格。”
旁边低头玩手机的人附和他：“你也觉得网慢对不对！我跟你说我女朋友上周给我发的消息，今天才收到，我说片场有延迟，她说我在深山老林待久了，撒谎跟不上新世纪的步伐。她就是在讽刺我对不对？！你这我这哼。”
主演大多有自己专门的休息区，旁边有经纪人、助理和剧组工作人员围着，众星拱月。
赵梦脚步匆匆，直奔贴着顾铮名字的休息区。
顾铮身边一向人最少。倒不是因为他事少，而是他不喜闹。
赵梦刚才出去接电话，两个助理像往常一样在保姆车那边待命，李玉玉一上午不知所踪，这会儿顾铮的休息位只剩他一人坐着看剧本。
戏服单薄，赵梦赶紧拿起一边椅子上搭着的羽绒服外套盖到他腿上。
顾铮似乎才意识到身前来了人，依旧没抬眼，“去妆造组接人。”
赵梦刚才就注意到桌子上他的手机，没息屏，还在微信聊天界面，备注上只有一朵玫瑰。
“接官小姐？”赵梦试探。
瞧着顾铮的脸色，知道八九不离十了，“好的，我马上过去，不过我要带官小姐去剧组的酒店吗？”
“先带她去吃顿饭，然后把人送去酒店。”
“好的。”
“告诉她我现在拍戏没时间，下午收工就回去。”
“好的呃，刚才h国来消息，席美韫决定启程了，只不知道今晚抵达还是明天抵达。”
顾铮翻页，垂眸时睫毛在眼睑下遮出一片扇形的云翳，风平浪静，似乎没有半分情绪。
赵梦等了几秒，才等到他稍抬眼。
顾铮：“有事？”
“没了。”赵梦下意识摇头，转身要走。
走了两步，脚步顿住，忍不住回头问：“要不要跟官小姐解释一下片场信号的问题？”
“小孩闹脾气的时候不需要道理。”顾铮仍只是淡淡扫着纸上的剧情，“哄哄就好。”
赵梦点头，不再建议什么，转身离开。
手机屏幕亮起，一串没有储存的号码发来短信。顾铮沉默一秒，还是点了查看。
[顾铮，昨天你看见我了吧，转身就走…呵，好歹我也是你的亲妈。这么多年过去了，你的冷血一点都没变]
顾铮丢开手机，神色冷峻沉郁。
屏幕自动熄灭。
/
窗外残阳染红天际，电影第二次自动重播，官婳抱着枕头昏昏欲睡时，才等到开门的动静。
迷迷糊糊间有人走到自己身边，她下意识搂住那人的腰，脑袋在他腰间蹭蹭。
官婳身上穿了件暖黄色的薄开衫，领口开得大些，总露半只肩，年前还留着长发时总是半遮半掩，这会儿蝶翅一样锁骨完全露在空气之中，锁骨窝正好盛住项链的星球挂坠。
顾铮喉结一滚，手托住她的肩，哄说：“还没换衣服，脏。”
“那你去换去换。”官婳撒手，又躺回床上。
“吃饭了么？”顾铮脱下外套，随手搭床尾凳边。
“订了晚餐。我给前台打个电话。”话是这么说，官婳除了嘴皮子，连手指头也没动一下。
“来城西，不吃姜鳴小叶？”
“我看小程序显示排队258分钟，还是回来睡觉吧。”
姜鳴小叶是城西开的点心铺，官婳小时候爱吃，后来名声大了，总是需要排好久的队。
官婳整个人蜷成一团，搭在床边的两只脚，一只勾着摇摇欲坠的拖鞋，另一只干脆连袜子都不知所踪，脚趾莹白。顾铮兴致来了，抓起她的脚挠痒。
“你乖乖的，兴许我有办法呢。”
“你能有什么办法？”官婳痒得受不了，抬脚蹬他，正好顺了他的意，被他捉住腿，整个人从床上捞起。
“去洗澡。”
“你洗你的，抓我干什么——”
顾铮把脸埋到她颈窝，幽幽道：“不香了。”
官婳被热气激得瞬间清醒，想起自己一大早就打车过来却被晾了一天的事，“不许顺杆爬，今天的事还没完呢。”
“哼。要不是梦梦姐开车接我还请我吃饭，你以后就再也见不到，我，风暴降生，猫头岛公主，金丝虎之母，小白、小美和先民的女王，七地统治者暨全境守护者，打碎镣铐之人。”
顾铮挑了下眉，“哦？原来来福是金丝虎，怪不得从不抓耗子。”
他将官婳横抱起，朝浴室走去。
官婳仔细瞧了瞧他的脸，面不改色，抱她还算轻松。看来今天的拍摄不是很累。
浴室门关着，顾铮抽不出手，官婳不帮忙不说，反而故意抬颌，显然在等他开口求她。顾铮干脆后退一步，抬腿压下把手。
