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殿下准备在龙虎山再待几月。

    随着这个消息从龙虎山向大玄皇都蔓延开去,满朝文武都被惊动。要知道刚出城时太子殿下可是号称只是离开半月,眼瞅一月快过去,原本就超过期限的他,还一而再再而三的挑战皇上底线。二皇子党羽可是乐意见到这等场面,一个个小题大做的递上奏折,无一例外是声讨玄承熙。太子殿下党派的大臣们没有想的那么着急,能从头至今跟随在其身后的大臣更是高枕无忧。只要陛下一天不宣布废储,他们就一天不用慌张。毕竟玄承熙纨绔的名声已经声名远扬,现如今不过是在密密麻麻的罪行中多添上一笔,无伤大雅。

    今日朝会,果不其然如蔺如所料得,一开场站在二皇子身旁得势力就开始挑起矛头,太子这边倒是以不应应万变,任凭他们如何口吐飞沫,全程淡定如初,时不时还会插上一句,看似推波助澜,实则借机转移话题。

    皇帝陛下得态度也是很明确,奈何龙椅下的大臣说破嘴皮,不为所动,最后这件事不了了之。

    这两父子好像心照不宣一番。

    马卿文今日也是为了此事上朝,作为朝中为数不多的中立派,退朝时分自然不像有党羽的大臣们一般结伴而行。他也是识趣,一退出朝堂便朝着宫外走去。

    “马学士,如何匆忙可是有什么急事?”

    就在马卿文还在庆幸今日的风平浪静时候,一个苍老声音在身后响起,青衫学士闻言一愣,脸上泛起苦涩,这个声音不用多想都知道是谁,无可奈何的转身,马上走到自己身前,朝堂上除了皇帝最具威严之一的人物——两朝丞相蔺如行礼。

    行礼后果,马学士苦笑道:“丞相大人这是有什么事情吩咐在下吗?”

    就算是当今圣上都要卖三分薄面的蔺如哈哈大笑道:“怎么,没有事情都不能请马学士叙叙旧?”

    马学士并不像其他大臣见到老丞相那番阿谀谄媚,只是平淡道:“老丞相有话直说便好。”

    蔺如笑意不减,摆摆手将身后若干势力内的官员驱散,随后笑道:“马学士,陪老夫走上一段?”

    丞相家府与马府的方位没有丝毫关系,甚至可以说是完全两个相反的方向。

    身为大学士的青衫文人正在琢磨怎么拒绝,谁知老奸巨猾的蔺如根本不给其拒绝机会,笑道:“无妨,我们走南门。”

    马卿文闻言一愣,又一苦笑。

    老丞相通常走的是皇宫北门,看来此行是有备而来啊。

    事已至此,马学士只得硬着头皮点头道:“好,丞相先行。”

    蔺如没有客气的往前走,两人一前一后,相隔半步拒绝,他也并不在意,走在两道朱墙之间,环顾就算是寻常过道皆是富丽堂皇的皇宫官道,笑问道:“马学士,你入宫为官多久了?”

    马卿文粗略一算,平淡道:“有十二个年头了。”

    蔺如嗯一声,感慨道:“真快啊,从刚开始见到皇帝陛下都抖索的毛头小子,摇身一变成了如今刚在天下眼皮下耍油条的老臣。”

    马学士不以为然道:“丞相可别夸小子,容易飘然。”

    蔺如哈哈一笑,随后问道:“我得考考你,你说从南宫门走到这,要多少时辰?”

    整整十二年的必经之地,马学士不暇思索道:“一个时辰足以。”

    老丞相嗯一声,便没了下文。

    马卿文也不知从哪来的兴趣,居然破天荒提问道:“那蔺大人,您入朝为官一辈子,可知从南大门到大殿可需多少步?”

    老丞相似乎笑了一声,随后笑声越来越大:“哈哈,你这个问题可问对了人。不过老夫在回答你之前,可得问问马学士,你可否清楚这个答案?”

