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风吹雨潇潇,不见故人踏雨来。

    那个让她愿意付出一切的人终究是负了她。

    六派自成立以来就有一条雷打不动的规矩:六派之间不能有情感纠纷。

    所以那天彦云一举成为朱雀派门下弟子时,冯虞尚在竹林中撑了整整一夜的伞等他回来。

    她的生命如同砚台上的残烛一样,早已支撑不了多久了。

    她苦笑,背对着姗姗来迟的人影,听不出来任何喜怒:“为什么。”

    “抱歉。”

    后面那人的声音还是那样冷冷的,甚至连借口都不愿意编。

    “从什么时候开始,我们第一次见面?或是更早?”冯虞又添了一些烛火,她不喜欢黑暗的地方,亮着点才能让她稍微安心些。

    “抱歉。”

    衣角的雨滴声在空静的屋内如此清脆,冯虞几近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下一秒,屋内只剩她一人,桌子上还摆着他带来的药。

    那讽刺的红药瓶无不刺痛着她的眼睛,之前她骗他,她只是皮外伤。

    将药瓶丢出去,他究竟是真的不知道还是只为求一个心理安慰。

    一口鲜血涌出,蚀骨的痛意从脚尖传来,痛得她每一根骨筋都狠狠痉挛住。

    “啊——!”从轮椅上滚下去,她痛苦地在地上翻滚,突然,她大笑起来,眼中带着泪疯狂地笑起来。

    那天,同样是雨天,彦云在走回朱雀派的路上,捡到一个深受重伤的女子。

    女子媚眼如丝,声音娇软,像是被下了蛊一样,彦云救下了她。

    不久,那女子与彦云夜夜笙歌的消息便传遍了六派,成为大家酒饭茶后的笑谈。

    桌子上的茶杯被猛地砸过去,尖锐的碎片将乌裳的脚腕划伤,她如同不知痛一般,依旧拿着手中的毯子走过去想要搭在冯虞肩上。

    冯虞偏过身子,错开她手中的毯子,神情冰冷的可怕。

    乌裳竟然用自己的身体作为蛊器,日日为彦云下蛊,长此以往,蛊必定反噬蛊器,到时候她只有死路一条。

    乌裳扯出一丝笑容,压抑住心酸,很轻地说道:“小青团子,别这样看我。”

    “闭、嘴!”冯虞每一个字都咬的很重,“立刻离开他!”

    听到这话,乌裳收回手,避开她的眼神,冷笑:“不可能!我一定要让他付出代价!要让他体会到被最爱的人背叛,体会到生不如死……”

    “啪!”

    清亮的耳光声不断在二人之间回荡,冯虞的手止不住地颤抖。

    她急促地呼吸,因为生气眼角带着红晕:“我不需要你报仇!我也不恨他!乌裳……”

    “我恨!”乌裳满眼含泪,可仇恨与愤怒却不掩半分,“冯虞!我恨他!我恨不得直接杀了他!”

    “此事你不必管,你自己好好照顾自己。”

    小青团子,你不知道我有多恨他,我恨不得扒他皮、抽他筋,将他剉骨扬灰!

    我只希望你能平平安安,只要你能平安就好。

    冯虞看着她渐渐离去的背影,连眼泪都来不及擦,立刻翻箱倒柜,在够最上面一排的时候不小心摔下来。

    躺在地上看着手中的紫瓶,她一边哭一边笑。

    一切由她开始,一切也应该由她结束。

    乌裳以姽婳草为蛊,只需三个月彦云便会全身腐烂而亡。

    冯虞作为医仙,来雁鸣楼王厨子必定是特殊照顾,一来二去她便借口看看食材为由时常出入内院。

    她了解彦云,每月初他都会来这里点上一壶酒,于是那天她就在内院亲眼看着他喝下她提前下足剂量的酒,看着他倒下,看着官府来押走王厨子。

    奇怪的是,本来她以为自己难免会有悲伤,可真当目睹这一切的时候,她无比平静。

    原来医者杀人是这种感觉。

    本打算立刻去官府自首,却被打晕关在了竹林。

    乌裳得知冯虞独自一人行动时,立刻奔过去,却还是晚了一步。

    “我会处理好这一切,你且安心待在这里。”昨日野玫瑰一夜全开了,她特地挑了几束开得最好的拿来给她。

    “怎么处理?一命换一命?乌裳,让我去吧。”冯虞靠在轮椅上,望着窗外一点一点落下的夕阳,面色很是苍白。

    她比任何人都清楚,她大概活不过下个月了。

    她轻轻绕着冯虞的乌丝,像是哄孩子一样:“小青团子乖,再给我些日子,再等我几天。”

    和秦昭相遇的那天,是她好不容易躲开乌裳的眼线,打算要去官府自首的日子。

    乌云慢慢将月亮遮住,地牢里更加阴暗潮湿。

    冯虞收回视线,轻轻拉开自己的裙摆,秦昭眸子骤然收缩。

    那原本白嫩纤细的腿如今竟是皑皑白骨,她心惊地后退两步。

    “吓到你了,真抱歉。”冯虞重新盖好,然后抬起头来,眼神中是秦昭从未见过的郑重之色,“姑娘,我有一事还请姑娘务必要答应。”

    “你说。”

    “竹林里,我的床头有一味叫做“忘三千”的药,请姑娘帮我带给乌裳。”

    “忘三千?”

