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临海的小亭子里,这在江湖上凭借柄快剑称帝的男子长长呼了口气。

    黑发里夹杂的些许白的发丝随着海风随意的飘动,男子眼前,是一片宁静的蓝海。

    海面上,波光粼/粼,湛蓝色的天下,时而能见若隐若现鱼灵身影在海面上跳动。

    阳光照在他的身上,暖暖的,很是舒服。

    双鬓上沾了些许星霜的他忽然笑了起来,想想自己前半生动荡岁月,再看看身后还站着从小玩到大都还在世上的老朋友。

    恍惚间,站在亭子外的青衫学士好似回到了很多很多年以前。

    那时的他还年轻,容貌虽谈不上多么好看,但勉强也算的上俊朗。

    年轻时候的吴晨到底有多狂?

    一人当关。

    但现在呢,单从外貌上来看,容颜老去,但那双原本藏有万千星辰的眸子却是暗淡下来,原先张轻狂的脸上写满了岁月。

    青衫学士不禁感叹,时间的流逝,就算是眼前的他也不能避免吧。

    这被江湖人奉为当代用剑第一人的中年男子对青衣学士微笑道:“马屁儿,你说我们有多久没出来逛逛了?”

    青衫学士闻言冷哼了一声,袖袍一甩,两个杯子和一个茶壶便从他的剑袍里飞出,在空中留下一道优美的弧度后稳稳当当的落在小亭子里的石桌上。

    吴晨见状没有多少意外浮现,他嘴里哼着不知名的歌曲,伴着歌声他坐在石椅上,看了看站在小亭里的好友,他笑着说道:“怎么,现在脾气大了,还得本王亲自请你入座?”

    青衫学士脸上露出无奈之色,心里却夹杂了些许熟恶的感觉,在尔虞我诈的官场行走多年,就算如今退出一线,但还在皇都中,每日过的提心吊胆,除了自己的妻女,真的好多年没人在耳畔用如此直白话语调侃。

    “吴晨,不是我废话多,现在陛下心思不明不白,本就变化多云,我们还远离京城,到时候被别人夺了先机,但真不要紧?”马学士走进亭子,语气虽然嫌弃,但从表情上是能看出他的高兴的。

    吴晨把玩着手中的茶杯,淡笑道:“无妨,既然作为储君的太子都能远出朝野,我们这等虾兵蟹将,玄大当家自然不会过多在意。”

    马学士摇头认真道:“人活一张脸,你这一次出城,不就又给唯恐不乱之人多一个小辫子?”

    “脸皮能值几个钱?”吴晨微微一笑,那已染了岁月的眸子低下几分,在一声轻叹后,他又抬起了眼,迎着青衫学士的目光,自嘲一笑道:“本王现在的辫子还少吗?”

    两人面对而坐,四目对视,仿佛回到了许多年前,在凉州阳城的沙坑里头,是他们第一次见面。

    那时候的青衫学士哪里有现在这么气派可言,挂着个大鼻涕泡子跟着作为全队人大哥的吴晨屁股后头跑。

    可惜啊,一切的回不去了。

    思绪万千之间,一壶好茶就被马学士给泡好了,他动作淡雅,举手投足不拖泥带水,茶水火候也掐着恰到好处,开盖的一瞬间,茶味肆意席卷凉亭。

    吴晨接过茶杯,低着头双眸看向茶杯,也不知在想些什么,不知过了多久,才稍稍回过神,抿一口茶水,缓缓道:“终归还是老了,要是换做二十年前,茶这东西,还不对胃口。”

    青衫儒生摇摇头,放下茶杯后说道:“你也知道老了?这个天下才刚刚太平。”

    吴晨摇摇头,苦涩一笑道:“不,大玄的天啊,从来没有太平过。你这样看,从数十年前西北铁骑杀入京都,建立玄家江山,不过匆匆十余年,老皇帝驾崩,嫡子乱战七年,民不聊生,现在看似江山稳固,实则你我都清楚,凉州的问题一日不除,这个天下,一日都不会真正平息。”

    青衫学士愣了愣,同样老去的面庞看向宁静的海面,平静道:“那你打算如何?真正跟玄家撕破脸皮?你可别忘了,阳城后面就是边塞,边塞后头就是齐边!”