    马卿文估摸一阵,回答道:“上千步。”

    老丞相只是摇头/

    蔺如感慨道:“年轻时候,也曾对这个问题产生过兴趣。从宫门口到大殿究竟要多少步才能走到。”

    驼着背负手行走在朱墙中央,苍老的眸子里满是岁月味道,朦胧间好像是回到之前,第一次上朝时情形,那个时候自己当真是一步一步数着从宫门口到大殿的距离。

    马卿文不知为何停下了脚步。

    蔺如站在原地,转身笑道:“这个答案,老夫可是整整数了五十年。从满头青丝到两鬓泛白,用了整整五十年才走到大殿里。等真的到那儿时,才发现,自己已经是迟暮老人,再也走不动了。”

    马卿文目光复杂,怔怔出神。

    ……

    京城外,龙虎山顶。

    一袭赤袍的太子殿下坐在凉亭里的椅子上,面朝云海碧波,琉璃之境,妖美容颜上是微眯双眸,一手抛出,一手回揽,嘴中念念有曲有词,戏剧腔调一上,如痴如醉,动情不已。

    腰间系着女子短剑的侍女从后头走来,刚入凉亭便听见娓娓动听的戏曲之音,柳眉一皱,大步入亭,见玄承熙毫不在意,还沉静在戏子世界里,一狠心,将手中茶杯狠狠放在桌上。

    一声清脆,玄承熙缓缓睁眼。

    第一眼就瞧见脸上冰冷的亡国公主,不由一笑,打趣道:“今日的茶水没放毒吧?”

    齐雨貌美脸庞上冷笑不断,道:“有,天下剧毒,毒死你!”

    玄承熙一笑置之,拿起茶杯没有思索的一口饮下,随口问道:“三小拿来的金丹你吃了?”

    齐雨只是点头。

    太子殿下笑问道:“感觉如何?”

    齐雨歪着头:“没什么感觉。”

    太子殿下无奈一笑,听三小真人说这金丹可是给齐雨打基础,多吃几颗加以辅佐是能登仙的,此登仙非龙虎山的证道登仙,而是实实在在用境界破而立道,倒是觉悟天道一辈子,才有可能在万分之一概率下得到登仙,其他的大多是入了另一个天道。此天道便是真正的死了,就跟山下百姓一般,死了就是死了。

    太子殿下忍不住吐槽道:“齐雨啊,你说若不是本宫一直管着你,是不是一座金山给你都会败光?”

    齐雨冷笑道:“前提是太子殿下有一座金山。”

    太子殿下哈哈一笑道:“你要是想要,就算再难,本宫都给你挑来。”

    齐雨只是哦了一声,也不跟玄承熙争论一些口舌,快速将茶杯收拾好,便退了下去。

    玄承熙也罕见没有出手阻拦,只是重归于座位上,哼起不知名的小曲。

    歌声朗朗,从山顶传到山腰处。

    龙虎山腰的龟驼碑,一位在这座峰上长大的青年俊雅道士换了一身装束,云履白袜,以一根尾端刻有太极图案的紫檀木道簪别起发髻,倒骑毛驴走在山间道上,手里不捧书,而是将挂在驴脖子上的木剑握在手中,这是当年那个姑娘送给他的,寓意断烦恼斩烦根。

    年轻道士看了一阵,便将木剑收好,把驴子拴在一棵老树下,轻轻跃上龟驼碑,望向被云雾缭绕的上山神道阶梯,小时候上山,那时候他面黄肌瘦,脚力孱弱,龙虎漫天鹅毛大雪,石阶堆满了厚厚积雪,道士们根本来不及扫雪,于是他便被年迈师父背着,据说大师兄在玄龙虎兴那块牌坊下等了一天一夜,上山的时候他偷望了几眼大三小,每次三小师兄都会笑脸相迎,像富裕街坊家里一座刚好暖和却不烫手的火炉,他清晰记得那会儿大师兄才只是两鬓霜白,等他长大,便悄然与师父一般满头银霜了。

    三小师兄着实不像是山下人口中的三小神仙,还不是一样会在打坐悟道时候偷摸进厨房,一样会在冬日扫雪时候找个精心准备的借口逃脱,同样也会在自己情窦初开时候拿这件事情取笑自己五六年。龙虎山上剑道马上要大成的三清道士愁眉苦脸一叹,盯着木剑出神,但真是无心插柳柳成荫,自己苦心钻研工巧之意,夜以继日至今还只是小有所成,但这剑道是三日不见练一次,便已快到大成之境。

    三小真人不知何时来到峰顶,轻声笑道:“呦,三清小师弟,在这里感慨春秋呢?”