“至于女王，我也没有异议，不止小白小美，全小区的狗见了我们婳婳都得绕道走。”
“多少年前的事了。”官婳掐他腰间的肉。
顾铮踢开浴缸帘，直接将怀里的人放空浴缸里。
“姥姥说要是再发现你把花盆打碎，就把你丢出去。”
“姥姥说过这话？”官婳呵呵笑，有点心虚，毕竟她确实不小心打翻过姥姥好多盆花草。
“嗯，让你跟小白换窝睡觉。”顾铮解官婳开衫的扣子。
官婳注意到他似笑非笑的眼睛，有点狡黠。
“这话是你自己说的吧？难道我比小白还闹？”
她穿过他胳膊和腰之间的空隙搂住他，不叫他动手。顾铮垂眸，见官婳孩子般稚气的举动，索性把她抱出来。
官婳的开衫松松挂在胳膊上，倚着旁边淋浴间的玻璃门，看顾铮弯腰放热水。
“别总把我当小孩儿”
“公主殿下何出此言？”顾铮坐在浴缸边，翘起二郎腿，饶有兴趣。
他现在还是理所当然把官婳当成需要别人养活、需要别人照顾的小孩子。
好吧，事实就是这样。
但是
“我已经挣到第一桶金了，真的，我应该还挺有天赋的。”
“哦？怎么挣的？”
“就是在剧组里做场记啊，咔嚓打板那种，起早贪黑，真的好累。”官婳简直无法回忆那段时间。
顾铮回身试了下水温，朝一侧稍稍拧动阀门。
显然是没当回事。
官婳上台阶走到他身边，严肃地说：“我认真的。你不信？”
她给上回给顾铮买礼物，用的就是这第一桶金。
“我信。”顾铮说。
“你哄我呢。”官婳不满意他的敷衍。
“好吧。”
“”
他的手不知何时攀上她的腰。
“我真的去兼职了呀，别看专业不对口，但是我其实，呃，有一点点基础，就在那个，那个剧组。”官婳一时突然记不起那剧组叫什么名了。
暖黄色开衫落地上。
她背后微凉。
“婳婳真厉害。”顾铮单手箍住她的腰，将她揽到腿上坐着，含笑看她。
“你手，”官婳脸颊腾起红晕，“别乱动。”
热水冲入浴缸，哗哗声回响。
水蒸气升腾，墙一侧的镜面笼上一层白雾。
顾铮从善如流，抓住她的手，叫她自己来。
指缝沾了水很滑。
她颤了一下，仰头，闭上双眼，意外放大了嗅觉，闻到他身上淡淡的冬天的味道。
“顾铮。”
“嗯？”他的掌覆在她手上，完全不给反抗的机会，前后搓捻。
官婳：“我送你的香水，你不喜欢吗？”
顾铮顿了一下，“在车上。”
“还没用过？”
“嗯。”
“哦”
官婳说不清自己心里是失落还是什么。她想过喜欢、不喜欢或一般这样的一千种答案，却没想过他可能压根还没用过。
顾铮察觉到她变化的情绪，抓她手背的手紧了几分。
官婳的肌肤被指尖按得发白，几近透明，注意力被迫转移。
热水放了半池，池壁波纹摇晃，似乎有了呼吸，起伏不止，收缩，放松。
倾泻的水忽然暂停。
下一秒，水声激荡，温热蒸腾，满池涟漪。
激流持续了大约三秒，水阀被关闭，湖面渐渐重归平静。
挂在水龙头上的最后一股热水凝成水珠，断断续续，滴滴答答。
“嗯那你上次，上次为什么走得那么着急？”她咬唇。
“公司有点事。”他冲了下手。
官婳蜷紧的脚趾终于可以放松下来，抬头吻他的唇角，问：“你那天是不是不高兴？”
“没有。”
“那现在呢？”
“现在也只是不想讨论这些。”
“那你想什么时候？我们好好聊聊，关于那天你为什么突然离开，关于你为什么不开心，你都告诉我，好不好？”
“没必要。”顾铮打断她，意识到自己语气生硬后向她道歉。
“我不要你道歉，你跟我讲道理嘛，你解释，我都听的。”
“关于你的一切，我都想听。”
“婳婳，”顾铮皱眉，压低声音，尽量不显得不耐烦。
“就算我现在抱着你，我们也是两个独立的个体。距离是程度范围，像温度一样，不可能不存在。所以别人永远不可能，也没必要了解我所有的观念和想法。我讲明白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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