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朝皇庙风起风落。

    黑衣老和尚手中的扫把终是停了下来。

    不远处旁两鬓白霜的当代亚圣幸灾乐祸的喝了一口酒。

    这个佛庙里,可远没有旁人想的气氛那么融洽。

    毕竟当初可是有传闻说,吴夫人惨遭横祸绝大部分原因,似乎与眼前这个黑衣老和尚脱不了什么关系,薛泽坐在一旁,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态度,随后又是一笑,喝了一口酒。

    那时候的老和尚,似乎穿的是白衣啊。

    还未看完放在一旁的佛经被风吹开,页数翻动的声音沙沙作响。

    吴晨身上肉眼可见的冷意布满整个佛院,薛泽抬头望了望天。

    风雨欲来呀。

    黑衣老和尚还是没有多说什么,似乎今日执意要惜字如金,默默转身往禅房里走去,待将扫帚工具全部放好,老和尚这才踏出房门,合上落满灰尘的禅房木门。

    薛泽看着老和尚的背影,轻声道:“在陵城,老和尚保了你儿子一命。”

    吴晨摇头道:“一码归一码。”

    薛泽淡淡一笑道:“就这么有胜算在这个老和尚面前走招式?”

    当代剑术大宗师的吴家主一笑而过,轻描淡写道:“我会散尽功力,换他一死。”

    薛泽感兴趣的哦一声,饶有兴趣问道:“一定要在这个节骨眼下拼个你死我活?不怕身后的玄大当家给你捅刀子。”

    吴晨微微一笑,轻声回答:“捅刀又能如何,江湖人哪有不挨刀的。”

    薛泽愣了一下,拍着大腿哈哈道:“好一个江湖人哪有不挨刀。”

    眼见黑衣老和尚越来越近,吴晨眯着眼睛,平静道:“如今三教都在布局,若我不再有所行动,或许江湖连一口汤都喝不上。”

    对于吴晨敏锐的嗅觉并不意外,薛泽也是点头道:“所以你今日上山,是来杀鸡儆猴的?”

    吴晨摇头道:“非也。”

    话音刚落,富家翁的镇凉王消失在眼前,下一秒便悄无声息的出现在黑衣老和尚身前,以指带剑,凌厉足可一指断万兵的剑气毫不客气的朝黑衣老和尚杀去。

    天空一道响雷划过。

    轰隆一声。

    黑衣老和尚双手合十,身上金光乍现,汇聚成一个古老洪钟,吴晨的剑气轰杀在钟面,震出如湖泊般的涟漪,发出一声浑厚如雷声的响声。

    吴晨身上杀机似乎不见减弱,尚未再次抬起手臂,两者之间的地面上便瞬间出现数十道纵横交错的沟壑。

    万物皆做剑!

    吴晨曾与当时凉州第一剑客对招,剑意伐天,周围十里被两人剑气泯灭,毫无生气可言,也是自从那一战之后,吴晨才越发觉得吴家招数的局限性,在此后数年不曾再使用过吴家剑术,游历江湖天南地北,每日都要寻人来对决。

    那时候,无疑是吴晨的剑道顶点,几近举世无敌。

    一条条沟壑龟裂,触目惊心,唯独蔓延至黑衣老和尚身前时,无形中仿佛被阻隔,硬生生停住。

    黑衣老和尚平静道:“江湖人都称呼你吴晨为剑术大宗师,现在看来,又如止大宗师?”

    这位黑衣老和尚愈是前行,裂痕愈加粗大。

    两人仅仅相距十步。

    黑衣老和尚身后尘封已久的佛庙突然金光乍现,丝丝缕缕的,往天上汇聚。

    黑衣老和尚轻轻一笑。

    一个巨大虚幻的佛祖出现在天幕之下。

    浩然佛光普照,整个佛院熠熠生辉。

    薛泽看着眼前两人似乎真的要动气,不由的背后生了一把汗。

    大玄这个天啊,就从来没有真正的安宁过。

    似乎只有在前朝姬家皇朝最为鼎盛时候,什么江湖势力,三教之徒才会稍稍收敛一些,那时候的皇朝鼎盛,皇家人更是以身作则,武文调理平衡,一扫国境外诸多国家,那时候的皇室,还是能以自家子弟为先冲锋陷阵的武人世家。只是在武帝陨落之后,姬家气运便颓废百年,直到宣帝出现,也就是段玉清所在时期王朝,被誉为前朝最后一缕黎明。宣帝一登大统,便改革立新,一扫数十年的阴霾,而宣帝在位期间,姬家的国运确确实实有所好转,甚至有望达到顶峰,只可惜天妒英才,不到四十岁便早早去世。宣帝的这一陨落,就是预示着姬家王朝真正走向衰败之路。