    “你还好意思说老?若是年轻的你,还会这么瞻前顾后?”

    吴晨脸上虽挂着笑容,但笑里却藏着有几分无奈,几许凄凉,顿了顿,轻声道:“马屁儿啊,居庙堂思民生,这句话,你应该比我熟悉吧?既然如今君臣要为难民众,那我吴晨就不怕陪着他们喝这一场断头酒。齐边虎视眈眈,百年后的大玄又会如何?我不管。这趟混水本就是庙堂泼出来的呢,怎么,还想让我吴晨把委屈往肚子下咽?”

    马学士被问的不知该如何回答,这件事错综复杂,或许真的不是两边人心平气和坐下来谈事能解决的。

    土匪和强盗坐下来共论天下大道?

    何等的滑稽。

    最后,马学士只得佩服的点头道:“不得不说,吴晨。你老了,但也精了。”

    刚刚被皇帝拒绝面圣三次的镇凉王在凉亭里哈哈大笑道:“我就当你是恭维我了,马屁儿,不是做大哥的不陪衬你,而是你现在真是入戏太深。小心在京城装傻子装久了,成真傻子了。”

    马学士闻言,意味深长一笑。

    马学士望向远方一片宁静祥和的海面,语气平缓道:“这些年在京城,倒是真的将江湖里的痞气给洗干净了,不过越是这样,越是对阳城想的紧。”

    吴晨双手负于背后,平静说道:“有空就回去看看吧,你我从小玩的沙坑,可是被我包下来了。我没去动他,就怕哪天你回来看见与以前不一样,闹脾气。”

    马学士不以为意,不知是真听不懂这话中话,只是转移话题,轻声说道:“这天气真好啊,凉州那日的天地异象,多半跟你儿子有关吧。”

    吴晨没有出声。

    马学士微微一笑,想起那日的圣光如柱擎天而立的宏伟景象,浓郁的圣人气息从远处传来,方圆百里都能感受到浩渺气息。

    吴小子的气运,当真不是一般的好啊。

    这位敢在当今圣上面前长跪不起,为民喊冤的人,王朝百姓只知他的学识渊博,只有真正接触他的人才能知晓他的厉害。

    吴晨转头望向另一边,笑嘻嘻道:“我知道你想问什么,放心,这场意外绝对不是我安排的。我也纳闷,思来想去,蜀州也就只有欧雁青辞能达到这个水平。他能冒死成圣,要么是拼个鱼死网破,不过忧儿若是出了意外,我早就能收到消息,按照现在这番情形来看,青城山或许改变了主意。”

    马学士悄然不作声,似乎默认。

    吴晨起身,径直走向海面。

    他没有转身也没有转头,仍是望向海上的尽头一角,但言语终于多了一丝烟火气,沉声道:“马屁儿,你说他这步走的,漂不漂亮?”

    马学士没有起身,冷笑道:“别得了便宜还卖乖。”

    吴晨摇摇头,语气略显苦涩道:“忧儿真的长大了,陵城能拿下是意料之中,但蜀州这一次倒算是意外惊喜,青城山虽然是颗不足味道的棋子,但放对了地方,那可就是个大炸弹!”

    腰板依旧挺直的马学士淡然道:“朝廷的消息网布局可不是吃素的,既然你我能知道的事情,圣上恐怕早就知晓,你手上的筹码越多,他忌讳的就越深,到时候要是一朝落寞,死的肯定是越发的惨!”

    马学士平声静气说道:“不能意气用事啊,吴晨。”

    吴晨继续前行,鞋子已经能沾到海水。

    他却是没有阻拦,而是起身看向他,声音缓缓传来,“吴忧此行远行,是福是祸我不知,也没有钦天监或者龙虎山那般道士本领大能预知气运走势,但你可别忘了,马家和吴家还有段姻缘没算,你就不想抱一抱未来的大胖孙子?”