    “可以忘记我们的过往。”

    从地牢里出来的秦昭神情恍惚,一时内心五味杂全,竟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从门口把风的杨舒一看见秦昭八卦之心就上来了,跟着她后面一脸好奇地问道:“她真的是凶手吗?她俩到底怎么回事?”

    秦昭张张嘴,原本要说的话到嘴边却怎么也说不出。

    “你说啊!”杨舒看她犹犹豫豫的样子更是心急,恨不得替她张一张嘴说。

    “她是凶手。”

    说完这句话,秦昭瞬间觉得心里空落落的,心虚得很,不想再管杨舒接下来的絮絮叨叨,快步去往竹林。

    而在竹林,二人到的时候,就看见乌裳已经坐在庭院,看见她们来,她跌跌撞撞地走过来。

    “冯虞叫你们来的?”她好像有些吃醉了,脚步很是轻浮。

    杨舒一看见她就觉得脑袋疼,捂着头躲在秦昭身后。

    “你们吃桃花糕吗?”她手里捏着桃花糕,直直放在秦昭手中,痴痴笑着,“你们一定没吃过这个世界上最好吃的桃花糕。”

    秦昭望着手中的桃花糕愣了一会儿,别开头:“冯虞说,让你忘了她,在床头有‘三千忘’。”

    比起她拿出来或是让冯虞决定乌裳是否要忘记她,对乌裳来说都太过残忍和不公平。

    既然是她们之间的记忆,那还是让她来绝对。

    不等乌裳反应,秦昭就拉着杨舒匆匆离开了。

    “‘三千忘’?那是什么?”杨舒抓住关键词,他怎么感觉自己渐渐成了局外人,什么也不知道。

    秦昭将手中的桃花糕掰成两半,一半给杨舒:“你尝尝。”

    杨舒狐疑地尝了一口,然后眼睛发亮,赞叹道:“这个味道真的好好吃!比我从西街买的还要好吃!这个有什么问题吗?”

    凭借前几次的经验,他已经熟知了秦昭的套路,立刻自己品尝怀疑起来,恨不得将配方也尝出来。

    秦昭摇头:“没有,就是想看看有没有毒。”

    已经吃下所有正在咽的杨舒僵在原地。

    “我开玩笑的。”说着,秦昭还象征性地吃了一口。

    杨舒这才松了一口气,咽下去,然后举着拳头威胁秦昭下次不准再开这种玩笑。

    她们一走,原本没有聚焦的眼睛垂下眸子,眼泪大滴大滴地往下掉。

    忘了你?

    小青团子,你当真是个狠心的人。

    她端着酒瓶,拿着“三千忘”一步一步走回腾蛇派的后院。

    今夜没有月亮。

    小青团子,你那里是不是很黑,你怕不怕啊。

    你这样爱干净,那里想必不会应你的心。

    她一口酒一颗药。

    小青团子,你不是说要是我种满野玫瑰,就要给我做一辈子桃花糕吗。

    三千忘,三千忘。

    她在玫瑰花丛里光脚翩翩起舞,每一步荆棘上就带着血滴。

    一直从黑夜到白天。

    在太阳升起的前一刻,冯虞隔着小小的窗口好像看到了光,她伸出手,却喷出一口鲜血将手染红。

    乌裳,一直自由下去吧。

    她带着满身的血污,一点点将眼睛闭上。

    今日的第一束光打在她细软的睫毛上,温柔的光辉下,她就像是睡着了一样,嘴角还带着笑意。

    乌裳疲惫地倒在花丛中,忍不住笑了起来。

    小青团子,这是不是你的失败品,一点用都没有。

    我忘不了,我什么也忘不了。

    她从怀里拿出一枚黑丹,毫不犹豫地吞下去。

    想让她忘记她,想都不要想。

    “小青团子,你冷不冷啊,那里是不是很暗,你不要害怕,我很快就会去保护你的……”

    口中的黑血不断涌出,迷迷糊糊中她似乎在树下看见了那青衣女子站着向她挥手。

    “乌裳!我做了桃花糕,你快来尝尝!”

    她笑了,向那边伸去。

    后院的野玫瑰一夜全都枯萎,而在花丛的中间,躺着一个俏丽的女子。

    从此,此地从草不生。

    没有野玫瑰的天空又怎会有天上的鹰来盘旋。

    秦昭去接王厨子出狱时,猛然听到冯虞死在牢狱中时,心里竟生揪了一下。

    王厨子也看出秦昭的伤神,拿出一袋子银钱交给负责此事的,望他务必好生下葬这位姑娘。

    和杨舒拜别后,在回去的路上,紧接着听到乌裳死在了后院的消息。

    原本还落寞的心情此时却好了不少,比起阴阳相隔、相忘于江湖,也许这样的结局才是乌裳真正想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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