    自从那时期起,江湖势力和三教之徒频繁出现于世,被皇家打压了百年之久的江湖,一时间宗门林立,更是出现过一夜之间冒出百个宗门的奇葩景象。也是从这时候开始,三教之徒就开始布局。

    佛家有这个百年都不曾真正给佛叩首的黑衣老和尚。

    道家龙虎现在更是有玄家王室的辅佐,气运绑定国运,取之不尽。

    而儒家呢,文人辈出,可惜真正的与前两位一同撼动天道的人,或许只有段玉清能办到,在天道面前,自己这个一个人间无敌的亚圣,真的有点不够看。

    佛庙里,剑意佛光随处可见。

    吴晨看向眼前那座巨大佛像,平静喃喃道:“佛家大长生。”

    黑衣老和尚只是轻轻一笑,什么也不说。

    吴晨深吸一口气,竟然在关键时候散尽剑意。

    黑衣老和尚终于开口:“阿弥陀佛。”

    身上金光也是消失殆尽,身后佛像更是化为一朵金色莲花,往天空飞去,随后散开。

    佛庙前后,金光涟漪。

    吴晨转身,平静道:“难怪敢如此直白的邀我入佛院,原来是境界更尽一分。”

    黑衣老和尚笑着摇了摇头,有些无奈,正了正衣襟,才一脚踏出,看向吴晨的背影,轻声道:“三教合一,不可能实现。”

    一位是凉州巨头的家主,一个是前朝皇家寺庙的主持,更是百年的圣僧,结果这江湖里位高权重的两人相逢后,不是如旁人所说的和气生财,更是刀剑相向,若不是黑衣老和尚原先大长生之道显露无疑,吴晨或许会更加得寸进尺。

    毕竟刚才那几息的杀意,就连薛泽都不禁背后生冷汗。

    吴晨坐在原位,拿起酒壶,一脸无奈道:“夫人和忧儿都相信能成,你们与我说这些又有何用?”

    黑衣老和尚没有朝两人方向继续前进,而是席地而坐。

    身旁是褪去颜色枯枝败叶。

    薛泽也是喝了口酒,脸上有了点点红晕,年轻的脸庞上的双眸却是遮盖不了的岁月味道。

    吴晨大大咧咧坐在椅子上,笑呵呵问道:“一下子佛庙里没人,是不是觉得很不适应,心里空空的?”

    黑衣老和尚笑道:“尚可。”

    吴晨一摆手,直来直往道:“不跟你弯来绕去,你说吧,要什么办法才能给忧儿打下佛家的根基,他的脾性我是知晓的,若没有我出面给他摆平这些烂事,等到他真正能踏上你这佛庙时候,就不是简简单单与你过上一招,称赞一声大长生那么简单的事情了。”

    黑衣老和尚闻言一笑,想起在陵城与年轻白衣相处的那几日,那晚的背影还清晰记得,他还没真正到了老眼昏花的地步,看向身后那浪迹的佛庙主殿。那里对他来说意义非凡,年少流离失所,爹娘阿姐全部死在了暴乱之中,好在有当时的主持收留,看他有佛根便收留在身边,可惜的是啊,那时候的自己心中只有恨,只想为爹娘阿姐报仇,虽然被主持强行剃了头发,但打算不肯在佛相面前跪下,也是从那日起,一直到如今自己都不算真正的佛家子弟。可是啊,就在亦师亦友亦是父亲的主持圆寂那日,天地异象,不是如书籍上记载的天上雷鸣滚滚,暴雨倾盆,而是天空上凭空出现两道彩虹。这让黑衣老和尚震惊不已,从此入佛家藏经阁数年,数年过后,一朝《百乐佛经》现世,震惊佛家,也是从那时候起,这个黑衣老和尚便很少呆在皇家寺庙,虽然空有一个主持身份,但他还是更爱在玄家各地游走,也是在那时,遇到了吴家夫人,那个虔诚的前朝皇室之女。

    四下是枯枝败叶,心中清楚大长生自己斩不断的吴晨只是喝了口酒,气机散尽,又恢复成那个富家翁形态。

    吴晨撇撇嘴,直截了当道:“老和尚,有也好,没有也罢,好歹放个屁啊。”

    黑衣老和尚犹豫了一下,轻声道:“身后的佛殿深处,藏有百年的舍利,里头的佛家本源,足够给吴忧打下佛家根基。”

    吴晨呸了一声,似乎并不满足,得寸进尺道:“老和尚,根基是有了,难不成还让忧儿读一辈子佛经?跟你一样成个百年老秃驴才甘心?”