    站在龟驼碑上的三清道士回头,蹲下身,苦着脸问道:“三小师兄,你不在山顶炼丹,跑到山腰作甚?红薯地里的红薯刚被太子殿下踩个稀巴烂,也还没到栽种季节啊。”

    三小真人一阵肉疼,脸上还是哈哈笑道:“算了算了,只要太子殿下开心就好,一片红薯第而已,还能比自己性命来的重要?全当是卖个殿下人情,以后等他登基时候,也好借着这份情面讨个衣食无忧不是?”

    蹲在石碑上的三清小道士揉了揉脸颊,叹气道:“三小师兄,你这表情搭上你这番话,着实没有什么说服力。”

    三小真人装不下去了,双眼通红,欲哭无泪,那日太子殿下在齐雨身旁睡着,两个道士都以为此事翻篇了,但谁曾想,第二日太子殿下便风风火火趁着太阳微亮时候起个大早,闯入自己寝屋二话没说就拉起,还在与无量天尊在云端下棋的三小真人双眼朦胧,彻底清醒时才发现太子殿下正一脸坏笑的盯着自己,还没来得及开口询问,太子殿下便吧唧一下踩烂一个红薯,三小真人那叫一个心疼啊,看着自己费尽心神半年的红薯地毁于一旦,还不能出声,百般痛苦下,还不得已伸出大拇指,称赞太子殿下英姿煞爽,踩个红薯都能踩出不一样的风貌来。

    当然,玄承熙也没有将红薯地全给毁了,都说做人留一线,自己是借着挖红薯的借口出城,到时候入城总不能空手而归。随意将剩余的一片红薯全给收走,只留下三四根长相丑陋,明显发育不良的红薯留给三小真人,也算是留个念想。

    三小真人在太子殿下走后,抱着那三四根红薯,整整哭了一个早晨。

    惊心动魄,满山人都知道。

    三小真人又被太子殿下欺负啦!

    三小真人做了个擦泪动作,随后又是收起玩笑心思,担心道:“你这剑道马上就要形成剑意锥形,怎么,还是放不下所谓奇门遁甲?要不听师兄一句劝,就走剑道如何?”

    三清小道士摇头道:“既然答应师傅要将奇门遁甲给真正领悟,那便不能失言。就算再剑道有天赋如何?山上现在就有个先天剑胚,未来的女剑仙,山下还有个身怀剑骨的吴家少爷,更是有百万修剑武夫,这点小聪明,如何能成天下第一?”

    三小真人想了一下,点头作罢道:“随你吧,只是按照你这个练法,何时是个头?”

    这一刻,山中暮鼓响起,雾霭灵犀般散去,龙虎山峰风景尽收眼底。

    三清小道士站起身,眺望而去,怔怔出神。

    三小真人插袖微笑道:“太子殿下又在哼曲了,也不知太子殿下的内力到底是何境界,小宗师还是大宗师,你说此人怪不怪,明明不走武道,奈何一身杀人本领再加上浑厚的内力,早在第一次上山前就能挤入江湖一线高手水平,那时候他才几岁,现在匆匆十余年,照例来说早该再上一层楼。不过你还真别说,太子殿下要不是身居高位,当真可以考虑一下去那九重楼,那身段,那姿色,那唱功,还不是分分钟就占个头牌?”

    三清小道士笑而不语,双目同样看向山顶处。

    那里有个红衣太子,坐在凉亭里面哼着戏曲。

    明明一脸纨绔,不正经,却偏偏能让龙虎山顶的所有天师信服。

    包括自己的师傅。

    其实太子殿下第一次上山时候,龙虎天师并没有外界传闻那般软骨头,所有弟子手持拂尘列阵,准备拼死一战。

    可太子殿下只是将龙虎山上能说上话的天师拉在一间屋子里,也不知抛出多少诱惑,最终不消耗一兵一卒就将龙虎山收入朝廷麾下。

    不。

    三清小道士微微一笑,与其说龙虎山归于朝廷座下,不如说归顺于太子殿下。

    师傅曾说过,太子殿下命格尊贵,是大富大贵,跟着准没错。

    现在看来,可见一斑。

    三清小道士感叹道:“师傅唉,太子殿下又在山顶唱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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