    吴晨停下脚步,好似能联想到,若是她还在世上,能看到自己孩子如此优秀是何表情。

    吴晨笑了笑。

    马学士幽幽一叹,站在小亭子中段位置,转头望向那终于老迈的背影,怔怔出神,他依稀记得当年亲眼见到那个仍年轻气盛的江湖剑客,一脸憨笑,在房中半跪在地上,为那风姿无双的吴夫人亲手穿上一双他亲手缝制的千层底布鞋,而那刚刚摘得榜三探花的貌美姑娘,仅仅为了一双粗糙布鞋,便笑得无比幸福。

    站在海岸旁的镇凉王淡淡一笑。

    江湖真是无情的,短短十年没出剑,这个天下就有人觉得吴晨已经老了,是个人物就能踩在他头上拉屎撒尿。

    吴晨又是冷笑一声。

    “既然玄家人打算跟我们走这一局天下大棋,那马屁儿,我们就该奉陪到底。”吴晨转身,看着马学士将茶水喝了下去,淡淡的说道。

    一口半杯清茶,青衫学士这次倒是认同的点了点头,笑道“吴晨大哥,你可真的要想好了,现在还有回头路,今日一过,可就真的是拉弓没有回弦路了。”

    在海面前摇了摇头,看来当代家主是铁了心与玄家分个胜负高低。

    “这么多年了,你还是没有放下?"青衫学士深深一叹,还是认罪的摇头喃喃道:“不过这才是我认识的那个吴晨啊。”

    回想起那日得知从阳城传来的噩耗,马卿文是想都没想就往阳城赶去,好在自己夫人拼了命才将自己从府外拉了回来。不过也好在自己最后恢复一点意识,现在想来,要是那日从京城出阳城,不说别的,有没有命能到凉州,还说不一定。虽然现在还能食五谷杂粮,念圣人大道,可未能见吴夫人最后一面的遗憾,还是挥之不去,一直在他心中留个阴影,成了心魔。

    吴晨冷不丁的转头,笑道:“出来之前,你家夫人找到我,我也就纳闷了,平时见我从来不客气的妮子,昨日怎会如此客气。现在想来,你这么些年的原地踏步,或许真的是作为大哥我造成的。所以啊,作为兄弟,今日就给你送个大礼,让你走出这一步。”

    吴晨话音刚落,狂风乍起,不知从哪里来,只知道,它吹拂的海面早已没了先前的宁静,这临海小亭四周,在剧烈的晃动。

    马学士双眉微微皱起。

    海面中,他以剑气护身,道道剑气拔地而起,又如花苞般绽放出不俗的剑意光芒。

    海面仍然闹得厉害,他又是一指挥出,一道剑气破空而出,停留在大海上空。

    青衫学士试图用自己无上剑意来压制这藏在湖泊里的滔天怒火。

    只听一声炸裂之声,剑气碎裂,卷起阵阵狂风与惊人的海浪。

    迎着狂风雨浪。

    吴晨突然一笑,黑发飞舞在空中,朝脸色凝重的马学士微微一笑道:“你再这样,何时能成圣?”

    一声剑鸣长啸于三青天下与大海之中,随后只见成百上千的剑气凝聚在吴晨身后汇聚。

    没有多说什么废话,马学士指尖凝光,隔空一点,面对这威力惊人的剑海,马学士依旧只是眉头紧皱,随后只听他喃喃几句,一个个金色大字浮现在他的身前。金光在马学士身上绽放开来,无上的威严浩瀚而出。

    剑海与气海碰撞,地动山摇。

    手中无剑,或许已经能万物成剑的吴晨对此只是淡笑,手随意一挥,又是同样惊天动地的一击。

    剑光无声无息的出现,待杀到马学士面前,才若隐若现。

    真正的杀人剑!

    一阵阵巨响如雷声般,滚滚涌入世间。

    临海亭子里的吴晨身上剑意外露,背向大海的圣人满载金色光辉。

    在剑海与狂风巨浪之中,他大喝一声开天,随后只见一只金色巨手从乌云密布的青天伸出,硬生生的将马上要杀至面前与吴晨身后的巨浪分割开来。

    身在金光中,马学士不解问道:“成圣,真的那么重要?”

    吴晨微笑反问道:“不想做吕青衣了?”

    马学士一愣,肯定的点头道:“不想了。”

    吴晨点头,轻声道:“不做吕青衣好啊,那就做马卿文便好。”

    马卿文闻言一愣,脑中好像是有根尘封已久的弦被触动,原本就耀眼的金光一时间璀璨无比。

    遮天蔽日。

    前不久就有圣人气息席卷京城,现在才刚过几日,就要出第二个圣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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