    青衣亚圣的年轻人悚然一惊。

    吴晨摇头笑道:“老和尚啊,读圣贤书是不少,大道理懂得也多,可这还人情啊,就不是什么欠我一事,还我一事这么简单了,好歹拿出点让我吴晨能见识到的诚意来。”

    黑衣老和尚叹息一声,说道:“受教了。”

    吴晨摆摆手,笑了笑,眯眼道:“忧儿在陵城写来书信,倒是有提起过你,鹤周天能答应出山,倒是借了你的运。”

    黑衣老和尚正色道:“护送出凉州贫僧还是有能力的,可惜鹤周天今非昔比,凉州之行尚且能保下吴忧,可京城的龙运以及龙虎山的道家气运,贫僧就不敢断言了。”

    黑衣老和尚继而面有愧疚道:“我已写信给鹤周天,让他量力而为,但不可拼命。”

    吴晨这才睁开眼,缓缓说道:“老和尚,这件事情,吴家得谢你。”

    黑衣老和尚如释重负,看吴晨架势,似乎并不准备再次动杀机,随后笑道:“只是尽了些人情,就与你之前说的一样,人情得慢慢还,不可着急。”

    吴晨没好气道:“得,倒是会接话。”

    黑衣老和尚无言以对。

    吴晨起身伸了个懒腰,轻声笑道:“今日我上佛庙,日后忧儿上,希望老和尚你也在,如若其中出了什么意外,大可以将三教得根基废除,在我看来,一条剑道足可走一辈子。”

    心底有阴霾的黑衣老和尚这时彻底松了口气。

    想起那时候的吴夫人,起初她找上自己,老和尚也以为只是为了复国而捆上的吴家,但在日后相处,发现这个吴夫人除了原先挑明来意,接下来的闲聊中,十句有六句不离吴晨,剩下的四句啊,儿女对半。似乎真能放下姬家公主的身份,老老实实做那个阳城吴家的夫人。

    黑衣老和尚曾经也有退出的意思,三教人心里都清楚的很,这盘天下大棋赢了又能如何?

    无非只是百年内谁能窥探天机罢了。

    吴晨起身就没有再坐下,愁眉苦脸道:“天色不早了,得走了,不然玄家主又要借题发挥了。”

    薛泽笑道:“没法子啊,吴家主现在可是玄家板上钉钉的肥肉,就说怎会如此轻松让你离开。”

    吴晨耸了耸肩膀,无奈道:“这不实在没有心思去琢磨,洛尘那家伙给的计划,太过正道,不圆滑,我处的不舒服,索性就来京城,看看她小时候长大的地方。”

    薛泽听后啧啧一声,白眼道:“你这也不是第一次入京啊。”

    吴晨哈哈一笑,摆摆手道:“前几次只是跟她匆匆过来看些朋友,自己入京还是如此久,倒是第一次。”

    早在很久很久以前,忧儿和妙儿都没有出生之前,他与夫人每年都会来京城一趟,看望朋友,重游旧地,吃些她最为喜欢的小吃。

    依旧是一身富家翁装束的镇凉王走出佛庙,踏在青苔阶上,双手插袖,望着巍峨山头。

    身旁是前来送行的黑衣老和尚。

    吴晨感慨道:“老和尚,今日一别,估摸着咱俩这辈子都见不着了吧?”

    黑衣老和尚木讷点头。

    吴晨笑道:“谁后死,记得清明去坟头上酒。”

    黑衣老和尚平静道:“贫僧很贫,买不起好酒,就算买了也比不上吴家酿酒,所以肯定先死,赚了。”

    吴晨哈哈大笑,平静道:“当初的事,我还是恨啊。”

    黑衣老和尚嗯了一声。

    吴晨欲言又止,轻轻吸了口气,平静道:“走了,别送。”

    黑衣老和尚双手合十站在原地,看向吴晨背影,目送其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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